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别苑。
项烨端饭进来的时候,云霓裳正趴在桌边低泣。
听到脚步声,云霓裳赶忙抹泪,坐起身时饭菜已至眼前。
“师兄……”眼睛肿成核桃一样,她不敢抬头。
项烨就知道是这样,“要哭就哭个痛快,哭完之后吃饭!”
原本都已经有点儿要憋回去的眼泪瞬间急涌,云霓裳再也控制不住,呜咽出声。
这不是云霓裳第一次因为侯玦哭,之前几次来大周侯玦避而不见,自家这个傻师妹躲起来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项烨终是心软,“他对你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还不死心吗?”
“可我喜欢玦哥哥,怎么办?”云霓裳边抹泪边看向项烨,连哭的样子都这么可爱,项烨真不明白侯玦是不是瞎。
“喜欢一个人,就真的非要在一起吗?”
项烨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云霓裳不由怔住,“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要日日与他在一起吗?”
“是吗?”项烨之所以有这样的反问,是因为他一直都有不同的答案。
喜欢一个人,或者说爱一个人当真不必非要在一起。
在他看来,只要那个人过的幸福,哪怕那份幸福与他无关,他也幸福。
能相守,哪怕是在静静的角落,默默相守,亦幸福。
但现在,他不幸福。
因为他一直守护的人,不幸福。
“我不知道……”云霓裳低下头,不停抹泪,不停落泪。
“你再哭师兄就要淹死了,吃饭吧。”项烨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对,即便是对,他也不想说出来。
因为这样,很苦。
“哦。”云霓裳边哭,边拿起汤匙朝嘴里塞饭,塞了几口之后抬起头,“师兄,我想玦哥哥能赢。”
“他已经赢了。”提起侯玦,项烨立时变脸。
云霓裳连忙摇头,“不是四人战,是最后一场试练,我想大周能获胜。”
“你也只能想想。”项烨冷哼,“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一败涂地,悔不当初!”
“不行!”云霓裳突然搁下汤匙,腾的起身,“师兄,你不能这样做!”
看着眼睛里还滚着泪珠儿的云霓裳,项烨当真无语。
“如果你不帮玦哥哥,我就不吃饭,饿死了……饿死了也省得这么伤心……呜呜……”云霓裳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掉下来,整个身体因为哭泣都在颤抖。
“你若再不吃饭,我便真的不会考虑要不要帮大周。”项烨不会帮大周,他能忍怒做到不与卫、楚结盟已算人至义尽。
“我吃我吃!”云霓裳当即坐下来,重新握起汤匙。
我爱之人不爱我,爱我之人我不爱。
正因为有这样的遗憾,才会有亘古不变的痴恋……
与卫国四人战在即,钟一山晚膳后将顿星云跟侯玦还有婴狐叫到房间,确定明日所选阵法为九宫阵。
此阵爆发力极强,而钟一山选用此阵主要是针对武超。
之前一人战里卫国除武超外,虽只有一位新生登场,但从那位新生的武技来看,修炼时必是偏向锻体术。
由此不难猜出,卫国此番派过来的余下六位新生皆是为了配合武超,所以他们明日所选阵法必定以力量为主。
而权夜查传授给他们的几种阵法里,唯九宫阵力量最强。
“武超在一人战里被卫国使者喝止,被迫认输,想来明日他必会针对你。”钟一山分析利弊之后,看向顿星云,“所以明日我想由你主控生门。”
“为什么?”婴狐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听明白。
说真的,阵法这种事他真的不是很懂。
“生门对生门是九宫阵的规矩,而卫国既然已武超为重心,明日他们不管选中什么阵法,生门都会交给武超。”
钟一山视线回落到顿星云身上,“届时你只要稍稍以言语讥讽,他便会自乱阵脚,那种人,经不起半点嘲笑。”
顿星云点头,“我会尽力。”
夜深雾重,星隐成霜。
又一日。
武院观台上无一人缺席。
最前面的尊位,甄太后居右,朱裴麒则在其旁边位置。
相比甄太后,朱裴麒表现出来的期待跟兴奋溢于言表。
自一人战开始到现在四人战第二轮,钟一山给他带来的惊喜跟震撼,一浪高过一浪。
越是这样,那种隐藏在心底深处的征服|欲|望就愈渐强烈。
他,要这个人臣服!
