阴阳阵内人踪灭,诛仙阵内百鬼绝。
八面玲珑局内,寒光如芒,杀气漫天。
无数琉璃镜面在阵中不断升起、盘旋,绕转,镜面反击迸射出去的剑气令钟一山等人寸步难行。
即便是这样,钟一山与温去病四人依旧遵循阵列规律,拼命冲击。
八步之后,拜月枪气薄如蝉翼斩向新的未知前方,陡然之间,赤橙两色琉璃镜突然迸起,被三十三面琉璃镜反弹回来的枪气如罗网回击向钟一山。
一时间,钟一山的身体仿佛是被数道薄如蝉翼的枪气包围,纵然被他刚刚斩出的枪气只用三成内力,可自琉璃镜反弹回来的却是七成。
这便是八面玲珑局最诡异之处,千面琉璃,只记初招。
不管钟一山随后祭出的拜月枪有几成内力,琉璃镜反弹回来的枪气皆是七成枪意。
此时被三十三道枪气困于中间的钟一山身形如燕,破风而行。
‘嗤……’
即便如此,钟一山依旧被枪气滑伤,落地时,左臂白衣涌出一道血痕。
“第九步!”
琉璃镜在钟一山退回原位时皆落地,归于平静。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仿佛,从未开始。
白虎方位,温去病手中焚天剑斩出刹那,黄绿两色琉璃镜乍起,数道凌厉火焰朝他激射,此时的温去病仿佛是被一团火焰团团包住,危机重重。
倏然,一抹白色身影于烈焰中疾驰而出,落地一刻脚下地面又陷进去必分。
“第十步!”
与温去病一般,处于朱雀方位的曲银河亦在奋勇冲袭,但与钟一山和温去病相比更为凶险的是,曲银河在第一剑斩出时,鱼骨剑二十一道剑气同时祭出。
如此,他身处的便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毕竟折冲回来的剑气数量太多,绕是珠算不好的怕是已经算不出来曲银河到底是被多少道剑气围在中间,不得脱身。
幸有罗镜在手,曲银河以罗镜挡下数道剑气,飞冲回落时,后背长袍生生被割裂数道,血痕密集。
“第十步!”
四人之中,唯婴狐最快。
原因无二,婴狐打出现在桃花潭时身上就没有伤口,可以说他自入阴阳诛仙阵,还没真真正正动过手,也没受丁点伤。
所以相比之下,他最扛造。
别人都是一步一退,婴狐两步一行。
而让婴狐歪打正着的是,琉璃镜不是只记初招吗?
他初招七成内力,此后每一次入阵祭出的剑气,都带着婴狐九成内力!
可以说,婴狐的脑回路,跟正常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钟一山三人就不会有这种操作。
明知道会反弹,自然是越轻越好,即便他们已经悟出琉璃镜面永远都是七成内力,他们也没敢祭出九成,谁也不敢保证琉璃镜是不是,取其重。
此时婴狐从那一道道金色剑气中突围出来的时候,整个八面玲珑局里,发出第一声清脆的裂响。
玄武方位,一面紫色琉璃镜,碎了。
阵止,那抹碎裂声无比清晰的传进每一个人耳朵里,钟一山陡然看向婴狐,温去病跟曲银河也都看过去,皆震。
镜面会碎,则意味着,阵将破。
婴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反倒是婴狐没看他们,依旧致力于破阵。
“第十二步!”
眼见狼唳剑再斩,那道刺目金光犹如闪电直劈阵中。
钟一山最先反应过来,恍然大悟。
拜月枪再起,九成内力使得拜月未出时枪身已然开始隐隐颤动。
无比强悍的枪气狂啸直击,阵中空气像是被那道枪气扯裂,扭曲变形!
银色枪气犹如雷击,狠狠劈向正前方那面赤色琉璃镜。
七成枪气反弹,余下的两道枪气却是生生留在了琉璃镜上。
温去病与曲银河也在这一刻顿悟,原来如此。
八面玲珑局内,光芒万丈,刺目耀眼,剑气如虹,绝艳无边。
白色光环里,宇文忡那只黑色瞳孔愈发阴冷。
他如何能想到,竟真有人不惧反弹祭出强力,那个叫婴狐的小子,坏他大事!
