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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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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白衣殿。

自从在龙乾宫外保住命之后,穆如玉久居殿内,出门的时间每日一次都谈不上,吃食方面也是特别小心。

且不管顿无羡在外面如何筹谋,她至少要先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没了,她就完了。

“秋盈,你说本宫这么如履薄冰的活着,是不是穆挽风的冤魂在作祟,她见不得本宫好,所以……”

“娘娘,您别乱想,若穆挽风真有冤魂作祟,也该去找……”秋盈瞄了眼殿门,“也该去找始作俑者,哪轮得到咱们。”

穆如玉接过秋盈递过来的安胎汤药,“眼下这宫里倒也有几位妃嫔过来示好,瞧着她们的背景有几个竟是保皇派那边的,这会儿还真难说她们来的目的,你仔细些小厨房里的吃食。”

“娘娘放心,奴婢谨慎着呢。”秋盈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有宫女来报,说是侧妃钟知夏在宫外候着。

穆如玉瞄了眼秋盈,秋盈正想吩咐宫女将钟知夏挡在外头,却闻自家主子开口。

“叫她进来。”穆如玉自认在宫里呆的久了,若想拿捏宫里妃嫔们的心思或许不准,钟知夏不过是个刚入宫的新人,她且能应付。

最主要,她想知道钟知夏意欲何为。

钟宏在朱裴麒面前得了顿无羡的宠,眼下顿无羡跟她又同坐在一条船上,倘若能得着机会给钟知夏下绊子,也算是帮顿无羡抢回些信任。

如今她跟顿无羡的关系,绝对是你好,我才好。

钟知夏不是空手来的,她带了禾画,禾画提着食盒。

“这么晚,知夏还以为姐姐睡下了。”钟知夏入殿之后,双眼含笑,看着热络的很。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穆如玉与钟知夏在宫里不是第一次照面儿,之前都没撕破脸,如今就更不可能冷眼相对。

“的确是晚了些,不知妹妹找本宫何事?”穆如玉端着身架,微挑眉峰,声音带着些许倦意。

钟知夏闻声,当下命禾画将食盒搁到桌上,一碟桂花酥就这么被禾画端了出来。

“这是知夏亲手做的桂花酥,还热着,想着姐姐怀着皇长孙辛苦的很,这不,我自己还没吃便先装了一盘给姐姐带过来尝尝。”钟知夏说的假,穆如玉听的也不真。

“我家娘娘不喜欢吃桂花做的东西。”秋盈冷声开口。

钟知夏未理秋盈,瞧了眼穆如玉,“怎么?姐姐怕我在桂花酥里下毒?”

“怎么会……”

“就是啊,知夏若是下毒,岂会笨到用流芳殿的小厨房,且亲自送过来。”钟知夏说着话,直接走到桌边,拿起盘子里的桂花酥,咬了一口。

且说钟知夏非但自己吃,还给禾画递了一块。

眼瞧这主仆二人在白衣殿里大口大口吃糕点,穆如玉一头雾水。

秋盈也蒙了。

整整一盘桂花酥,钟知夏跟禾画吃的一块也没剩下……

深夜,整个皇宫寂静无声,忽有更鼓响起,已过子时。

御医院的药室里,灯火微晃,时明时暗。

一身破旧黑褂的罗秉无声站在汉白玉裁成的药案旁边,看着伍庸在那儿配药。

“钟知夏已经从白衣殿出来了,神医以为,您这药何时送进白衣殿才是最好?”罗秉低声开口,言辞间尽是恭敬。

“两日之内皆可。”伍庸将配好的药交到罗秉手里,“此药配桂花酥里的香粉味道,只能动胎气,并不影响腹中胎儿。”

“老奴知晓。”

待罗秉收好药瓶,欲施礼告退时,伍庸启唇,“我非宫中御医,你不必自称老奴。”

罗秉闻声,“杂家告退。”

直至罗秉离开御医院,伍庸方朝虚空开口,“钟一山也是够忙的,这会儿人在嘉陵山脉,宫里的事儿一点儿也没耽搁。”

虚空中,无人应答。

“跟你家主子说一声,钟一山叫我配的药配好了,药钱记他账上。”伍庸整理好药瓶,依旧不见有人应他。

“逼我洒药啊?”伍庸音落后,毕运现身。

看到毕运一刻,伍庸暗自舒了口气,“还以为是宫里的那个高手伪装成你的气息,如果是……温去病打你了?”

“把药拿来,药钱记天地商盟账上。”毕运打从温去病那儿挨完揍,就被派出来了。

“什么药?最好的?”

“最贵的!”毕运恨恨道。

且在毕运道明来意后,伍庸十分简扼解释了钟一山与罗秉的计划。

设计钟知夏给穆如玉下药,再让穆如□□悉下药的事实,继而引起她们两个在宫里明争暗斗。

毕运不解,“大事都管不过来,钟一山管这种宫斗小事做什么?”

“穆如玉跟钟知夏是小事,顿无羡跟钟宏可不算是小事。”伍庸眼见毕运可劲儿朝嘴里塞药豆,强忍住阻止的冲动。

因为温去病保证过,自他入宫到离宫这段时间,但凡是动用了自己私藏的草药,温去病都会付钱。

伍庸觉得这是一个敲竹杠的好机会。

毕运愣住,“穆如玉跟顿无羡什么关系?”

“钟一山怀疑穆如玉肚子里的孩子是顿无羡的。”那日钟一山来找他时,已经说的非常明白。

“不可能吧?”毕运满目震惊。

“钟一山说穆如玉跟顿无羡曾有过一段情。”伍庸据实道。

“可顿无羡不是朱裴麒的好臣子吗?睡主子女人这种事是一个好臣子能干出来的?”毕运三观顿时有了些许改变。

“这有什么,你明知道你家主子爱财如命还这么祸害他,跟顿无羡比起来,你更胜一筹。”伍庸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算盘,十指拨动间,算盘上数字定格,“不算之前那些,你这一顿药丸吃下来,天地商盟欠了我五千两银子……”

伍庸话音未落,毕运已经蹲在药案抠嗓子。

“干什么?”

“我还给你!”