鼓响。
擂台上,钟一山四人已摆出阵位,对面武超亦是。
就在武超想要挥出鸳鸯钺刹那,婴狐开口了,“等等!”
众人一怔。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这认输的事儿谁喊作数啊?”婴狐无比真诚看向斜对面的武超。
如此一嗓子,立时勾起武超之前所有不好回忆,“你说什么!”
“他说这一次,认输两个字若再由卫国使者喊出来,你服与不服。”顿星云感谢婴狐,否则以他本人的修养跟气度,很难无端说出这种开场白。
“你找死!”武超怒。
擂台开始颤抖,武超挥出鸳鸯钺直冲入阵!
身后三人亦是!
正如钟一山所料,武超在阵中摆出的阵法,的确是最具爆发力的虎韬阵。
虎韬阵之刚猛,一入阵便让钟一山等人感觉到擂台上木板不堪重负般急剧颤抖,甚至出现数道裂缝!
“是幻象!”钟一山低喝时,一对铁槌狠砸过来。
与大多数参赛新生不同,卫国新生的武器多为极有重量的双槌双斧,即便有一人用剑,也是重剑。
拜月枪被铁槌夹击,发出刺耳轰鸣。
钟一山虎口微痛,未及反应脚下猛然凸起,刹那拱出数人高的一座山峰!
“换阵,休门断!”钟一山猛然抽|枪后退,与顿星云等人先后变换方位。
九宫阵属天罡,阵式转换刹那,无数金色小剑犹如星雨自上空坠落,与正往上拱起的山峰疯狂撞击。
山体开始出现裂痕,破碎轰塌声瞬间充斥耳膜,山崩地裂之感顿升。
“再起!”武超怒吼之际,鸳鸯钺竟勾绞住了顿星云的赤绫剑!
若依虎韬阵变换,武超本该弃剑调转方向,而他也是这么想的。
“故伎重演?武超你终究敌不过我!”顿星云音落之际故意卖了个破绽,给他希望!
“认输就快点儿喊!你不喊顿星云就不知道,不知道很有可能下重手,一不小心打死你活该了啊……”
昨晚婴狐关于阵剑什么的虽然没听懂,但要激怒武超这句话,他记住了……
武超在卫国为翘楚,从来都是新生仰望的对象。
这会儿阵中有三位同窗,他若真弃赤绫剑调头,跟怕了顿星云有什么区别!
然后,武超上当了。
在余下三位新生调转方位的瞬间,他没动。
“换阵,死门杀!”
钟一山等的就是这一刻!
音落之时,钟一山与侯玦,婴狐同时祭出杀招!
一团恐怖气浪自九宫阵阵顶灌入,无数碎裂山石好似被一股无比强大的吸力引向半空,整个地面都像是被掀翻一般。
除了武超,卫国余下三位新生皆吐血,遭受重创!
这是钟一山的授意,既知卫、楚结盟且为敌,便要抓住一切机会消耗敌人实力。
而钟一山相信,此战之后,刚刚那三位卫国新生在最后一场试练中,有等于无。
轰的一声巨响!
真正的山崩地裂不外如是。
擂台之上,金光骤闪!
那些漂浮在半空的山石,被无数金色光线瞬间洞穿,在空中炸开无数金色光焰。
焰火渐熄,纷扬碎粉铺天盖地。
阳光下,那些碎粉闪烁出难以形容的璀璨光芒,整个武院都似笼罩在漫天飞扬的金粉中,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这一刹那,武超知道四人战输了。
但他没输!
好在,鸳鸯钺绞住了赤绫剑!
蕴含着巨大真气的鸳鸯钺犹如重山压顶,鸳鸯钺与赤绫剑剧烈摩擦,硬将顿星云身体逼至擂台边缘。
顿星云脸色难看至极。
倏然,三道凌厉锋刃挥向武超,拜月枪落于身前,斩霄剑落于背后!
