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英傲明知道他的缺陷,
却听之任之,
放任他持武逞强,目空一切,一味在武道之上追求极致,却忘了他原本的身份,走上偏路。
西凉皇爱嗜子如命,纵然有心,恐怕也不舍得责怪这个宝贝儿子。
真正是可惜啊,
可惜他不是我的儿子,
如果是我的儿子,
有此子,
人生大约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我对宫苑内的人笑道:“太子如果愿意,可以向陛下请命到文渊阁,那里藏书万卷,足可供太子攻读。”
里面人道:“墨战,我记着你。”
我身边的仪官闻言,脸色顿变,想要开口斥责宫院内的人,我抬手朝他示意,笑着摇了摇头,看看前面。
仪官会意,往前而走,
不多时,
仪仗到了御花园内,远远地听见一阵丝竹绵音,音律优雅,悦耳动听,仿佛天籁一般,伴着一阵阵清脆的金铃儿响,从天际隐隐传来。
歌声响起,歌喉婉转,优美动听,仿佛一只琴音鸟儿,在静谧的山林间,轻盈地拍着翅膀,清脆地鸣唱;
又如清澈的小溪水流淌在三月的春光里,曼妙清华,
那声音太美,
使人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忘乎天地,置身于这歌声中,不能自拔。
我挥手示意身后的仪官退下,寻歌声向前,穿过亭台楼阁,到一处雍容的殿前。
只见一个少女一身洁白的衣衫,宛如一只银色的蝴蝶,在白雪中翩翩起舞。
她发间别着一枝盛开的白梅花,
肌肤像空中飘落的白雪一样美丽,
一双眼睛漆黑明亮,
两瓣玉唇点着樱桃,
乌黑的长发盘着一个蓬松的云髻,额头两边各垂一缕青丝,
婀娜好似月宫中的仙子下凡,
脚尖轻盈,踏雪而舞,落下之时,轻挑一池玉琼,美得令人窒息。
殿廊下围满了人,
人们都聚精会神地凝神望着她,连那弹奏乐器的乐师也忘了看琴谱,吹奏唇边的笛子,呆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久久不能散去。
好一会儿,众人回过神,掌声如潮。
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招手将她揽入怀里,笑道:“我的儿,怎么能这么好看。”
少女两腮通红,像三月里春风中灼灼盛开的桃花一样,娇艳动人,眉眼倾泻一汪碧泉,趴在妇人膝上,仰头娇笑道:“姨母更好看。”
周围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一个穿着锦缎碧霞裘衣的妇人,笑道:“皇嫂这个外甥女可真不是一般的俊,这妆容,这舞姿,放在京城里的大家小姐里,比她们哪个都好。”
别一个同样衣着艳丽的人,随声附和,笑道:“可不是,像表小姐这样标致的姑娘,实在罕见。”
太后闻言,喜笑颜开,揽着那少女在怀里,左看右看,看得那姑娘面红耳赤,嗔笑着躲在妇人怀里,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我笑着正欲转身离开,被人喊住,道:“战儿!”
他一喊,众人皆向我看来,我只好转过身,朝那拥挤的人群走去,对坐在正中央头戴九尾凤钗的妇人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她双手将我从地上搀起,笑道:“皇后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其余人皆躬身朝我行礼,道:“参见皇后。”
我道:“诸位请勿多礼。”
康王,誉王起身后,盯着我看了又看,一左一右,围着我在中间,不着痕迹地朝前凑了凑,暗暗地闻了闻,似有话说,但未曾开言。
康王妃对太后笑道:“外边冷,不如屋里坐?”
太后笑着起身,道:“好。”
一行人,女眷在前,男子在后,朝殿内走去。
康王,誉王,我,三人男人走在最后面。
康王胳膊搭在我肩上,低声笑问道:“战儿,你身上是什么香?怎么这么好闻?”
誉王也凑过来,好奇道:“三月不见,你怎么像脱胎换骨了一样,脸上的皮肤比女人还细致?越长越年轻啊?”
我恼羞道:“滚!”
他两个人低头闷声笑,康王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道:“刚才我和二哥站在廊下看了很长时间,都没认出你来,还以为宫里娶了什么新妇,却原来是你。”
誉王在我身上睃了睃,笑道:“你穿这是嫁衣吗?”
我被他两个说得老脸臊红,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康王笑道:“战儿,别恼,我和二哥逗你玩呢,不过,陛下这口味实在太重了些。”
誉王却摇头笑道:“虽然重了些,但这天底之下能天天穿嫁衣还不显庸俗,穿得清丽绝艳的也只有战儿。”说着,碰了碰我的胳膊,笑道:“听说太后的外甥女因你得了相思病,是真的吗?”