有第一面,就有第二面。
随着阵中第二面琉璃镜碎裂声起,凌空四人皆祭出夺命杀招。
‘喀、喀、喀……’
琉璃镜一面接着一面碎裂,那无数碎裂的晶片迸起,便有无数个钟一山在镜面中英姿飒爽,勇往无前。
终于!
随着婴狐喝出‘十八步’,钟一山、温去病跟曲银河也接连喝出相同的步数。
第十九步,便是绝命斩杀。
依四人刚入阵时曲银河的解释,八个铜人必要在十息之内毙命,玲珑阵才算是彻毁。
此时随着婴狐一声高喝,钟一山三人亦在阵缘处同时飞纵!
空中琉璃如漫天冰晶,四道剑气笔直刺出,带着四个方位的本命兽,狂啸冲向对面八个铜人。
银色青龙!
赤色白虎!
白色朱雀!
金色玄武!
四道剑芒疾驰掠过,无数冰晶在暴烈剑气的冲袭下化作漫天粉末,纷扬无依。
白色光环之内,宇文忡双掌合十,指间飞快律动,那只白色瞳孔骤红!
几乎同时,八个铜人骤然迸出耀眼金光,各自对敌。
金光太过刺目,视线之内,钟一山所见就像是两个透明的发光体在他面前挥动巨锤。
“遮目!”
钟一山疾喝时,单手扯下衣角将自己双目遮于其内,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余下三人皆如此。
“杀……”
婴狐大喝一声,带着狼唳剑十成内力的玄武神兽朝两个铜人张开血盆大口,张狂而去。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八个铜人,三息被灭。
千面琉璃,顿时发出振聋发聩的暴裂声。
琉璃飞溅,犹如万千刀刃在密闭的空间里横冲直撞,杀机漫天。
钟一山四人当即挥斩剑身,自周身绕转出无比强大的剑气,将狠射过来的琉璃晶片迸出。
此般情景,恢宏壮观又蕴含着夺命气息。
白色光环内,宇文忡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儿,千万琉璃仍在暴动,如群魔乱舞,如百鬼夜行。
四道光环如飓风卷起,固若金汤!
终于,那万千琉璃晶片突然静止,随着第一声轰响,一阵阵碎裂声再次充斥这密闭的空间。
琉璃尽,七彩粉末终成尘嚣。
围绕在钟一山周身的剑柱也跟着消失。
四人同时扯下遮目长布。
阵破……
阵眼里,一片死寂。
八个铜人的尸体已然冰冷,地上哪还有所谓的琉璃晶粉,不过是寒山一处荒芜空地。
空地上,无数裂痕自中心位置往外扩散,形成巨大蜘网。
‘噗!’
曲银河最先呕出一口血,身体在鱼骨剑的支撑下勉强站稳,旧伤未愈,再添新痕。
“你们,毁了老夫的大阵。”
宇文忡终是抬头,黑白瞳孔尽染血丝,惊悚骇人。
“你是谁的人?”钟一山身体亦有些支撑不住,握着拜月枪的手微微颤抖,唇角溢出血迹。
宇文忡不语,抬头看向自己亲手设下的诛仙阵,片刻后视线回望,“有意义吗?”
“怎么没有意义,知道是谁,我们好去报仇。”温去病亦杵着焚剑天,冷哼道。
在他对面,婴狐直接喷血,喷了好几口之后抬手狠狠抹净,“不说打死你!”
“呵!”宇文忡冷笑,双手再次合十,十根手指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疯狂碰触。
四人当中,曲银河最先看出宇文忡意欲何为,当下甩出罗镜!
不想罗镜几欲撞击到宇文忡身体刹那,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弹开。
“阻止他!”曲银河脸色大变,不顾身负重伤,提起鱼骨便是一剑!