婴狐剑式最直接也最强悍,直接砍头!
武超惊惧愤怒之下,不得已弃钺,翻转身形躲过连翻杀招,落足时已在数丈之外。
“卑鄙无耻!”武超失鸳鸯钺,脸色胀红,额头青筋暴突。
钟一山冷笑,“摆明打的是四人战,我们四人合力有何不妥,反倒是你,为一己私仇弃同窗于不顾,我行我素,你这样的人,永远不配为将帅。”
武超没有回头,但也知道身后的三位同窗,怕是连站起来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武超不认输,战不算完。
眼见武超有不甘之意,婴狐直接走到最前面,用无比凝重的目光看过去,苦口婆心来一句,“稳住,你们能赢!”
就这么一句话,差点儿没把武超气吐血!
“最后一场试练,我定叫你们付出代价!认输!”武超纵不甘,亦明白再打下去只会更丢脸。
就在武超认输之际,顿星云剑挑落在地上的鸳鸯钺。
‘咣当……’
鸳鸯钺毫无意外落在武超脚下,然而弯腰去捡的动作对魁梧的武超来说太过艰难。
双方僵持片刻,终是有位燕国新生勉强站起身,走过来替武超捡起鸳鸯钺。
战毕!
大周胜!
这样的结局在观台上许多人意料之意中。
确切说在这些人心里,只要有钟一山在,这场四人战就不会输。
无形中,钟一山在朝中许多文臣武将心里,已经有了位置。
尽管眼前少年与当年闻名天下的兵马大元帅还有距离,但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成长为那样的天纵奇才!
盛世的穆挽风,放眼天下,又有几个男儿能匹敌。
但许多朝臣心里,都有了期待……
大周胜出的结果,便是明日与韩|国一战,决定浮生牌归处。
武院众人散尽,钟一山等人亦回了东郊别苑。
温去病离开之后去了趟天地商盟,得到的消息是天歌跟幻音正在赶来的路上,而宫里伍庸亦传话出来。
狂寡就是那个狂寡,只是到目前为止,狂寡还没有任何动作。
温去病且不管那个老变态为何迟迟不出手,至少为他赢得时间。
而他并不知道天歌跟幻音来了之后,合四医之力到底能不能收了那个老变态。
可若连江湖四医都斗不过狂寡,只怕历史还要重演一次。
到时还不知道那个老不死又要拽多少人陪葬。
当年,他便拽了一位人杰。
闻少安……
酉时,温去病想去找钟一山的时候,直接被纪白吟截了胡。
厅内,纪白吟酒菜皆已备齐。
温去病没吃。
“怕我下毒?”纪白吟直接把酒壶递到温去病手里。
“不是。”温去病没接,“本世子要去找我家阿山,实在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
纪白吟握着酒壶的手微顿,皱了皱眉,“世子这般见色忘义不好吧?”
“跟你没义。”
一刻不见如隔三秋,温去病越来越发现他有点儿没钟一山不行了。
待温去病行至门口,身后纪白吟不紧不慢坐到椅子上,“你家阿山应该不知道世子武功盖世,力拔山河吧?”
温去病闻声后直接扭头回来,走到纪白吟面前提过酒壶,然后稳坐在对面位置,“造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纪白吟笑了,“本官也希望自己在造谣,毕竟本官一点儿都不愿意相信当了十几年倒数第一,在世人眼里蠢笨到无可救药的世子,除了拥有一脑子的智慧,竟还拥有一身的本事。”
纪白吟倒了杯酒,之后端起酒杯,“为本官的这个发现,干一杯。”
温去病倒了酒,但没干,“本世子不会武功。”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观台上你坐过的地方,有两个深陷下去的脚印。”
纪白吟自然明白温去病的意思,“原本你身为世子,多少会点功夫也没什么,但是你猜,本官在把观台上那几块青砖搬走之后,看到了什么?”