我见他两个像个长舌妇一样叨叨个不停,烦道:“你俩能不能说点别的?”
康王笑道:“别的?说什么?说你从颍川请回来的那个神仙搅得京城动荡不安?”
誉王面色稍冷,眼神动了动,朝康王使了个眼色,康王会意,立即住了嘴。
我心中暗惊,停下脚步,道:“什么动荡不安?”
誉王眸色流转,余光瞟了眼小福子,我转身对身后的太监,道:“小福子,本宫身上有些手凉,你回坤宁宫将那个暖手炉抱过来。”
将人支走后,誉王四下看了看,道:“战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前面的水榭里。”
三人绕过花廊,沿着黑石路到了水榭的假山石后一处荫蔽的地方。
誉王道:“我和老三向陛下请命,想到坤宁宫找你,陛下不允,皇嫂没有陛下的允许,也不敢私自命人到宫里找你,今日碰巧你出来,难得见上一面。”
康王眉目含愁,脸上尽是担忧,道:“战儿,你久在深宫,不知道外边的形势。宇文炎烈大刀阔斧,想干一场大事,我和二哥也支持,但月氏,谭氏,两族,岂能善罢甘休?将族里的五千顷良田拿出来?十几个荫封的侯爵更是对他憎恨不已,要拿他项上人头,几番暗杀不成,将主意打在我和二哥头上。”
我有些发愣,道:“这和你两个有什么关系?”
誉王神色有变,脸发青,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康王一脸懊恼,道:“战儿,我和二哥来找你,是一片赤诚,你不要疑心我们,这些日子,谭家家主谭更联合太师月渊,还有十几个侯爵大臣,邀我举事,斩杀宇文炎烈。”
一道惊雷炸在头顶,令我魂惊魄惕,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差一点站立不稳,扶着假山石,强自定住心神,面上不露声色,暗中窥看两人神情。
誉王神色凝重,目露痛苦之色,眼角微红,语气颇为不安,道:“他们先找了老三,又来找我,道:陛下不纳妃,不生子,这一脉早晚断绝,皇位还是要传给几个世子,便是兵败,陛下也会像对辰王一样,放过我们,吓得我这几日如坐针毡,日夜难安。”
好歹毒的心计!
九霄放过符允是因为符允只是暗中筹备,并没有举事,我又求情,但也剥了符允的王位,贬为庶民。
如果康王,或者誉王,一旦真的造反,九霄不会放过,连着他们的母族势力,一并铲除,这一番腥风血雨,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局势又将如何转变。
我道:“你们二人如何说?”
康王脸涨得通红,气恼跺脚,两眼猩红,道:“还能怎么说?只能面上先迂回过去。陛下机敏过人,你有通天本事,尚且时常被他们辖制,我和二哥怎么敢妄想皇位?”
看着我,焦急道:“战儿,太子之位空悬,引得一帮虎狼环伺,虎视眈眈,他们在我和二哥身上下不了手,恐怕要在别处下手,我门庭上下,千余口人,怎么防他们?一旦哪里出了问题,引来陛下猜忌,我怎么活命?我就算没有非分之想,也要被活活逼死!”
他胸口起起伏伏,眼泪迸溅,又恼又恨,越想越气,一拳打在假山的岩石上,暴怒道:“早些年,小五被这些人蛊惑,被逼得使那些腌臜手段,四处搜刮钱财,暗置私兵,成了他们的傀儡!如今,这群人又将主意打在我和二哥身上,要我们兄弟叔侄相杀,他们好趁乱谋权,斩了宇文炎烈,再控制几个孩子。”
一阵沉默。
三人皆无言。
气氛压抑而沉闷。
我虽然料到会这样,
但没有想到,
来得如此之快,
宇文炎烈这记狠刀,下得太准太快,让这些人狗急跳墙。
誉王声音沙哑低沉道:“战儿,我们能防这些人一年半载,怎么能防三年,五年,十年?无有正统嫡亲太子,他们怎么会死心?社稷也难安稳。”
两人撩衣跪地,拱手恳求道:“战儿,无论如何,要让陛下留下血脉,绝了这帮人的贼心,稳住朝中群臣之心,不让他们被这些人拉拢,使大祸生,逼得我们兄弟走投无路,互相残杀。”
二人言尽,双膝落地,庄庄重重朝我行了三个大礼。
我心如刀绞,将人从地上扶起,道:“此事,我心中已经有了计量,你两个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