沙漏未止,时间未停。

嘉陵山脉里两路大军相向而行,整一日。

终于快到第二日夜,段定率领的前军已经跃过沟壑地带,前军几位探路士卒也终是回返。

依探路士卒回禀,北军前军至少一千人,此刻正停在五里外的地方,并未再向前行进。

北军一路中军以烟尘跟阵列判断,当有三千人,再有一个时辰便会与其前军汇合。

段定退下士卒,心里暗道钟一山料事如神。

依钟一山判断,马晋前军先锋必会同时掌握南军前中路军的兵力,以作应对。

等!

天色已暗,段定命前军五百兵原地休憩。

接着钟一山的意思,且在北军前中路军汇合一刻,他即动!

佯装朝东南方向与范涟漪汇合,倘若北军突现兵力拦截,即成。

接下来北军必然追击,他只需‘逃回’沟壑地带与顿星云汇合,战起!

而此时,段定已然放出蜂燕,都乐会在一个半时辰后自北军中路军尾后突袭,南军前后夹击,纵北军多出一千人,南军亦胜!

夜色已浓,段定终于等到这一刻。

要说明目张胆的‘逃跑’要比悄无声息进攻容易的多。

待段定一声令下,麾下前军五百兵立时抽出腰间佩剑,狠狠跺脚砍树,动静十分之大。

军演地段多矮树,杂枝,五百兵往前跑出三里时,前方突现北军阻截,短兵相接。

段定心想,成了!

此一刻,段定即下军令,撤退!

五百兵仓皇‘回逃’,北军气势大胜,喊杀声震天动地。

然而,北军如何能知,现在的他们即将成为瓮中之鳖!

林中风声呼啸,厮杀骤起,沿途上的杂枝树叶被木剑削的漫天起舞。

到底是军演,以木剑刺之‘即死’,并无血腥。

就在五百兵即将跨越沟壑地带的瞬间,突然分几股快速绕行,背后追击的北军自然而然紧追其后。

‘扑通……’

一刹那,冲在最前面的北军突然掉进顿星云早已设好的陷阱里!

因为是沟壑地带,多的是长而深的大坑,顿星云命士兵以杂草枯枝铺垫其上,且在沟壑上方摆有几条宽木。

只待段定前军通过,即抽宽木!

意外来的太快,北前路军就跟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朝里掉。

坑底即有白色粉末,那些最早一批掉下去的已经没有爬出来的资格了。

至于后掉下去的那一批,早有南军在沟壑对面手握木剑等着穿糖葫芦。

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

巧的东西并不能长久,就那一下。

而那一下已经足够!

南军设下将近五十个陷马坑,歼敌近七百人!

陷马坑已经暴露,北军寻路再攻,开启主战场的第一战。

顿星云一身铠甲,手持木剑连翻纵跃至北军副将面前,挥剑疾斩!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

与其杀兵,不如斩将!

同样是木剑,双剑碰撞刹那,两道红□□末犹如出海蛟龙,激射向对方。

强大的碰撞力使得顿星云身体急速后退,军靴与地面发出刺耳摩擦,烟尘暴起!

对方副将非别人,乃是龙魂营四大副将之首古泰。

阔脸方额,皮肤黝黑,古泰乃大周武将中出了名的悍将。

顿星云刚站定,古泰手中木剑霍然而至!

蓦地,顿星云眼瞳微微缩起,身形骤然飞掠,躲过木剑。

“古泰,剑下不死无名之鬼!”浑厚声音陡然响起,震彻山林。

“钟一山麾下副将,顿星云,领教!”

顿星云音落时,一股急剧压迫的气流如大浪拍击,没顶而至。

与此同时,段定亦对上北军先锋,二人虽过了数十招未分胜负,但明眼人能看得出来,段定占上风。

伴着激烈的嘶鸣声,顿星云杀招已然逼近古泰,剑气宛如急速下坠的流星,决厉刺出!

古泰暗惊,立时举剑横斩,断了那股与剑气一同射向他的白色粉末。

‘啪啪啪……’

两柄木剑再次撞击,迸乱的剑气化作数道白光在古泰周围猛烈炸开!

尘烟如雾,挡住彼此视线。

顿星云倏然自袖间甩出一柄木制小剑,小剑疾速穿透尘烟不知去向。

古泰到底是悍将,纵察觉到眼前少年武功与自己相当,亦越战越勇,手中木剑依着一条笔直线路,狂暴刺向顿星云左胸,剑身周围,无数几欲化形的白色内力与空气剧烈摩擦,激起团浪滔滔!

顿星云寒目如冰,握着木剑的手腕猛然一震,同样强悍的内力在剑身周围幻化成一股包裹在剑身外薄如蝉翼的气层。

随着顿星云速度加快,那薄薄的气层好似流星般拉出尾线,剑愈快,尾线则愈长!

就在两柄木剑再欲撞击的前一瞬,顿星云突然加速,速度之快连剑影都有些模糊!

两柄木剑交错而过,古泰以为顿星云要跟他以命换命。

万没料到就在两柄木剑欲戳中对方的刹那,顿星云猛然提气,凌空纵跃!

杀气自背后袭来,古泰回身抵挡之际,手中长剑震开的竟不是顿星云的剑,而是一柄木制小剑。

顷刻,背后一痛。

古泰知道,自己阵亡。

几乎同时,北军背后突然涌起一阵骚乱!

都乐所率一千兵已与北军尾部短兵相接!

“有埋伏!”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古泰闻声大惊,于是拖着‘已死’的身躯大吼一声,“退!”

顿星云挥剑之际,五名近身的北军士卒已被打上标记,“古副将,要不要我再给你添一剑?”

古泰很清楚规则,但凡‘阵亡’者,再行有关作战之事,即判北军败。

于是,他即倒,还朝顿星云翻了两下白眼。

虽然古泰犯规,顿星云却没较真儿,因为古泰的那个‘退’字,很及时。

行军打仗,有句话叫穷寇勿迫,归师勿遏。

穷寇为的是保命,你追的太紧让他们没命可保,那穷寇立马能变成死士给你看,弄巧成拙不说还有可能影响战局。

北军全线溃败,都乐与顿星云、段定汇师之后清点人数,北军四千所剩两千,南军四千,剩三千。

都乐不敢怠慢,与顿星云等商议之后,重新整合左翼军一千,返回侧翼朝马北亭快速行进。

依时间算,他与沈蓝月所率右翼军在时间上,相差一日。

主战场第一战终于结束,顿星云与段定留守沟壑地带,北军则退后十里,待命。

两军相峙。

战时消息很快传到北军主营帐内,马晋鼻子都气歪了,大发雷霆!

只是他这火又该朝谁发?

