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背在身后,拾阶而上,到了殿前,他行礼道:“参见皇后。”
我嗯了一声,
入殿内,
坐在太师椅上,沉声道:“交给你的书都记住了吗?”
他站在一边,极力掩藏着沸腾暗涌的情绪,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道:“都记下了。”
看了我一会儿,有些讶异,道:“你喝酒了?”
我嗯了一声,看了他一眼,随口挑了几句,
令他对下句,
想不到,他应对如流,又摘了几句,令他译,他也知晓其中的意思。
看来,
这段时间,
他确实潜心学习,将我给下的竹卷一一默诵于心,并解其意。
他本是西凉人,
不精通卷上的文字,
更兼一些生僻字和典故,若想通透,要费很大的工夫,
能做到这样,
除了日夜勤奋,
还要聪敏过人,
真是一块好璞玉。
书文抽检完了,
他脸色变了又变,
犹豫着想开口。
我端起太师椅旁边雕案上的茶盏,捏着盖子,沿着碧绿清澈的茶水荡开浮叶,睃了他一眼,低头笑道:“你想要另外半副解药?”
茶香清冽,很合脾胃。
呷了口,
观那小豹子的神色,
脸通红,
眼眸低垂,
嘴角紧紧地抿着,
一只手按在剑上,
别一只手握成拳头,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声音平稳,道:“是。”
我一边悠闲地饮茶,一边笑道:“那让太子失望了,别半副解药没有。”
他猛然抬起头,
眼圈里的红血丝晕染开,
雾霭迷茫,
眸子闪着水光,道:“没有?你要我死!?”
我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抬起他的下巴打量了一会儿,笑道:“像太子这么俊秀又聪明的少年英杰,本宫怎么舍得下手?”
那人听罢,
立即炸了毛,
两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闪着愤怒的火光,
金色的眸子灿灿耀眼,
像一头豹子,
又野又狂。
只是这狂中,夹裹着屈辱与愤恨,
眼泪从眼眶中迸溅而出,
滑落在脸庞上,
半垂下眼眸,
良久,哽咽道:“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我愣了一下。
他手颤抖着,
摸在腰间的丝绦上的结口处,
扯着短一点丝带的一端往外拉,
整个人都在轻轻发颤,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扑簌簌地往下落,
我明白过来后,
哈哈大笑,
转过身,
端起刚才未饮完的茶,仰头一饮而尽,
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那小豹子半是呆滞,半是迷茫的表情,
心情莫名大好,
捏着茶盏,笑道:“太子愿意自荐枕席,本宫荣幸之至,只奈何吾夫妒意甚重,不敢纳太子美意。”
他呆愣了一下,
脸通红,
手忙脚乱地束好衣衫,
屈辱又慌乱,
脸上还挂着泪痕。
我于心不忍,走上前,安慰道:“放心,我没有想要你的性命。”
他急得泪在眼圈里打转儿,道:“既然不要我的命,将那半副解药给我。”
我道:“没有半副解药。”
他迷茫地仰头看着我,
我手指在那迷茫的人额心轻轻弹了一下,笑道:“我没有给你下毒,那天给你吃的,不过是让人暂时腹痛的烈性辛药。”
他瞪大眼睛,
像半截木头一样直愣愣地戳在那儿,
仿佛梦中醒来一样,
不敢置信,愣愣道:“你真的没有给我下毒?”
我笑道:“嗯。”
他再三确认,方才放了心,望着我恳切道:“既然你没有加害我的意思,可以放我走吗?”
我坐在太师椅上,摇头道:“这恐怕不行。”
失望的人又气又急,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一样,在房间里来回打转,
狂躁不安,
愤怒暴动,
盯着我道:“父皇已经派人来接我,难道你还要禁着我不成?”
我道:“你真想走?”
年轻人眼中流出滚烫的泪,
狠狠地点头,
目光殷切期盼,
好似,
只要他出了这宫门,
迎接他的将是无限美好,是万丈霞光,是宽阔大道。
眼眸里没有一丝尘埃,
剔透明亮,
就像水晶一样,
在灿烂的阳光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我望着他笑道:“今日,即便我放你走,恐怕你也不能活着走出去。”
他惊愕地望着我,
正要说话,
这时,
门外宫门守卫的侍从来报,道:“启禀皇后,西凉使者前来觐见他们的太子。”
少年惊喜地落下眼泪,抓着我的胳膊,央求道:“昔日是我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了你,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我必衔草还报。”
我叹了一口气,道:“但愿你不后悔。”
说完,
转身离去。
走到殿门口时,
遇到一个穿着黄黑花斑纹虎皮裘衣的男人,
年近三十五六,
丹凤俊眼里,射着精光,
两道浓浓的黑眉,宛如玄铁卧剑,藏着老练精干,又冷酷阴冷,
腰间悬着一柄玄铁赤黑长剑,
剑柄上镂空浮雕着西凉宫纹,
身高九尺,
气势凌然,令人望而生畏。
他身后跟着四五个相似打扮的西凉人。
那几个西凉人见到我,眼中一丝慌乱,躬身低头,左顾右盼,眼神闪避,面色微惊。
为首的男人愣了一下,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哑然失笑,道:“真是你。”
宿敌相见,
总是分外眼红啊!
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当使者,来到大梁!
这人不是别人,
正是西凉第一猛将:寒傲英。
昔日随着西凉皇四处征战,立下盖世奇功,后为太傅,而今,掌管着西凉兵马,加九锡,登王位,权摄朝政,是大草原上人人望而生畏的悍野枭雄。
除了当年战场之上,厮杀对敌,将他赶到西平以北外,
这些年来,
他没少在京城中布暗桩,我也没少在他府邸插卧底。
明里暗里,
他给我一枪,我还他十剑。
来来往往,也有数十年,
想不到,今日在这里相见。
那人身形极高大,肩膀宽阔,棕色的头发如栗酥一样,明亮卷曲,一双眼犹如鹰一样,在我身上盘旋巡视,凑过来,闻了闻,道:“好香。”又闻了闻,道:“还喝了酒。”
我退开两步,
他跟进两步,
高大的身影笼过来,手扶着门沿边,看着我,道:“昔日,马背之上,墨王犹如天神下凡,看得我西凉男儿忘魂失色,引胫待君屠戮,而今,再见墨王,真是艳骨风流,倾城绝色。”
凑到我耳边,低声笑道:“你这身子是浸了药吗?专为雌伏取悦那小皇帝吗?”
我回之一笑,道:“那也胜过你欺君叛主啊!”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往我耳边凑得更近,嘶哑道:“等本王登上帝位,挥军杀到这宫里,擒了你,用金链子缚在龙榻上,日日疼爱,如何?”
我挑眉一笑,手按在他肩头,往后推了推,道:“也要你有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