“我不想猜,而且你能告诉本世子,你咋那么闲?”温去病捏了捏酒杯,差点儿捏碎。
“呵,本官发现,青砖下面的松土没什么,但松土下面的硬石层有断裂的痕迹,那可是很硬的石头,本官问过几个新生,他们说凭他们未必能踩成你那个样子,嗯……一定不能踩成那个样子。”
温去病觉得纪白吟在说谎,“我怎么没发现脚底青砖有被撬过的痕迹?”
“因为本官还原的很好。”
纪白吟随后告诉温去病,他在韩|国时曾在刑部跟仵作混过一段时间。
拜那段时间所赐,他的观察力有所长进,想要寻根究底的毛病也是那个时候养成了。
温去病沉默数息,“那个仵作还活着吗?”
“你当真无意韩|国皇位?”在知道温去病武功深不可测之后,纪白吟心里便有了这个疑问。
事有异常必为妖,温去病要真无欲无求干嘛隐藏这么深!
“你为何总要纠结这个问题?本世子有意皇位与否对你真那么重要?”温去病十分不解。
纪白吟想了片刻,“当初本官年少无知,曾在太学院分派给你的饭菜里洒了些还原汤,我是觉得这种仇你只怕一辈子也不会忘,你若称帝,我可能会死的很快。”
温去病,“……”
见温去病脸都绿了,纪白吟骤惊,“你不知道这件事?”
温去病,“……”
“蔡豪南没告诉你吗?他……”
纪白吟还没说完,温去病已经冲过来了!
送你上西天—夜,沉沉欲坠。
四人战最后一场,大周对韩|国。
所有人都以为这将是举世瞩目,精彩绝伦的一战。
有些人甚至觉得应该让钟一山等大周新生好好休整两日,这样才算是公平对战,才更精彩。
而这场战,终于在众人期待跟渴盼中,开始了。
观台上人数只多不少,唯纪白吟缺席。
看到钟一山跃上擂台一刻,朱裴麒目光顿时闪出异彩。
对于此战,钟一山昨晚亦有过精心布局,天罡阵跟离火阵随时变换,或许能破了言奚升的双刃飞剑。
鼓起。
钟一山,顿星云,侯玦跟婴狐分别列阵。
因为知道言奚升是谁,包括婴狐都未大意。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对面除言奚升背负灰色大剑立于擂台,余下三位韩|国新生皆显得十分懒散。
明明站在台上,他们却更像是旁观者。
婴狐懵,“这是什么阵?”
“未列阵。”钟一山低声开口。
对面,言奚升横剑,面色无波,目光深邃而坚定,“可以开始了。”
观台上,众人唏嘘。
但凡有些见识的都能看出来,韩|国新生根本无意配合言奚升,而言奚升似乎并没有因此表现出任何不满,亦无任何怯战之意。
就在这时,已呈亮枪之势的钟一山突然收枪转身面对顿星云,侯玦跟婴狐。
“一山想与言奚升公平一战。”
一话闭,全场哗然。
在许多人眼里,这样的局面意味着四人战的那块浮生牌,大周唾手可得。
四战一,言奚升根本没有不输的理由。
谁能想到的呢!
在绝对胜局面前,钟一山的选择让人匪夷所思。
然而钟一山越是这样,朱裴麒就越觉得他特别,特别到与当年穆挽风真的很像。
初出茅庐不畏虎。
幸而,他已不是当年的朱裴麒。
“好。”擂台上,顿星云第一个点头,之后收剑站到旁边。
紧接着是侯玦,“小心。”
轮到婴狐的时候他不干了,“明明是四人战干嘛单挑啊?四个打一个多好,现在谁还喜欢单挑,大家都喜欢群殴!”
钟一山忽略掉婴狐的意见,转身向前一步,“赐教。”
如果换作别人,四打一也没什么。
他钟一山从来不是一个追求绝对公平之人,但言奚升不同。
当日一人战言奚升那句‘我等你’,钟一山一直铭记于心。
许是没想到钟一山如此,言奚升平静目光中多出几分赞许跟敬重,“你我只差一招,那便一招定输赢,如何?”
钟一山又一次感动,言奚升乃真君子。
倘若对战,自己连日消耗已是不少,自然处于弱势。
但若只是一招,他倒可以将内力提至极限。
“好。”钟一山欣然点头。
一招定乾坤!