身为主帅,首战失利他怪不得别人!

马晋到底是老将,片刻发飙怒吼甚至开嗓子骂了钟一山几句之后,即至行军图前。

依战势,一路中军受阻,除了派距离最近的二路前、中军支援别无他法。

到底是主力军,如何也不能弃之不顾。

若在以往,以马晋的果辣狠绝,这两千溃军只怕是要成为弃子了。

军令下,马晋再次低估了钟一山的军事才能。

事实上,即便是他高估,也不可能是南营主帅的对手。

因为他并不知道,站在他对面的并非一个初出茅庐的武院新生,而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周天下兵马大元帅,穆挽风。

这叫他怎么能赢……

就像钟一山预料那般,沈蓝月的确在行军途中遇到了北军的侧翼军,钟钧为副将,麾下大概五百兵。

沈蓝月当即指挥兵将隐藏,钟钧就这么与她擦肩而过。

或许沈蓝月并不知道,钟钧早就发现她的存在,之所以未战,是因为兵力相差悬殊,而他的目的也很明确,钟南亭。

在这里,钟钧做了一件他之前行军打仗从来不会做的事。

在明知道沈蓝月存在的前提下,他没有向主营放回蜂燕,他并没有,回报军情。

所有战情都如钟一山预料那般,顺利到没有半点意外发生。

南军主营帐内,钟一山独自坐在行军图前,视线不自觉瞥向沈蓝月所在的位置,心底那种难以形容焦躁感愈发清晰。

因为沈蓝月是整场军演的关键,他把这种焦虑理解为许久未战的生疏。

除了这个解释,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军演当无意外。

又是一夜,天已白。

徐府书房里,徐长卿的目光显得冰冷,寒蛰,甚至有些阴森。

旁侧,流刃不敢多言,但他心里清楚,昨夜自家主子所有预料,皆未中。

钟一山没有派二路前中军去支援顿星云他们,而是让都乐在背后踹了古泰一脚,这一踹,直接把北军给踹的提裤子就跑,十分狼狈。

“主人,北军二路中军已动,正朝沟壑地带快速行军。”流刃将最新战情据实禀报。

“蠢。”徐长卿握着扶椅的手微紧,眼底寒光乍现。

流刃不语。

“小山只怕是正等着他上钩。”

徐长卿视线落在行军图上,抬手将昨夜被他搁在沟壑地带的‘侯玦’、‘范涟漪’移到北二路中军必行之地,“他们当会在这里设下埋伏。”

“还有……都乐已于昨夜重率左翼军一千,朝马北亭进发,且成功避开与北军侧翼军对战,钟钧与沈蓝月也没打起来。”流刃又道。

“呵,在这点上,马晋倒与小山一样,将重任交到了侧翼军身上。”徐长卿冷笑,“只可惜,南军主营跟后军共有一千七百五十兵留守,马晋的兵加起来不过一千五百兵,而马北亭无人留守,北营主营内也只有五百兵留守,这场军演,马晋已败。”

流刃微怔,“可是……”

“可是,小山千算万算,算露了万一。”徐长卿提及‘小山’时,目光依旧温柔。

“主人的意思是?”流刃狐疑问道。

“明晚寅时,动手。”徐长卿握着描有钟一山三个字的白子,抚揉的很重。

小山,相国寺时的你,才最可爱……

天地商盟,二楼。

温去病在得到消息之后,心情难以形容的激动。

他看着桌面上的地行图,薄唇勾起浅淡笑意,就眼前的兵力跟战局看,如果没有意外,南军必胜,钟一山必赢。

能有什么意外,又会有什么意外呢!

纵是温去病,也不觉得整场军演会有变数。

他家阿山果真是得了穆挽风的真传,杀伐果断,计谋跟决策没有半点瑕疵跟疏忽,看似与他相当,但这只是一场小小的军演,若在战场上,他未必会有钟一山那份沉着冷静跟震慑三军的豪情霸气。

温去病的视线,自刻有钟一山三个字的白子转向沈蓝月,依沈蓝月现在的行军速度,整场军演当在三日后,彻底结束。

他期待。

皇宫,下朝之后的朱裴麒回到御书房时,顿无羡便将昨日军演过程如实讲解,没有半点夸大其词,也没有半点虚张声势,因为根本不需要。

朱裴麒听罢之后,怔住了。

这种行军作战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劲儿,像极了一个人。

他似乎有很久,没想过那个人了。

“太子殿下?”顿无羡讲解之后,轻声唤道。

“钟一山还真是得了甄太后的真传。”朱裴麒强自镇定,叹声靠在龙椅上,“他……这样厉害……”

“钟一山的确厉害,以他在军演上的表现,只怕朝中许多武将都比不上,微臣,亦比不上。”顿无羡看似恭敬,实则嘲讽。

所以你一直想要收服钟一山的勇气,到底是谁给你的?

如果之前锋芒初露的钟一山并没有让你意识到什么,那么现在大放异彩的钟一山,有没有让你想要将其扼杀在摇篮里念想?

只不过这些,于我都不重要。

“太子殿下的眼光果然独到,这样的钟一山若能为太子殿下所用,必会事半功倍。”顿无羡忽然不想钟一山死了,他很清楚钟一山就是保皇派的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比起钟一山,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让朱裴麒倒下去……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

嘉陵山脉里的时间,过的更快。

转眼半日过去,北二路前、中军已然汇合,朝一路军并进。

拥有四千人的行军队伍浩浩荡荡,纵山林里灰土相对少,大军所到之处还是滚起尘烟。

暗处,侯玦无声立于高耸的参天古树上,身体被许多树枝遮挡,隐藏的很好。

北军过半,侯玦漆黑眸子骤然一闪,拔出木剑。

木剑挥斩间,两张巨大罗网自树顶轰然坠下,罗网的结扣上涂着白色粉末,落下时粘在北军身上并不牢靠,但因北军惊慌乱撞,便使得那些白色结点牢牢粘在那些士卒身上。

两张罗网,近百北军当场‘阵亡’。

如此,北军被拦腰截断,前军遭遇数个陷马坑,被早就埋伏好的南军穿了糖葫芦,后军只听得前军呼嚎大叫,心乱之际,尾后有南军突袭。

北军副将翟祁也是沙场老将,见状不妙,即命前军朝前突围,后军调转以尾当头,对战!