钟一山也恍然一般以全部内力祭出拜月枪,然而结果也是一样。
另外两个方位,温去病也隐约想到什么,婴狐什么都没想到,反正钟一山打,他就跟着打没错。
四剑合力,剑气如芒。
只是不管他们如何拼尽全力,四剑终不能冲破那道隐形阻碍伤及宇文忡分毫。
“毁阵,你也活不成!”曲银河愤怒低吼,双目迸射凛冽寒光。
四道长剑全数砸在宇文忡头顶,迸射的剑气如流火飞窜,就像是在宇文忡头顶盛放起一团巨大的烟花。
随着宇文忡指间速度越来越快,阴阳诛仙阵已然有所变动。
尤其阵眼,空旷无际的四周,突然自地面腾起地狱岩浆般的炙热墙壁。
“别管他!出阵!”曲银河高喝一声,抽剑往外急速掠起。
钟一山三人亦是。
奈何岩浆上涌的速度远比他们冲袭的速度要快,四人怒甩寒剑,剑气落向竖起为墙的炙热岩浆时,瞬间吞噬。
眨眼间,钟一山等人已被困于阵眼内,再无出路。
密闭的空间里,温度急速上升。
“迟了。”
这一刻,宇文忡手中动作已停,抬头看向钟一山,“纵你们能破阴阳诛仙阵又如何,还是要与老夫一起,死在这里。”
“宇文忡你疯了!”钟一山转身,怒斥。
“呵!”宇文忡抬头一瞬,那只黑色眼瞳渐渐转白,“若让你们几个从这里走出去,老夫才真的会疯。”
“宇文忡,你太自傲!你以为把我们湮灭在这大阵里,你的阴阳诛仙阵就能天下无敌?自欺欺人!”温去病转身,俊色容颜略显苍白。
“阴阳诛仙阵乃老夫首创,当年与穆挽风大战时本该扬名天下,奈何有小人暗中偷袭,今日老夫若能将你们几个困死于阵中,也算功成。”
宇文忡依旧坐在阵眼处,以内力传音给百里之外的无念。
远在寒山之巅,无念再一次睁开眼睛,漆黑如墨点的眸子闪出寒冽精光。
“师傅,无念感恩您这许多年的栽培跟照顾,徒儿无以为报,必倾尽余生,力证阴阳诛仙阵乃天下第一大阵。”无念轻抿薄唇,沉叠于丹田的双手缓缓竖起,于胸前合十。
真正能毁阴阳诛仙阵的人,并不是宇文忡,而是无念。
只要无念依照刚刚宇文忡的阵法口诀自爆阴阳阵,那么困于诛仙阵内的钟一山等人自然也无逃生之机。
无念,十指已动。
千钧一发,一抹黑影悄然而至。
无念猛然睁开眼睛瞬间,一柄寒剑抹于颈前,“梁国国师有几句话,希望你代为传达给宇文忡。”
无念未敢妄动,心底却是震惊。
他所处寒山之巅乃极为隐蔽之处,身后黑衣人到底是如何寻得?
“请讲。”无念沉淀心境,浅声开口。
“景王登基,新帝特赦,当年宇文将军的生死状已是一张空纸,如果宇文将军肯回梁国,新帝必尊封爵位。”
无念背后,吹雪单手持剑,脚下躺着一人。
是毕运。
“师傅不会为其所动。”无念没有传话,平静开口。
“第二句,五年前宇文将军披甲上阵,家中贤妻怀胎七月,现如今其子四岁有余,将军不顾及妻儿性命,便是连宇文世家九族的性命也毫不怜惜?”
无念沉默,片刻后以千里传音将吹雪的话,一字不差传于阵内。
此时距离阴阳阵自爆就只差一个手势,不管吹雪的剑有多快,也只能做到阵毁人亡。
数息沉默,无念开口,“师傅即将命陨,管不了那许多生前身后事。”
就在无念欲狠下心完成最后一个动作时,吹雪再开口,“最后一句,你亲生父母并没有死,欲知真相,三日后,义郡桃花坊。”
吹雪在留下这句话后并没有等无念回答,而是收剑,遁离。
无念震惊,那种震惊无法用言语表达。
他对父母,有记忆!
脑海里总有一个画面时尔浮现。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那是一张挂满泪珠仓皇无措的脸。
他只记得,他是被那个女人丢下的。
他的父母,没有死?