音落之际,言奚升面色陡肃,眼中闪过凌厉锋芒。
钟一山亦是!
灰色大剑在言奚升手中缓慢翻转,一蓬蓬剑影仿佛在他身前编织起巨大的渔网!
渔网越来越大,无数条剑光闪烁出与大剑同样的灰色光芒,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压迫而来。
不止钟一山身后顿星云等人,就连观台上的许多人都被压制的有些呼吸困难。
刹那!
言奚升猛然震动手腕,灰色大网铺天盖地,犹如天罗地网直逼钟一山!
与此同时,拜月亦动。
无数银白色浪花自拜月枪身疯狂洒开,顷刻在钟一山面前生成一片巨大的海浪!
浪花拍岸惊起,一叠高过一叠。
远远望去,一袭白衣的钟一山仿佛踏浪而歌的仙官,周身白衣朝四方散飞。
气势磅礴!
观台上,众人皆起。
如此强悍的对决,何止精彩二字。
倏然,钟一山眼中骤凛,体内真气疯狂涌入拜月枪,狂啸直击。
“一啸红尘惊,再啸苍穹灭,蛟龙搅浪!”
‘轰……’
擂台上陡然传出一阵暴响,震天撼地!
银白海啸与巨大渔网激烈碰撞,挤压破碎的声音密集炸裂,轰鸣声不断冲击耳膜,刺痛无比。
感官世界里,浪花四溅,渔网不堪重压线条骤然紊乱。
擂台上的木板无法承受如此强劲的真气冲击,于二人中间片片断裂!
整个擂台几欲崩塌。
二人剑势未尽,真气不断灌涌。
银白海浪冲天而起,却被渔网强横阻挡,真实无比的壮观场面给人带来的,是难以言说的震撼。
‘破……’
钟一山厉啸之际,数朵狂拍渔网的浪花化作千条水浪,直穿渔网!
刹那之间,密不透风的罗网有了裂缝,裂缝越来越大,无数剑丝被浪花淹没吞噬。
剑式已尽。
胜负已分。
钟一山及时收招,那漫天狂啸的海浪瞬间化成晶莹水珠无声落下来,湿意遍布整个擂台,如春风化雨,温入人心。
对面,言奚升收剑,“认输。”
“承让。”钟一山负枪而立,英姿卓绝。
四人战最后一场,以大周获得一块浮生牌告终。
纵鼓响,场中却是无言。
所有人都沉浸在刚刚的对决里,无法自拔。
或赞叹,或艳羡,或嫉妒或痴迷,太多情愫萦绕在心,令人感慨万端……
四人战终结,接下来便是最后一场试练赛。
也是武盟的重头戏,而赢得试练赛者,可得两块浮生牌。
此赛制要求各国出七位新生参赛,一众新生皆入到指定位置,先出者为胜。
今届武盟的指定位置,是武院后山。
与往届不同的是,此届试练赛需所有参赛新生入后山的时间为三日,往届只需一日。
说白了,五国各派七个人进去,最先出来的即为胜,与人数无关。
举个例子,倘若大周只有钟一山出来,而楚国七位新生皆在指定时间出来,亦为大周胜。
再有就是但凡入山者,只许带干粮、水跟武器,其余皆不许带。
别问为什么会有这条规定,往届新生居然还有带师傅的。
是的,师傅就是武器,怎么了?
所以千万不要低估了某一类人群的想象力,那绝逼是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且说四人战与最后试练赛间隔三日。
这三日,东郊第二座别苑将会特别忙。
他国该带的东西早就带了,大周没有。
是以在四人战结束的当晚,沈稣便将早就准备好的各种所需亲自打包给女儿送来了。
这么说吧,整座别苑除了婴狐跟范涟漪,当晚都有收到各自府上送来的东西。
钟一山收到两份,一份是甄太后,另一份则是钟勉准备的……
镇北侯府,流芳阁。
当禾画把今日武盟的战局告诉给自家小姐时,钟知夏直接把桌上刚摆好的饭菜全都甩到地上。
禾画不敢说话,只怯怯站在旁边。
“该死的钟一山!为何他运气总是这么好?”钟知夏对钟一山中毒之事一直都心存侥幸。
因为亲眼看到自己脚踝愈合的那样不可思议,所以她觉得即便钟一山被救醒也只是暂时,他定会毒发,定会死!
