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像想起什么一样，回忆着笑道：“记得陛下十六岁寿诞，您从西北回征之时，还不忘转到东海搜寻几颗夜明珠，令尚衣监在陛下寿诞之前赶制出新的赤舄鞋，太后知道这件事后，对康王殿下埋怨道：陛下这偏执乖张的性子都是皇叔给惯出来的，哪有为了几颗珠子跑到几千里外的东海？宠溺成了个什么样？”

我手中的筷子“啪”一声落在白玉盘上，嘴里的青菜也忘了咀嚼，呆愣一会儿，眼泪无声落下，心中酸涩凄苦，道：“你们都退下。”

到了后半夜，我给九霄渡了一些汤汁，又喂了一些药，抱着他在怀里，守到天明，见他眼皮颤抖，似有醒来之兆，便下了床，命人叫御医。

不多时，人转醒，我坐在床边看着他道：“想吃些什么？”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我，像是确认不是幻觉一般，看了我半天，哽咽道：“叔，朕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摸了摸他柔软乌黑的头发，道：“陛下做了什么梦？”

他眨了眨眼眸里的泪花，低着头，别过脸，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道：“朕若说了，叔不许笑。”

我道：“嗯，叔不笑。”

他转过脸，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回忆着梦境一般，哀伤道：“朕好像死了一会，回到从前，叔正青春，和丞相花前月下，盟约终生，朕就在王府前的大柳树后藏着。”

他说着说着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低眸悲戚道：“朕看着叔亲吻丞相的模样，那是朕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情动，一双眼里柔情似水，像要将人融化一样……”

我低下头，捧着他的脸，吻上去，柔软而细腻，带着无尽的疼爱，须臾儿，放开他，道：“是这样吗？”

他怔愣地望着我，哇一声哭出声来，道：“朕果然是死了，再也见不着叔了。”泪眼蒙眬，瞪着我道：“你是哪里来的妖怪？敢冒充叔？还不快滚出去！”

我惊呆又怔住，须臾，抬头揉了揉额头，又听他嚎啕大哭，道：“叔，朕在黄泉等你，”说完，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像气癫了一样，哭闹不止。

不多时，太后惊动，带着人来，九霄一把抓着太后的胳膊，指着我，发狠道：“母后，快将那妖怪赶出去！”

太后吓得神魂激荡，脸发青，颤声道：“陛下。”

一干宫女嬷嬷也像看了鬼一样，吓得魂不附体。

九霄瞪着眼，挥着胳膊，大哭大叫道：“叔肯定追着丞相去了！他不要朕了，母后，你快去找法师，叫他回来！他是我的妻，是我的！”

太后脸色惨白如灰，望着我，眼里又是惊恐，又是疑惑。

这时，小福子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跪地道：“太后，两位王爷和几个侯爷及一品大臣正和御医往这坤宁宫赶来。”

他看着九霄，又惊又怕，道：“倘若被他们知道陛下疯了，怎么得了？”

太后也慌了，急得满头大汗，在屋里来回踱步，看着我又急又气又恨，哭红了眼，指着我，厉声斥道：“你看你把我儿子弄成了个什么鬼样子？”

真是气急了，连称呼也不是平日用的，犀利的凤目盯着我又是愤恨，又是伤心，眼圈红了透，垂下泪来，道：“这下好了，我儿子疯了，你也自由了，你要去扶持谁做皇帝就去扶持谁！我自己生的我自己照顾，你滚！”

小福子也大哭起来，伏在地上，悲号不已。

宫女太监们也痛哭失声。

眼看外边脚步声急，一抹红影子即将转入殿里来，九霄犹还在哭着乱叫。

我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抬起手，干净利落地来了一记耳光，又响又亮，众人都蒙住了。

九霄也傻了眼，呆呆地看着我。

巴掌刚落下，康王，誉王，岳阳侯，镇国侯进来，见九霄能坐起身，喜不自胜，上前跪地请安，道：“陛下康健，臣等不胜欢喜。”

几个御医也跟着进来，看到九霄脸边浮肿的指印也不敢吭声，探了探脉搏，喜上眉梢，又探看了九霄背后的伤口，皱眉道：“老臣不是交代不要让陛下动怒吗？”

太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起袖子，暗暗地抹了抹眼泪，转过脸，关切地问道：“很严重吗？”

陈老御医道：“虽然不严重，但要多躺些时日。”

外边的群臣也跟着进来，跪地请安道：“陛下，臣等前来探望。”

一干宫女太监神情紧张，盯着九霄，太后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那人看了我一眼，眸色微动，道：“众爱卿平身。”

他话音刚落，太后两眼一昏，往后栽倒，太后身后的宫女嬷嬷连忙扶着。

众臣也惊呼道：“太后。”

连声呼唤，妇人醒转过来，挑细眉恨恨地瞪我一眼，转头看向九霄，又是无奈，又是气愤，指着他，想开口骂，又因众臣在，骂不出口，只气得两眼昏昏，含泪向外殿外奔去。

众人一脸迷茫。

康王，誉王，看了看九霄，又看了看我，若有所思，三个侯爷也目光流转，众人虽然有疑惑，却都不曾开言。

眼见九霄无碍，诸臣跪安，小福子端着参汤过来，笑着递给我，道：“御医临走交代让陛下喝这个补补身。”

我刚接过汤，他便朝九霄跪安，带着房内的宫女躬身退出殿外，

朱红大门被掩上，宽阔的大殿内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

我端着碗，舀了一勺汤汁，在唇边吹了吹，送到病人嘴边。

病人直勾勾地看着我，一动也不动，像个木头人一样。

我道：“张嘴。”

他很听话，张着嘴，喝了，咽下去。

我又拿着勺子，喂了他几口，他一边喝，一边盯着我，眼睛一眨也不眨，好似生怕我化成蝴蝶飞走了一样，待一碗汤喝完，还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我放下碗，看着他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泪哗一下顺着面颊流下来，不言不语，望着我，无声落泪。

似乎眼中有一汪清澈的湖水，怎么流也流不完，眼泪啪嗒啪嗒地垂落在锦被上，溅起一层层小水花，成了一片小坑洼，沿边一圈深浅不一的渍痕。

我抚摸着他的脸，轻声道：“打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