就在无念震惊到连宇文忡的千里传音都忽略一刻,打从两日前被吹雪敲晕便一直昏迷的毕运,忽然间醒过来。
眼前一片漆黑,就只有一个瘦瘦的少年在看着他。
“你是谁?这是哪儿?你在干什么?”毕运兀突站起身,脑子里混乱一片。
好吧,他真正想问的是。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无念冷冷盯着眼前男子,心里难以取舍。
一边是亲生父母的下落,另一边是师傅毕生荣辱。
见对方不语,毕运忽从腰间抽出锋利软剑,视线下意识眺望远方。
万籁俱寂的寒山,数点绿色光亮影影绰绰,恍恍惚惚。
“你在……你在守阵?”
毕运恍然想到五年前他与宇文忡交手之前,眼前就是这样一副光景,偌大湘山他一棵树都没看到,眼睛里全是绿点。
绿点又见绿点!
这他娘是阴阳诛仙阵!
“我要你命!”
毕运挥剑一刻,无念有了选择。
人皆有娘生,他想知道自己的娘,在哪里!
‘师傅,对不起!’
就在毕运软剑疾刺过来一刻,无念终究没有继续他未完成的手势,起身闪躲。
即便如此,诛仙阵自封已成事实。
诛仙阵内八卦阵中,钟无寒与曲红袖还有段定跟范涟漪眼见就要冲破大阵,不想八门骤变,生门瞬间转成杀门!
数十枚枣钉毫无预兆抛射,钟无寒为救曲红袖受伤,段定亦为范涟漪挡下三枚暗器。
“你在后面,老子上!”
眼见钟无寒受伤,曲红袖怒极挥鞭扫向持续不断狠射过来的暗镖。
哪成想瞬息之间,杀门转景门,景门转惊门。
死、惊、伤为凶门,杜、景为平中,十条银白锁链犹如银蛇狂射飙飞,数百芒针如雨!
四人躲闪不及,皆有不同程度受伤。
“阵乱了。”钟无寒将曲红袖拉到身边,剑眉紧皱。
旁侧,段定闪过暗器,“乱了是什么意思?”
钟无寒止步于阵内,望向四处,摇头道,“不知。”
“阵乱了……元帅还在里面!”范涟漪震惊,甩开段定,朝正前惊门狂冲而去。
非但诛仙阵,外围阴阳阵因为无人守阵也变得摇摇欲坠。
迷心阵内,伍庸坐在驿站门口两天两夜,一步未动,轮子都有些要长草的趋势,不想阵动一刻,眼前驿站的墙轰然倒塌,内里,空空如也。
如此,一直沉寂在回忆里的伍庸脸色渐渐变得褶皱、扭曲、变形。
倘若这驿站门后什么都没有,他傻傻坐在外面守的又是什么!
伍庸暴滚。
滚轮椅!
相比之下,一直与山贼拼死绝杀的李烬忽然没有了人生目标。
眼前山贼不见了,他的弟弟,也不见了。
满身是血的李烬就只站在冰冷寒凉的山顶,提着剑,茫然无依。
寒山五十里外,钟勉大军也已来势汹汹,丝毫不知前路凶险。
诛仙阵内,不管宇文忡如何传音给无念,皆无回音。
‘无念……无念!’
诛仙阵已封,无念却未爆阵!
“一山,我婴狐这辈子能与你死在一处特别值得!下辈子我还要与你死在一处!”
阵眼内,婴狐看到余下三人面目沉凝,又听到宇文忡信誓旦旦要与他们死在一起,于是觉得他这次可能真的要凉凉了。
可他一点儿也不害怕。
生死不过一场大梦,谁又真能躲过。
不想话音未落,温去病直接抬手拍向婴狐后脑勺,“你可以死,但不能带着我家阿山一起死。”
旁侧,视线一直落在罗镜上的曲银河不禁抬头,“温兄自信可以出去?”