然而事实却接连几个巴掌打过来。
钟一山非但没死,居然还赢了四人战!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明明自己什么都比钟一山好,为什么出头风光的总是他!
她恨!
恨自己未生得男儿身,恨自己不管多努力,到头来就只换了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她的人生轻而易举就能被别人左右。
她不甘心!
这时房门响了一下,陈凝秀自外面进来,看到这场景立时让禾画给收拾了。
待禾画退出去,陈凝秀这方坐过来,“放心吧,昨晚你父亲到新津院里哭诉一通,你祖母已经答应把下毒的事儿揽下来。”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毒不是老东西下的就是范涟漪下的,跟我有什么关系!”钟知夏在气头儿上,对陈凝秀的态度并不算好。
好在陈凝秀习惯了,“话是这么说,可陶戊戌只把你跟老东西禁足,半点没有动范涟漪的意思,母亲着实担心啊。”
“那是因为范涟漪还有用,等武盟结束她也一样要被禁足,甚至下大狱!”
提起范涟漪,钟知夏越发气结,“那个蠢货人缘差得一塌糊涂,范府在朝中又没人,这回她死定了!”
陈凝秀想了想,觉得有理,“还好你当初找的是她……”
眼见钟知夏狠戾眸子射过来,陈凝秀连忙解释,“母亲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
“没事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钟知夏冷冷开口。
陈凝秀知道女儿心情不好,便也没多呆。
房间静下来,钟知夏却愈渐烦躁。
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皇宫,御医院。
自狂寡入宫且住到隔壁,游傅与伍庸的关系瞬间从刚刚破冰到亲密无间。
尤其在游傅知道狂寡就是那个大变态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拿游傅话说,我只是来找你报仇的,不是来抱着你一起死的。
即便如此,游傅也没有临阵退缩。
而让游傅跟伍庸最为欣慰的是,好在他们都不是特别想活的人,若真死在狂寡手里也没什么后悔的。
反倒是能在有生之年与任我行狂寡过招,死而无憾。
“你说天歌跟幻音是不是傻?”药室里,游傅突然想到另两位同行,很是费解。
伍庸搥着药杵的手停下来,想了片刻,“是傻。”
“非也,或许他们活的照样艰辛。”游傅现在的状态,便与他刚认识伍庸时的状态很相似。
伍庸就看看他不说话,臆想症无药可解。
他有时候都在怀疑,这货是不是真的爱过玲珑,还是他把自己臆想成情圣了。
当然,这种话他打死都不会问出口。
“没事,我已经准备好跟他们同归于尽了。”想到死,想到死的时候能有如此杰出的两位同行相伴,想到很快就能见到玲珑,游傅竟然笑了。
至于伍庸,白送的。
此刻坐在游傅旁边,伍庸握着药杵的手抖了抖。
要同归于尽也不是跟天歌、幻音,而是跟狂寡。
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仁大义之事,若死前能为民除害,也算值了。
而对于天歌跟幻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举动,伍庸心里明白。
江湖分正邪,他跟游傅听绰号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天歌跟幻音则不同。
他们自诩正义之士,一般这种赶着送死的事儿总少不了这一类人的身影。
伍庸相信,就算没有温去病那封信,他们也一定会来……
武盟已经进入到最激烈阶段,四人战的结束意味着各国结盟的开始。
结盟的意义很简单,就是合起伙来坑别人。
卫、楚结盟已成定局,郑默私下里又去找了项烨。
依其分析,现如今根据浮生牌计算,燕国最有可能获胜。
郑默给出结盟的条件是,楚国会全力助燕国,只要燕国能与大周为敌。
但问题在于,项烨此行目的并不是获胜。
是以他并没有被郑默的条件诱惑到,更直指郑默对卫国的承诺怕也是如此。
不累吗?