如此冷静的指挥让侯玦佩服,可惜大势已去。

以罗网为界限,前军两千人突围出去的差不多一千三百余人。

后军两千则与南军殊死搏斗。

要命的是,那些原本拦截前军的南军也没怎么可劲儿拦,便都绕过来跟留守的北军拼命。

因为前面,自有范涟漪等着他们……

“侯玦,没想到本将居然会中了你的计!”翟祁恼羞成怒,挥剑来袭。

侯玦面色平静若水,“中计者并非翟副将,而是定都侯。”

原本在一个军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会儿只是军演翟祁根本无须将侯玦看作仇人,但他就是不喜欢侯玦。

何以他十年征战,久经沙场,到最后只落得个副将的官职,侯玦甚至没上过战场,竟与他平起平坐。

他瞧不起侯玦!

“废话少说,来战!”翟祁在龙魂营里排位第二,在古泰之下,武功却在古泰之上。

此时翟祁手中木剑已然刺向侯玦胸口,剑影晃颤,光影如芒。

眼见真假虚实难辨,侯玦索性点足飞跃,避闪之际手中木剑与身形同时翻转,转守为攻!

翟祁一击未中,转身刹那顿时感觉到一股无比强大的气息压迫而至,如排山倒海,气势恢宏。

他未与侯玦真正交过手,便也不知侯玦内力竟然如此罡正纯厚。

翟祁不敢怠慢,当即挥剑斩断几欲逼近的无形压迫。

此时的侯玦,已然稳落在地面,单手负剑。

“该死!”

翟祁敌意太重,侯玦便也不会手下留情。

身为大周新一代的佼佼者,得平南侯侯岑真传,如今的侯玦又岂会只是武院新生那么简单。

面对翟祁绝厉一剑,侯玦从容挥剑,剑身绕转瞬间剑气外泄至地面发出嗤嗤炸响,草屑飞溅!

眨眼间,侯玦手中木剑甩出的无数道剑气沿各自剑路疯狂旋转,形成一个巨大漩涡。

就在翟祁疾剑而入刹那,漩涡骤缩,硬是将翟祁木剑锁在漩涡之内,戾气尽消。

翟祁惊惧之际,侯玦体内真气疯狂涌至左掌,身形如电欺近翟祁,狠狠击中其胸口位置。

翟祁不敌,身形倒飞如折翅蝴蝶,砰然落地刹那剑气再袭。

强悍且带着极致寒意的一剑割颈而至,翟祁自知命休,干脆闭眼。

‘咔嚓……’

侯玦手中木剑自翟祁喉颈位置骤断,自剑心迸起的白色粉末悉数落在翟祁身上。

“翟将军,抱歉。”侯玦扔了剑柄,转身走向两军之中,继续指挥作战。

翟祁带着无比惭愧跟自羞的目光看向侯玦的背影,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侯玦假以时日,必会在大周名将中占有一席之地。

他目光,浅短了……

正如钟一山算计那般,范涟漪率领的五百前军利用夜间大雾跟地形优势,全歼之前从侯玦埋伏里逃出来的北军残余。

南北两路中军正式进入到钟一山所说的第五日夜,牵制。

军演已经过去五天五夜的时间,当所有人以为胜负已分的时候,沈蓝月的右翼军,遇到了意外。

一场不可逆转的,人|祸……

深夜山林,风声呼啸。

沈蓝月麾下兵卒正和衣而卧,补充水跟干粮,尽可能恢复体能。

以出兵时间估算,再有一天一夜她便能抵达马北亭,而这几日不断从主营跟范涟漪那里传来的消息是,马北亭与北军主营,留兵总数只有五百。

沈蓝月很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只要她能顺利到达马北亭,即得帅印。

胜利在望,沈蓝月已经忍不住想要快,更快!

于是在麾下将士休憩两个时辰之后,沈蓝月下令进军。

即便,她在半个时辰之前派去朝前方探路的士卒,并没有回来复命。

在沈蓝月看来,北军所有兵力分布已经明朗,无论如何前方都不会有敌军。

“出发。”沈蓝月下令之后,即将手里蜂燕分别传回主营与范涟漪,上面写明,卯时三刻她必到北军主营。

第五夜丑时,南军右翼军动,所到之处杂草被尽数踏平。

深夜的山林,各种异样的声音时尔响起,如山魈鬼魅,尖利刺耳。

幸而行军人数上千,兵卒无惧。

兵行一个时辰之后,沈蓝月忽似想到什么,命大军暂停。

不对,她之前派出去探路的兵卒,为何不见踪影。

沈蓝月即便发现异常,此时此刻,她也只以为那十个兵卒许是遇到野兽。

就在这时,对面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因为有风,她听的不是很真切。

“骆亚?是你们吗?”

沈蓝月轻声开口,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道寒光!

是剑……

真正的剑!

沈蓝月本能避开刹那,忽听身边一声惨叫!

借着月光,她分明看到一把极为锋利的铁剑,正狠狠插进身边士卒胸口,鲜血喷涌,溅洒在她脸上还带着滚烫的热度!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铁剑?

明明军演所用皆为木剑!

“啊……”

“啊……”

“啊……”

数声惨叫接连响起,沈蓝月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来不及思考,疯狂冲过去以手刃砍倒一人,夺剑对敌,“退!撤退!都退到西南方向!”

沈蓝月狂啸嘶吼,手中利剑威凛生风!

一道道凌厉剑气仿佛若闪电割破夜色,朝那些手握利器的黑衣人疯狂攻袭。

耳边惨叫声此起彼伏,沈蓝月怒目如荼,“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清冷月光下,黑衣人越来越多,他们每个人都会武功,每个人手里都握有利器!

沈蓝月就算拼命也无法阻挡那些黑衣人朝自己麾下士卒挥剑相向。

跑不掉了!

那些黑衣人速度太快,顷刻已经杀到大军中间位置。

“别慌!都不要慌!列阵夺剑,反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沈蓝月声音沙哑,竭力嘶吼。

一千兵卒也从起初的慌不择路逐渐镇定下来,他们知道跑不掉了。

与其任人宰割,不如为自己搏一线生机。

那也都是平日里训练有速的士卒,身强体壮,臂力千斤。

他们迅速整队,十人二十人为一队包抄一人!

纵有伤亡,也总算稳住局面!

就在沈蓝月掏出信号弹想要求援刹那,凌厉剑光骤然而至。

嗤的一声!