“舍了一个人的命,应该可以。”
温去病看着眼前宛若岩浆竖起的墙壁,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红光耀眼,反衬到他脸上毅然决然。
“你不许死。”钟一山上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拉住温去病。
温去病转眸,直接把钟一山的手紧紧拽住,“我当然不会死,我还要好好跟你活着呢。”
眼见温去病视线落向自己,曲银河薄唇浅抿,“嗯,现在怎么看,我都是外人。”
“所以只有你去死是吗?”婴狐理解能力不是很好,但说话特别有力,“对不起,一山不死我也不能死,我还要活着保护他。”
看着婴狐那一脸的真诚,曲银河哭笑不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曲寨主还有别的办法吗?”钟一山明白温去病的意思,祭一人穿透岩浆壁垒,余三人顷刻跃出。
就在这时,一直稳坐阵眼的宇文忡突然怒吼。
白色光环在他内力暴袭下,愈隐愈现。
“他出不来。”钟一山回眸时,冷漠开口。
“的确,欲锁阵必先自锁,他把自己锁于阵眼处,除非我们出去,否则他跟我们一样,只能困在那里。”钟一山未理宇文忡。
许是觉得钟一山解释的还不够,曲银河转身走向阵眼正中的宇文忡,“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将我们锁于诛仙阵内并不是目的,你紧守阵中,只怕是想与外面守阴阳阵眼的那个人千里传音,外阵自爆,内阵自毁,内阵自爆,外阵自解,你太贪,非但不想我们四人闯出大阵,但凡入阵者你都想置他们于死地,结果事得其反,外面阵守的那个人,出了意外。”
“曲银河!”宇文忡怒吼。
“我在。”
曲银河冷冷看向阵中那抹愈隐愈现的光环,之前那是保护宇文忡的屏障,现在成了圈禁他的负累,“你既然那么想置阵中人于死地,为何不自己镇守阴阳阵眼?说来说去,你还是太自信!你自信我们就算闯到这里,也破不了八面玲珑局,自信外面那个人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宇文忡,作为阵法师,你最大忌乃自负,你永远比不上家师墨阳子的豁达!”
阵中温度越来越高,婴狐抹汗,“你跟他说那么多干嘛?”
“因为我要死了。”曲银河自阵中回转,单手提剑,另一只手托稳罗镜,“既然我是外人,我便是该死的那一个,银河别无所求,待三位离开替我照看好曲红袖,安全把她送给御赋,我谢过各位。”
即便是锁阵,仍有时间限制。
一柱香的时间若不破阵离开,阵自爆。
谁能想到,萍水相逢的曲银河,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只身赴死。
曲银河表现出来的豪气,感染了婴狐,“我陪你!”
虽然不喜曲银河,温去病却不会眼睁睁看他去死,“三人合力,便能增加一份生机。”
“四个人。”钟一山也未曾想过让曲银河一人冒险,他没有那个义务,自己也没有理由欣然接受。
曲银河不语,好看的桃花眼里闪出一抹淡淡的光彩,“今日之后若我们都还活着,我曲银河在你们眼里,可还算外人?”
“算。”
“算。”
婴狐跟温去病,异口同声。
钟一山没回答,而是提起拜月枪,“四人同时出招,直击正前坎位,正东青龙七宿中房日兔、心月狐中间是最薄弱处,一会儿谁若支撑不住,直接舍剑居中,谁还有疑问?”
“我有。”婴狐凑过来,“你可不可以直接到我们中间?”
看着婴狐那副真诚乖巧的样子,钟一山眼眶微红,“我便死在这里,也要保你们出去。”
炙热的岩浆烘烤,使得整个密闭空间的温度直线上升,汗水渗透背脊,钟一山四人亦皆举剑。
四人并立,四道带着无比强悍剑意的绝世神兵不断腾起宛如烈焰般的狂躁剑气。
剑尖相对,剑气汇聚一流,猛然击向眼前竖起的岩浆!
轰……
那一瞬间,巨大的岩浆墙面波动如浪,四道剑气汇聚而成的光柱就像是一枚定海神针,狠戾戳进岩浆表面!
嗤嗤嗤嗤……
岩浆喷溅,千万赤红岩浆犹如海面溅起的浪花四处飞溅!
剑气再戾,竖墙之上赫然出现一个被剑气钻透的深槽。
阵内皆虚幻,但此时钟一山四人的感知却无比真实。
热浪扑面,身上因为温度上升而被挞湿的衣服仿佛一瞬间干燥隐隐可以嗅到烧焦的味道。
这还只是开始!
四人再次聚涌内力于剑身,随着岩浆上的那个深槽越来越深,钟一山终是一喝!
“破……”
只这一声,四道身影突然平地而起凌于半空,以剑尖为旋点,疯狂旋转!