郑默不以为然,待入后山谁有需要就帮谁,并不冲突。
至于结果,项烨并没有给郑默明确答复。
剩下周、韩二国,除了言奚升是未知数,便也算是结盟了……
东郊,别苑。
钟一山提着包裹迈进院门时,范涟漪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有泪坠落,满目悲凉。
心底,微微有些痛。
钟一山走过去时,范涟漪已然抹净眼泪,又本能的站起身。
她没抬头,亦没作声。
“我来给你送些军营里特制的干粮。”钟一山将包裹搁到石台上,“里面还有一些比较适合你用的暗镖。”
“多谢,但我不需要。”范涟漪怔了片刻,低声开口。
钟一山知道范涟漪去找过钟知夏,她能顺利走进镇北侯府的门,还是自己托人跟陶戊戌捎的话。
说起陶戊戌,钟一山发现陶戊戌在处理此案上似乎并不着急,更像是在有意拖延时间。
这也正是钟一山希望的,他本意是想利用此案打压钟知夏,令其再不能翻身。
而他担心的便是陶戊戌会在武盟期间审理此案。
现在看,陶戊戌似乎在等他……
“我知道,你入别苑时带了干粮,那些干粮只是普通的馍馍,不禁饿而且这么多日,坏了吧?”钟一山并没拐弯抹角,直言道。
范涟漪一瞬间气血上涌,猛然抬头想要吼回去。
却没有。
面对钟一山,她根本没办法做到理直气壮,往日被钟一山当枪使的时候,她不知道亏欠眼前这人多少!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真的不需要。”范涟漪重新低下头,不敢与之直视。
钟一山吁了口气,“范尚书如果在天有灵,看着你拿那些发霉的干粮去拼命,会心疼。”
“父亲定会在天有灵,他一定会在天上看着我重振范府,光耀门楣!”范涟漪陡然抬头,声音夹杂着浓重的哭腔。
“只要赢得武盟,你离光耀门楣便更进一步。”范涟漪将包裹推过去,“而且我不想我的队友,因为吃坏肚子拖大家后腿……”
看着被推到眼前的包裹,范涟漪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抬头,“你只是怕我拖大家后腿,才送我东西的吗?”
钟一山迎上范涟漪微红的眼眶,“嗯,我从来不怜香惜玉。”
只这一句话,范涟漪便再也隐忍不住,泪水盈溢出眶,狂奔急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人会关心我,也没有人会在乎我是否真的伤心难过,就算孤独无助,我也只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承受!”
范涟漪说的是反话,她就算是个傻子,也早就明白钟一山对她的善意跟宽容。
她就是想这样说!
这是她仅存的傲气。
“你可以哭,但不能骂我。”钟一山轻声开口,一阵酸涩涌至心头。
范涟漪怔怔看向钟一山,眼泪挂在睫毛上,“我没骂你……”
“你说没有人关心你,那我是什么?”钟一山看似调侃的话,却让范涟漪眼泪彻底决堤。
她突然匍在石台上,哭的撕心裂肺,伤心欲绝。
小院里,范涟漪哭了多久,钟一山便站了多久……
皇城西北,民宅。
婴狐怒气冲冲进来的时候,红娘正坐靠在椅子上,双腿交叠,玉足有节奏的翘着,一看就是等的十分无聊。
“红姨你为什么没派人给我送东西?大家都有而我没有你知道我有多尴尬吗?你知道作为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我有多自卑吗?”