剑光斩断信号弹,更在沈蓝月身上留下一道浅淡血痕。

沈蓝月猛然抬头,分明看到一黑衣人正提剑站在她面前,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能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内力压迫。

是高手。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知不知道,这是朝廷的军演!”沈蓝月咬牙扔了被她握在手里的半截信号弹。

那原本是钟一山配备给他们的必需却最好不用之物,只要一发信号弹,也就等暴露了自己所在位置。

现在,她想发也不可能了。

黑衣人不说话,一双眼寒冽冷蛰,如幽冥地狱的恶鬼,煞气满溢。

“来吧!”沈蓝月提剑,目色如冰。

黑衣人一声冷笑,手腕缓缓抬起,随之而起的是蕴含着巨大力量的一剑!

剑起,来袭!

数道仿佛冰雪幻化成的白色气柱直击向沈蓝月胸口。

空气中传来嗤嗤裂响,沈蓝月变了脸色。

来不及拆招,沈蓝月陡然横剑于胸作守势死抵!

她能感受到对方内力之强,但她直觉以为自己可以挡住,然而剑气逼近一瞬,沈蓝月只觉胸口一窒。

那人竟突然朝寒剑剑身灌注内力,数道白色气柱骤然扩大数倍。

寒剑未至,那一道道狂悍疯戾的剑气在沈蓝月身前轰然爆响,剧痛骤袭,沈蓝月只觉口中腥咸,肺腑犹如人用棍棒搅动,一口血箭狂飙,热血转凉,落满地。

沈蓝月身前利剑在巨大气浪的攻袭下扭曲变形,整个人急剧倒退数步,站稳一刻,虎口裂出血痕,呼吸愈渐散乱。

她根本不是,这人对手!

倏然,对面那柄寒剑脱手飞出!

那剑仿佛有了灵魂,于黑暗中划出一道森白剑光,直割向沈蓝月喉颈!

来不及喘息,沈蓝月纵身飞跃躲避,那寒剑擦身而过之际,猛然绕转,自背后斩回!

沈蓝月仓促回转以剑格挡,双剑急剧碰撞摩擦出无数银白火花,异常刺耳。

就在这一刻,沈蓝月分明感觉到背后寒意骤袭,她甚至没有转身回望的机会!

吾命,休矣!

‘噗……’

一股温热液体浸湿背脊,沈蓝月猛然转身,分明看到一兵卒正从她眼前轰然倒地,胸口插着寒剑,鲜血自胸口汩汩涌出。

“保护……沈副将……”

泪水横溢,沈蓝月甚至不认识眼前兵卒是谁,连名字都不知道!

“你们该死!你们杀的是朝廷的兵!这是谋反,是大逆!”周遭惨叫连连,沈蓝月双眼赤红,发出无比凄厉的怒吼。

黑衣人冷漠抽剑,另一柄剑也已归位。

那黑衣人,用双剑!

沈蓝月眼中似燃烧起熊熊火焰,她疯狂出剑,剑身带着仿若搬山的力量狂飙砸出!

就算在劫难逃,她也要将这些恶鬼同拽地狱……

卯时三刻,已到。

距离右翼军最近的一路军,当算由范涟漪跟侯玦汇合的南军二路前、中军。

两番偷袭,南北二路军已陷僵持对峙状态,南军人数两千五百兵,北军两千兵。

此时南北主力军皆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谁也不先起兵。

南军不必,北军不敢。

而最先意识到右翼军似乎出了问题的,是范涟漪。

依钟一山定下的军规,不管哪路军停下休憩时必须及时传递位置,以便主帅时刻掌握战局动向,作出最理智跟及时的战术调整。

昨夜她收到沈蓝月蜂燕传讯,当是今辰卯时三刻抵达北军主营附近,如今时间已到,她却没收到自来右翼军的传讯。

“会不会出事了?”矮丛一处空地,范涟漪走到侯玦身边,忧心开口。

侯玦亦觉得此事蹊跷,军令如山,沈蓝月绝对不会疏忽大意到忘了军令。

“难道是遭了马晋五百兵的突袭跟埋伏……”侯玦目色沉凝,不敢确定。

范涟漪也是这样以为,现在除了这个可能,根本没有别种意外。

“不如这样,我去探查!”范涟漪担心沈蓝月,请命道。

侯玦很清楚整个军演的重心在右翼军,是以最不能出问题就是沈蓝月,“你且带一千兵去。”

“那不行,北军剩两千兵,我若带一千,万一北军攻过来你如何抵挡!”范涟漪拒绝。

侯玦抬头,“一千五对两千,我自信还有这个能力。”

范涟漪想了片刻,“好。”

事不宜迟,范涟漪在与侯玦商议之后直接点兵一千,朝右翼军快速进发。

紧接着,侯玦放出蜂燕向主营跟顿星云的一路军传递军情。

只是以范涟漪那一千兵的速度,想要与沈蓝月汇合至少也要一日路程。

沈蓝月,已经拼杀了一夜……

第二个准确意识到沈蓝月遭遇埋伏的人是温去病。

天地商盟,二楼雅间。

温去病看着桌面上的行军图,手中刻有沈蓝月三个字的白子已然落于北军主营附近,他相信再有一柱香时间从嘉陵山脉里传出的消息,必定与他棋路一致。

只是,时间未到,消息却已经传回天地商盟。

密件被展开一刻,温去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暴起,视线紧盯住密件。

‘沈蓝月遭遇至少三百黑衣人持剑埋伏,被逼一路向北,生死不明。’

温去病陡然起身,明目寒冽,一颗心提紧,几欲窒息。

这份密件来自军演地行图向外延伸二十里,他设下的一处眼线。

“不是马晋……又会是谁!”温去病握着字笺的手猛的收紧,眉拧成川,视线当即落向行军图,点明位置后扔了字笺,直接自二楼雅间,飞纵而往!

沈蓝月,你可要坚持住!

随着时间缓慢推移,坐在主营帐的钟一山也终于印证了他的不安。

沈蓝月抵达目的地的回信,并没有如期而至。

营帐里,钟一山端直坐在矮桌前,视线紧盯住右翼军的行军路线,无论从哪个方位估算,都不应该出现意外。

可意外偏就发生了。

最悄无声息的意外,最戳人软肋。

钟一山搭在膝上的手缓慢攥紧,马晋?