深槽内的岩浆轰然散开,四道身影如闪电而入。
溅起的数缕赤色红丝,仿若烟花绽放!
纵身投入岩浆是什么样的感觉?
烈焰焚身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此时此刻,于岩浆深处疯狂旋转的四人,真真正正嗅到了烧焦的味道!
“温去病!”
岩浆墙壁上,深槽已然在四道剑气的冲击下变成浅浅的漩涡!
四柄长剑已入漩涡,就在四人持剑的手臂将要探入岩浆一刻,钟一山忽被身后一股力道推至正中!
出手的人,是温去病。
但与之配合的人,却是婴狐跟曲银河。
三人没有事先打过招呼,却在最关键一刻想到一处。
没有一个人迟疑,也没有一个人存有半分犹豫!
配合的,竟是完美!
冲袭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钟一山根本来不及再找机会回到自己的位置,纵于四人环抱之内,那股难以忍受的灼热气浪仍叫钟一山难以抵挡。
除了焚天,拜月,狼唳和鱼骨剑身硬是被岩浆炙烤成了几近透明的赤红。
“好好好……”
滚滚岩浆中,婴狐只觉背脊似被火焰燎烧,忍不住发出阵阵高喝。
不说烫,只叫好!
曲银河跟温去病虽未尖叫,但脸上极度隐忍的表情已然暴露出他们此刻极痛,唇角皆有血迹渗出。
三人环绕中,钟一山则拼尽十成内力于拜月,身上也已现出数道血口。
糟糕!
就在剑尖似有所出刹那,绝顶杀机于厚重岩浆中迸射而至。
三根赤色玲珑丝!
所谓玲珑丝,与八个铜人一般,乃是玲珑局中真实存在的东西,且蕴着整个大阵的弑杀之意。
此时此刻,三人身体正横贯在炙热的熔岩墙内。
面对自背后如流光疾射的玲珑丝,他们避无可避,只能承受其一。
最要命的是钟一山!
他身处三人中间位置,三人只会承受其一,他却要被三根玲珑丝生生洞穿!
‘噗……’
就在三根玲珑丝分别戳入曲银河、婴狐跟温去病身上一刻,温去病猛然将焚天抛向婴狐,整个身体随玲珑丝的速度冲向钟一山!
婴狐吃痛接住焚天,四柄剑尖依旧,不同的是外围疯狂旋转的只剩两人。
‘噗、噗……’
玲珑丝终是穿透曲银河跟婴狐,直击钟一山!
‘噗、噗……’
同样的两声,玲珑丝穿透的却是温去病的身体。
为了让玲珑丝不再冲袭洞穿伤及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钟一山,温去病硬将归心经逼至极处,狠狠将玲珑丝断折在自己身上。
“噗!”
大口鲜血自温去病嘴里喷溅,落在钟一山颈间,滚烫炙热的让人难以形容,却又在下一瞬,冰凉入骨!
滚滚岩浆尽消,伊人却已魂散。
玲珑局破,三根玲珑丝却深深埋在温去病胸口,前后贯穿!
三股绝杀之气与归心经在温去病身体里暴烈一刻,温去病五脏六腑都跟着真实移位。
“噗……”
寒山再现,婴狐跟曲银河因为体力不支跌倒在地。
“温去病!”
二人中间,钟一山紧紧抱着瘫在自己怀里的温去病,眼泪疾落,大声呼叫。
而温去病,就那么直挺挺躺在钟一山怀里,一双眼如初见般带着仿若春花的笑意看着他最爱的男人。
大口大口的血沫子从温去病嘴里灌涌而出,温去病却只想抬手,擦净钟一山眼角泪水。
他想告诉钟一山,别哭。
“温去病!温去病你别出事!我求你!”
看到温去病腾在半空的手,钟一山紧紧攥住将那只手落到自己脸颊,“别出事……你答应过娶我!”
是啊!
我答应过娶你,可是……
肺腑剧痛难忍,哪怕只是呼吸都让温去病觉得似有千刃割腹,可这都不是最痛的。
最痛的是,他可能,从此以后不能再保护这个男人了。
怎么办。
他用心护着初长成的元帅啊!