红娘漫不经心坐直身子,拿起摆在桌面上十几个精致物件中的一个,“你爹娘若是知道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说不准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把你掐死,要真是那样我也就省心了。”
婴狐呶呶嘴,“红姨你这样说话……我有点儿不适应。”
“这枚紫色水晶石有避毒作用,但凡遇毒会变成黑色,你挂在脖子上以防万一。”
红娘将手中穿着挂绳的紫色晶石搁到一边,随手拿起旁边的红色瓷瓶,“这里面装了七枚解毒丹,若中毒即服,一次一枚,多了浪费。”
“既然有紫色水晶石就不会中毒了吧?”婴狐看到满桌宝贝的时候,就知道红姨还是那个红姨。
眼见红娘瞪眼过去,婴狐捂嘴。
“这三颗是黑色弹珠,不敌时摔到地上会有大量黑色烟雾冒出来,作用是什么我不用解释了。”
红娘紧接着拿起一串由特殊材质打造的臂环,“以内力灌注的时候,它会产生极为刺耳的声音,防狼神器。”
红娘一件一件说,婴狐便一件一件往身上揣。
“这两副护膝绑在腿上,这可不是普通的护膝,内有淬过毒液的万枚银针,是暗器囊。”红娘随后讲解如何使用。
“这种会不会太卑鄙……”婴狐表示他其实也是有底线的。
红娘冷哼,“等你进去之后就会发现,比你厉害的人还比你卑鄙,到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红姨你这样说,我好担心……”
红娘抬头,“担心什么?”
“担心我没有他们卑鄙怎么办?快快!还有什么好东西?”
红娘,“……这两片柳叶刀你藏在头发里,还有硫磺粉是驱蛇的,这枚蜡丸里是止血丹,这两个细管里是磷烟,投放暗号的东西……”
整整一桌的东西,红娘打从武盟一人战就开始淘弄,花了数不清的银子,为的就是婴狐能平平安安从后山出来,最好一根汗毛都别掉。
之所以没有派人把东西送到别苑,一来这里有些东西用法十分复杂需她亲自讲解,二来她有好久没看到自己这位宝贝少主了,四人战后也不知道掉没掉肉。
时间过去很久,红娘身前桌面终于干净的一件没剩。
再看婴狐,原本直挺挺的身板有些往下坠的赶觉。
“对了,之前给你的甲胄有没有穿在身上?”红娘说话就要扒婴狐衣裳。
“不要不要!”婴狐吃力后退。
是的,背负太多!
见红娘狐疑看过来,婴狐稍稍抖动衣裳,便有各种瓶瓶罐罐的声音叮当响起,“红姨我揣的好辛苦……”
“算了。”红娘郑重看向婴狐,“记住了,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求饶,没什么比命更重要!”
“如果求饶不好用呢?”婴狐认真问道。
“那就跟他拼了!被打死了红姨给你报仇!然后再陪着你一块死,反正没保护好你我也没脸见主公。”红娘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看向婴狐,“你若真舍得红姨死,就先死一个给我看看。”
“……”
婴狐走了,步履沉重……
夜已深,微风拂柳。
见范涟漪房间里灯火亮着,段定叩响房门。
许久没听到回声,段定一时着急推门,入眼却见范涟漪正默默坐在桌边,呆呆望着桌上包裹。
如此,段定拎着包裹的手微顿一下。
“见你府上没来人,我还以为没人给你送呢。”段定长相不算英俊,但耐看,尤其笑起来的样子眼睛犹如弯月,特别温暖。
范涟漪抬起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看到段定手里提的包裹,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既然你有,我这就多余了,一会儿我再拿回去。”段定倒不觉得尴尬,直接把包裹搁在地上。
范涟漪曾以为,父亲死后她在这个世上可能只剩下钟知夏了。
在此之前她一直坚信,这最后一场所需的东西钟知夏定会替她准备,否则那日她为何要问?
自作多情到这种地步,范涟漪都不知道要如何原谅自己!
与钟知夏割袍断义那刻,她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伤心欲绝。
此刻面对眼前包裹,面对眼前之人,她虽无语却感动的无以复加。
“这是钟一山送来的,你的……也留下好了。”范涟漪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当骨子里那份自傲变成自卑,她连谢字都觉得难以启齿。
“好啊!”段定高兴至极,将包裹提起来一并搁到桌面上,“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段定起身,离开一刻被范涟漪叫住,“你们送我东西,是因为把我当作朋友吗?”
“不然还能是什么?”段定笑了,“别多想,两日后的武盟我们一定会赢。”
范涟漪目光陡亮,狠狠点头。
漫漫长路,我们总会遇到个把人渣,而我们也总会遇到不期而遇的温暖,跟生生不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