以他对马晋的了解,马晋最重战局,断不会轻易离开主营,但也不排除有这样的意外。

可又不对,蜂燕当在距离北军主营半个时辰前发出,也就是说沈蓝月在至少距离北军主营三十里外处遭遇埋伏。

这不合理,马晋就算要埋伏也不会跑那么远。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又会是怎样的意外,竟让沈蓝月连蜂燕都来不及回传!

“报!”忽在这时,外面有士卒高喊。

“进来。”钟一山暂时摒弃心底疑云,重声开口。

士卒入营帐后将两张密件交到钟一山手里,北军两翼护翼军再有半日将达主营,左翼钟钧,带五百兵,右翼马腾带一千兵。

马腾乃马晋子侄,心高气傲,不足为惧。

钟一山早料到会是如此,当即命军中留守副将张拓,率七百五十兵暗中埋伏,歼剿。

至于右翼钟钧,正如钟一山筹谋那般,由婴狐率一千兵对抗。

钟钧虽是杀场老将,但若单论武功未必是婴狐对手,加之兵力相差悬殊,钟一山倒也放心让婴狐施展一下。

原本依他料想,马晋当配钟钧一千兵,现在看,马晋还是把重头戏赌在了马腾身上。

即便如此,钟一山还是替婴狐十分详尽的谋算出三条作战方案,希望婴狐可以依计出兵。

作为主将,钟一山当在此关键时刻坐阵军中,以防万一。

然在下一刻,一份来自他之前放出去的五十人小组的蜂燕传讯,打破了他原本的计划。

‘右翼军遭遇不明黑衣人偷袭,全军向北溃败。’

看到手里密件一刻,钟一山只觉心脏骤停,‘黑衣人’三个字仿佛如柄利刃戳进他胸口,疼痛骤袭。

军演无黑衣人,那么这些黑衣人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为什么要攻击沈蓝月?

此时此刻,钟一山最先想到的是沈蓝月与那一千兵的安危。

不敢再想,钟一山当即冲出营帐,却在下一瞬折回下了一道军令给婴狐。

‘如有意外,保住所有人的命!’

这到底不是真正的战场,人命远比这场军演的结果更有意义!

右翼军出现意外的消息很快传到顿星云、段定跟都乐耳朵里,段定得知范涟漪率兵支援,自己亦与顿星云商议过去接应。

与范涟漪不同,段定并未带兵,一来沟壑地带南北军兵力相当,加上二路军南军稍弱,他若再抽走部分兵力,主战场极有可能遭遇艰难攻守。

二来他们并不知道右翼军是被黑衣人偷袭,只觉得范涟漪的一千兵,足矣。

都乐在得到消息之后,命麾下一千兵持续向北,自己则将掌兵权暂时交给随行校尉,继而朝右翼军方向急速纵往……

血,顺着手腕急涌而落。

沈蓝月握着长剑的手颤抖不休。

眼前,血尸遍野,哀嚎震天。

一天一夜殊死拼杀,一千兵将不足三百,黑衣人却还有一百人之多!

沈蓝月确定那些黑衣人都是江湖杀手,他们手法狠辣,尽显杀招。

他们甚至不是为某一个人而来,而是为整个右翼军。

“副将,拼了吧!”

“跟他们拼了!”

围在沈蓝月周围的士卒皆负伤,鲜血布满眼瞳,沈蓝月赤红眼底,悲愤中透着深深的歉疚跟无奈,“沈某,对不起大家!”

“沈副将定要逃出去,替我们报仇!”

“我们护着沈副将,冲出去!”

“杀……”

“杀……”

“杀……”

喊杀声再次响起,震彻四野。

那些英勇无畏的右翼军就像他们说的那样,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生生冲向手握寒刀冷刃的黑衣人,试图为沈蓝月拼出一条血路。

只是他们手里握的是木剑,他们身上负了太重的伤。

面对那些武功高出数倍的黑衣人,他们,太弱了。

鲜血,如雨如雾,湿了这片荒芜山脉。

眼见一个个活生生的将士被黑衣人举剑砍头,腰斩,沈蓝月再也抑制不住心底强烈的恨意,咆哮怒吼!

她扯下衣襟,狠狠绕在手腕上将剑柄固定在虎口位置,红眸赤荼,血气狂暴,沈蓝月点足纵身冲向那些冷血无温,杀人如麻的黑衣人!

她自知没活路,但也不能白白的死!

“明年今天,便是你的忌日。”对面一黑衣人横剑断了身侧将士喉颈,伴着狂喷的鲜血,他无比缓慢走向沈蓝月,冷冷开口。

“啊……”

沈蓝月疯了一样举剑,内力几乎耗尽的她硬是将这一剑发挥到极致,磅礴剑意犹如搬山,狠狠砸向黑衣人。

黑衣人驻足,脸色微变,手中长剑以最快速度接连刺出!

嗤嗤嗤嗤嗤……

十几声簌簌爆裂声响之后,那座压顶巨山竟然被他那些接连刺出去的点,点点连线切割断开。

剑气未至,剑意已消!

黑衣人眼中一寒,身形如电穿过早已支离破碎的巨山,袭向沈蓝月。

‘噗……’

长剑穿透肩胛,急剧痛楚窜至四肢百骸,沈蓝月脸色煞白,单手狠狠握住刺身利刃,鲜血自手掌急涌,她却不知道疼一般,陡然挥出手中利剑。

黑衣人猛然松剑,凌空翻转!

就在沈蓝月再度出剑乘胜追击刹那,刺骨寒意自背后袭来,她被逼收招转身一刻,这一天一夜时间里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的场景在她面前,又一次重演!

一个不知名的士卒,生生替她挡下杀招。

时间已入黄昏,整个荒野尽是血样颜色。

将军百战,马革裹尸。

“你们都该死……”

沈蓝月发狂一样戾吼,她狠狠拔掉戳在肩胛骨上的利剑,反握在自己手里,呼啸狂舞!

然尔黑衣人却只多不少,渐渐将她围在中间……

远在五里之外,温去病甚至可以听到远处厮杀。

他静默看着眼前一身黑色劲衣的男子,眸覆寒霜。

“让开。”温去病抬手,落日剑直指对面之人,声音冷到极致。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黑衣男子是流刃,他的武器是软剑。

作为暗卫,这是最好的武器,因为携带方便。

远处厮杀声愈发惨烈,温去病再未多言,青色流焰带着绝顶肃杀的剑意直逼流刃。

高手出招,只在释放剑意的一刻即能辨出有无。

流刃暗惊,手中黑色软剑骤然腾起一股幽暗的黑色光团!