“噗!”
殷红鲜血如柱急涌,温去病只是想开口告诉钟一山别难过,可他说不出来。
太多血堵在喉咙里,他连爱!都说不出来!
阿山,我爱你!
“温去病!我要你活着!听到没有……”
钟一山猛然瞪大眼睛,抬手叩在温去病背心处,拼命灌注他亦所剩无几的内力。
此时,也刚刚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的婴狐和曲银河一并过来,双双将手落在温去病身上,倾尽内力为温去病续命。
正对面,曲银河看到了钟一山的脸。
悲恸,绝望,还有无穷尽的卑微乞求。
仿佛只要温去病能安然,钟一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眼泪从没有一刻断歇,目光从没有一刻离开过温去病身上。
曲银河低下头,倾尽内力。
如果可以,温去病不要死。
“阿山……对不起……”
一直抚在钟一山脸颊上的手,终是支撑不住坠落。
温去病那么不甘心的闭上眼睛,可他无悔。
他一生无能,没能替母妃挡过大劫,没能把穆挽风救出白衣殿,他纵是天地商盟盟主,却保护不了自己最爱的人。
可这一次,他做到了。
他把自己最爱的男人,留在了这个世上……
“不要……”
撕心裂肺的怒吼声,震天动地。
钟一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强制压在心里的绝望,猛然将温去病抱在怀里,号啕大哭!
山林尽处,是钟一山绝望嘶吼……
面对钟一山的绝望,婴狐只想说一句。
“你别勒住他呀,药都灌不进去了!”
如果不是太着急,婴狐铁定还能让钟一山再抱一会儿。
此时听到婴狐的声音,钟一山绝望如厮的目光里终于闪出一抹希翼。
“还是不行……一山你快把他放平!”
婴狐也不管自己从怀里掏出来的都是什么玩意,整瓶整瓶朝温去病嘴里灌。
奈何现在的温去病奄奄一息,纵然那些药豆里有些入口即化,可有些不行,“我来!”
就在钟一山俯身低头想要以唇覆唇渡药时,婴狐直接割破手腕,硬将手腕搥到温去病唇角,鲜血汩汩涌入,那些药豆便也跟着婴狐的血一并流进温去病喉咙。
旁侧,曲银河当即叩住温去病肩头,倾尽内力助其体内药物快速流转。
钟一山也是一样,他紧紧盯着温去病那张惨白容颜,眼泪无声滑落,倾尽余力。
药豆尽消。
当婴狐把自己身上所有能吃的玩意都灌进温去病嘴里之后,整个人跌坐到地上。
“还有脉象波动,带他下山!”
曲银河音落后当下扶起温去病,背到自己身上。
虽然不比温去病,曲银河亦身负重伤。
尤其后背因与熔墙急速摩擦,千道仿佛是被柳叶划破的血口清晰可见。
背负温去病一刻,曲银河只觉刺痛陡袭,却暗自咬牙忍下。
与曲银河相同,温去病背后白袍早已破烂不堪,血道千条。
这一刻!
钟一山猛然看到温去病背后有一道旧痕。
虽然隐约难辨,却让钟一山瞬息间想到当年百鬼夜行阵里,那个生生替穆挽风挡下杀门的蒙面男子!
穆挽风清楚记得那位高人曾被杀门激射的利刃斩到肩头,利刃划过,在他身上留下长长一道血口!
是你?
原来是你!
从头到尾,都是你!
钟一山只觉心痛至极,他捂住胸口,血红眼眸被泪光氤氲。
往事历历在目,他却心痛如锥。
前一世,穆挽风害金陵十三将惨死白衣殿,此一世,他依旧不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是他太弱,是他无能!
顷刻,钟一山猛然回头,寒戾明目迸射绝顶杀机。
然而宇文忡,早已不见。
“一山,快走啊!”
曲银河背着温去病纵身跃下寒山,婴狐那会儿也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眼见钟一山没动,婴狐不顾身上剧痛,扭身回来将拜月枪与焚天剑一起从钟一山手里拿过来,“我帮你!”
阴阳诛仙阵尽毁,所有幻象皆化尘烟。
之前一直被困在阵里的数人,仿佛大梦一场。
梦醒,梦亦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