青色流焰冲袭刹那,黑色光团飞旋而至。

流焰被黑色光团分割成数道细支,自顶点绕至尾端重新汇聚,剑意不减,再度袭向流刃。

流刃连退数步之际,黑色光团已朝温去病冲击而去。

温去病亦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接连后退三步抬手之际,黑色光团化作星点,遥遥坠落。

对面,流刃也已冲散危机。

“你是何人?”流刃没想到,对面之人武功竟与他不相上下。

“我也很想知道。”

落日剑起,温去病几乎用到十成内力,他倒不介意跟眼前黑衣人好好切磋,但沈蓝月等不起!

眼见落日绕转间形成一股巨大青色漩涡,流刃几乎同时翻转手腕,一道道犹如巨型蜈蚣般的黑色流焰围绕在他周围,张牙舞爪,十分骇人。

温去病手腕陡震,数条青色蛟龙自漩涡中狂啸奔腾,朝着那些黑色蜈蚣冲袭而去。

幽静沉寂的荒野上,一阵阵强烈的空气波动震射四方,鸟兽皆被那股强悍霸道的气息震慑,四处逃散。

流刃,阻止了温去病前行……

三百右翼军,只剩下不到三十人。

他们拼死将沈蓝月围在中间,以血肉之躯阻挡那些黑衣人向前。

一蓬蓬血雾飞扬,染尽昏黄天空。

沈蓝月以剑尖搥住地面,双手紧紧叩住剑柄,身上无数伤口血流急涌,强烈痛感逼得她意志清醒。

十五人……十人……七人……

沈蓝月终是拼尽最后一口气,再次挥剑!

“副将小心……”

当最后一位士卒扑在沈蓝月身前一刻,她的心,痛到极致。

一千兵,只剩下她一人!

“啊……”

沈蓝月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就在此时,一黑衣人目光阴蛰,拔剑狠刺!

‘噗……’

千钧一发,一道寒光自背后骤闪,直刺在黑衣人背心位置,鲜血喷溅,黑衣人中剑倒地,绝命而亡。

“沈蓝月!你给我坚持住……”

是范涟漪!

范涟漪自卯时三刻率领一千兵出发,一路探查追踪终于在酉时一刻赶到。

一路上,她看到太多尸体,满目血腥。

她知道沈蓝月出事了!

是以她命令一千兵卸下背负包袱,全速前进!

终是,来得及!

随着背后震彻四野的喊杀声,近百黑衣人再次与士卒短兵相接。

之前路过时许多士卒捡了地上遗留的铁兵,此刻围攻起来也不会太吃亏!

“沈蓝月!”此刻飞奔而至的范涟漪看到沈蓝月一刻,眼泪急涌。

眼前搥剑强撑的,根本就是一个血人。

面对范涟漪,沈蓝月竟说不出一个字。

她无比痛苦的看着范涟漪,泪水模糊了视线。

终于,她悲痛欲绝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右翼军,全军覆没。”

沈蓝月哭了,哭声那样凄惨,跟绝望。

然而,面对突然多出来的一千兵,为首黑衣人脸上并没有任何惊慌之色,一道白光骤然升空!

“杀了他!杀了他们!”沈蓝月突然提剑,目光带着绝顶的狠戾,瞪向眼前黑衣人。

“交给我。”范涟漪挡在沈蓝月面前,朝对面黑衣人横起利剑。

黑衣人冷漠看着眼前女子,幽幽抿唇。

他用很低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南军,折损二将。”

范涟漪举剑,折腰剑谱第一式,平沙无垠!

何为折腰,‘将军折腰,百里盛衰!’

长剑挥洒,片片激弹的青色剑气仿若竹叶漫天,带着凌厉寒意,射向黑衣人……

眼见无数青色竹叶铺天盖地而来,黑衣人眼睛微微眯起,单手握剑,另一只手抵住剑尖。

原本刚直剑身瞬间被扭曲的几欲变形!

刹那,黑衣人猛然松手,一道道白芒剑气呼啸疾射,如细雨飞线直穿青色竹叶!

剑意被挡,范涟漪突然暴喝冲向黑衣人,以掌化拳,直往黑衣人胸口砸去。

黑衣人不慌不忙,身形倒飞如蝶,足尖在地面留下一道深深沟壑。

范涟漪拼了全力,谁刺沈蓝月一剑,她便要还那人百剑!

拳风逼近,黑衣人突然纵身飞跃,凌空翻转时利剑狠狠刺向范涟漪后颈!

“小心!”沈蓝月早已支撑不住倒下去,身上数十道重伤鲜血暗涌。

月光昏暗,照不出她异常惨白的容颜。

刻不容缓之际,范涟漪脸色骤变,转身刹那手中长剑竟精准无误对上黑衣人剑身,往上狠刺。

剑意偏移,范涟漪没有任何迟疑,顷刻朝剑身灌注内力,数道褐色剑气犹如干枯竹枝猛朝上射。

折腰剑谱第二式,枯木拂尘!

黑衣人被逼提气,飞身后退数丈!

就在这一刻,身后千余将士突然传出阵阵惨叫,“有埋伏!偷袭!”

范涟漪猛然回身,只见刚刚还占上风的一千兵,竟然有被黑衣人围攻之势。

“怎么会这样?”范涟漪惊愕低吼,之前明明只有一百余黑衣人,现在竟然多出三百有余,近四百!

那些黑衣人武功皆是上乘,这叫她手下兵将如何抵挡!

“涟漪小心……”

森寒剑气直逼背脊,范涟漪仓皇退避,却还是不及。

左臂衣破,裂出一道血口。

在她面前,多出三个黑衣人,各个手持利器。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朝廷的兵朝廷的将,你们也敢杀!”范涟漪赤眼如荼,寒戾低吼。

黑衣人未语,皆出手。

数道剑气划破夜空,夜色,被血洗……

不远处,温去病碰到了对手。

碧色光焰与黑色剑气疯狂绞在一起,似风涌云动,不时传出轰隆暴响。

温去病拼了十成内力,因为他知道就在不到五里的地方,沈蓝月只怕支撑不住了。

更可怕的是,之前渐消的厮杀声骤然变得震彻山野,兵器交错的声音也愈渐激烈。

是沈蓝月来了援军?

可若真有援军,怎会又是一场厮杀?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温去病怒了,金色面具下那张俊逸容颜寒如冰封。

跟温去病相同,流刃也很疑惑,“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二人谁也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拼命朝剑身灌注真气!

突然,两道剑芒在空中爆裂,照亮一方夜空!

流刃喷出一口殷红血箭,温去病唇角亦渗出血痕。

“再来!”流刃举剑,狂斩而至。

温去病面色渐渐冷了下来,手中落日缓慢,却不失力量的举起……

半柱香的时间,范涟漪尝到了沈蓝月用一天一夜所尝的悲恸跟极怒的情绪。

一千兵不到五百,黑衣人却一刻也没停止过残杀!

身上已有数道伤口的范涟漪,带着绝顶的恨意再度出剑,她将所有内力灌注于长剑,几欲化气的白色内力包裹着长剑,犹如火焰高涨!

“我跟你们拼了……”

范涟漪猛然挥动长剑,使出折腰剑第三式。

竹扫千军!

巨大波浪滔天而起,如拍岸惊石般疯狂洗刷眼前的魑魅魍魉。

面对如此强悍的一招,四个黑衣人没有以硬碰硬,而是分别朝四个方向避退躲闪。

范涟漪剑意未消,随着剑势波动,整个剑路仿佛清溪奔涌,气浪骇人!

距离她最近的那名黑衣人避无可避试图举剑硬磕。

‘咔嚓!’

黑衣人剑断,范涟漪锋利剑尖直刺进黑衣人胸口,穿胸而过!

以一敌四,范涟漪终究不能全顾。

就在她抽剑欲再战一刻,森冷寒意自左右两侧同时激进!

她躲不过。

但也不能认死!

范涟漪索性不管左侧敌意,陡然抬手以迅雷万钧之势抽剑刺向右侧突袭过来的黑衣人!

“噗嗤!”

“噗嗤……”

右侧黑衣人躲避不及,喉咙被范涟漪一剑穿透,鲜血狂飙,命毙!

然而,本该洞穿她后心的利器没有出现。

这一刻,她竟不敢回头,她猜到发生了什么,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涟漪……”身后传来沈蓝月的声音,范涟漪猛然转身,眼前一幕让她再难抑制,痛哭失声。

范涟漪大步冲过去抱住沈蓝月几欲摔倒的身体,她将沈蓝月紧紧抱在怀里。

月光下,一柄寒剑正戳在沈蓝月后心,鲜血汩汩,急涌如柱。

“沈蓝月!”范涟漪搂着沈蓝月的手颤抖不休,“你给我挺住,你一定给我挺住……呜呜呜……”

“别管我了……带着他们走……”

“不!我怎么都不会丢下你!我一定要带你回去!”范涟漪涕泪横流,悲恸的难以自持。

就在这时,对面黑衣人突然发力,原本已经没入沈蓝月身体的利剑猛然深入!

“呃……”剧痛骤袭,沈蓝月突然反手握紧范涟漪双肩,在利剑穿胸一刻,狠狠推开谢范涟漪,“快走……”

“啊!啊啊啊!”范涟漪被沈蓝月推出数丈,目光所及之处,沈蓝月胸口刺出一柄利剑。

剑尖涌血,沈蓝月却在最后一刻突然握住胸前利剑,狠狠朝前一拽。

黑衣人手握剑柄,随利剑向前的瞬间,沈蓝月突然掰断剑身,陡然转身将残剑刺入黑衣人喉颈。

黑衣人至死没有松开剑柄,那残剑便在沈蓝月身上,横切出一道斜长的伤口。

“噗……”

颈断命殒,黑衣人就这样轰然倒仰。

沈蓝月的身体,真的,再也支撑不住了。

“沈蓝月!沈蓝月!啊……”范涟漪发狂一样爬过去,在沈蓝月身体倒地的刹那将她接在怀里。

范涟漪恸哭,哀嚎,撕心裂肺!

“涟漪……还记得七国武盟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大口大口血沫从嘴里急涌出来,沈蓝月的视线,渐渐迷离。

“你别说话!我求你别说话了!你等我带你出去,我现在就带你出去,你不会有事……呜呜呜……”

范涟漪拼命想要抱起沈蓝月,却被沈蓝月紧紧攥住手臂,“没有时间了……涟漪,我不想看到没有意义的牺牲……带他们出去,为将者,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他们,让他们做这样无意义的牺牲……是我对不起他们……”

“……告诉元帅,沈蓝月有负所托……”范涟漪经历过生离死别,原来这种事真的不会因为经历过就能看淡。

面对生命流逝,她依旧不能承受失去之痛。

“你没有对不起谁!是那群坏人!是他们……”当沈蓝月的手在范涟漪臂肘上毫无重量掉落一刻,范涟漪突然说不出话。

她怔怔看着怀里的沈蓝月,嘴里不再吐出血沫,也没了声音,闭上眼。

“睡着了吗?”

范涟漪的眼泪,不受控制急涌,“睡着了也好,你等我……带你出去……我们去找元帅,让她去请宫里的神医给你治伤……你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很快……呜呜呜呜……”

范涟漪又要怎么骗自己!

她猛把沈蓝月紧紧抱在自己怀里,号啕大哭!

战斗未息,危险再度来袭。

眼见杀意将至,范涟漪却无力闪躲。

千钧一发,段定突然出现替范涟漪化解危机。

“范涟漪你傻愣着作什么!”段定飞身落在范涟漪背后,心急怒吼。

然在下一瞬,他看到了沈蓝月。

“沈蓝月她……死了……”范涟漪抬起头,无比绝望的告诉段定她根本无法接受的事实。

她不想说,她不相信!

可是,谁又能让沈蓝月重新睁开眼睛!

谁又能!

段定握着利剑的手骤紧,额头青筋鼓胀,眼底瞬间充斥血丝,“该死……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起来为沈蓝月报仇!报仇啊!”

黑衣人遭遇抵抗,围攻过来。

段定煞气暴涨,挥剑直击,一股股杀伐浓烈的剑气被他疯狂甩出,乱石崩云。

围攻过来的五个黑衣人有一人避闪不及,被剑气割瞎双眼,余四人皆散。

“沈蓝月,你且看着,我给你报仇!”范涟漪无比缓慢将沈蓝月的尸体平躺到地上,拾起身侧利剑,再抬眸时,赤红双目犹如燃烧在地狱的熊熊烈火,几欲将眼前一切焚烧殆尽。

数道剑气相撞,旷野上空好似绽放出无比绝艳凄美的烟花。

像是,在为沈蓝月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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