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应该由我来问吧，”程瑰柔走至露妃身旁，低下头跟她对视，：“你跟阿婉又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帮她？”

露妃看向乖乖站在她身后的禾姬婉，突然轻笑一声，随后眼泪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想抬起手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无所谓的垂下手，忍住内心的滔天浪涌，目光恢复平静后，她抬眼看向程瑰柔，轻声开口，“你放心，我不跟你抢女人。”

程瑰柔：“……”呵呵，就好像你能抢得过我似的。

“那这次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聊聊了，你为什么要来杀我，以及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露妃背靠在墙上，她明明现在表现得很平静，可偏偏眼里满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悲伤。

“是詹椿想把你送给詹艾，你母亲是惠王的义女，惠王常年在封地，天高皇帝远，他的势力是公认的强大，而你，是他们唯一可以攀附得到惠王势力的存在，所以，”她轻轻说，“我就不能让你再活着，只要你对他们还有利，你就必须死。”

程瑰柔倒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关系，毕竟她跟惠王的关系可以说是形同陌生人，也许是觉得她拖累了母亲，所以他一直都不喜欢自己，甚至是厌恶。

但是也确实不能忽略这一层关系，毕竟只要有她母亲在，他那位名义上的外祖就不会真的弃自己于不顾。

“你跟詹椿有仇？”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露妃把头偏向一边，虚盯着某处，说道：“有啊，很大的仇。”是这辈子都再也放不下的仇。

禾姬婉跟程瑰柔对视一眼，突然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计划的？”

“呵，”露妃流着泪，她漠然转过头，看向她们，无法压抑的情绪随着冰封的记忆决堤，甚至声音都泛着无法控制的抖：“告诉你们也无妨，也应该告诉你们。”

毕竟她也是要走的人，她不想让那个人到最后只剩下一座无名碑，毕竟他做了那么多，毕竟他那么好。

“是吴词告诉我的，”她的眼睛看向禾姬婉，肯定道：“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禾姬婉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思考片刻，突然之间想起什么，她带着惊诧的目光望向她，对方却慢慢的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坦然笑着说：“荒谬吗？挺荒谬的，对吧，哈哈哈。”

程瑰柔有些搞不清状况的看着两个人打哑谜，禾姬婉安静一瞬，说，“你是三皇子的人。”

露妃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明明没有力气，指甲依然陷进了肉里，划出一道血痕。

“三皇子？魏间？”

程瑰柔想了想，倒也猜的差不多，毕竟当初三皇子忤逆先帝，抗旨拒婚的事闹得挺大，只是看着地上狼狈痛苦的人，她仍感觉到一阵唏嘘，三皇子将她保护的很好，至少连先帝都没有查出三皇子心悦的是哪家女子。

程瑰柔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解药，上前一步蹲下身给她喂下，看着她苍白的脸庞，淡淡念道：“你确实该恨。”

露妃猩红着眼睛跟她对视良久，忽然自嘲一笑，她感觉自己的力气慢慢恢复，手撑在墙上艰难的爬了起来。

“没关系的，”她拿回自己的匕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知道我没有那个能力，所以我选择进宫，我想着离太后那个贱人近一点，或许我就可以成功杀死她，但是我还是低估了一切。”

露妃白皙修长的手指突然紧紧握住刀身，鲜血顺着刀尖啪嗒啪嗒滴在地上，她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受虐的将匕首从握紧的手中慢慢抽出，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恨意，“曾经的后宫掌权人，岂是想杀就能杀的，我甚至想过鱼死网破，可是还是没有办法杀死她，我想我可能，就是这样无用，也不知道当初魏间是怎么看上的我，那么蠢。”

她说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自己也一块碎尸万段，“但当我放弃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你跟我的目的是一样的 。”

她蓦然转过身，死死盯紧禾姬婉，语气甚至有些魔化，“所以我没有死，我想尽一切办法去帮你，我把那些阻挡你夺权的嫔妃全部杀了个干净，慢慢的你成了这后宫唯一一个可以跟太后叫板的人，更何况你身后还有禾家，我看见了希望，所以我留了下来，我要你帮我把她们都碎尸万段!”

露妃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滔天恨意之中，说到最后声音都嘶哑的不成样子，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只要他们去死!通通去死!

程瑰柔看着她发狂般的扑过来，用两只血淋淋的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胳膊，声嘶力竭的哀求：“你帮帮我，我求求你，你帮帮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

程瑰柔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良久，她恍惚的想，自己可能真的是她唯一的依靠了吧，于是她轻轻的弯下腰，抱住还在歇斯底里的人，在她耳边轻轻落下一声，“好。”

刹那，露妃止住悲鸣，抬起泛红的眼睛与她直视，她浑身都在发着抖，巨大的悲恸让她的心脏一阵一阵抽痛，她将身体放轻松，却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她的人生变得如此不幸的呢？

恍惚之间，她又接到了魏间的来信，他说他要来白霖县找自己。

那一天她坐在梳妆台前画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妆容，穿着他最喜欢的蓝色罗裙欣喜赴宴，可到了约定的地点，满目刺眼的红，让她泛起恶心，她忘记了自己当时的感受，大概是恐惧吧，她拼命地想扑上前，可在下一刻，她却被人死死捂住嘴往后拖去。

魏间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死了吧，就那样静静的躺在地上被一群野狼吞食，周围的空地上站着的是一排排整齐肃杀的黑衣蒙面人，他们冷眼旁观，身边倒着一片皇子护卫的尸体。

她跟吴词藏身在一片土丘之后，高大的灌木将她们的身影全部挡住，可在她抬头视线错乱的一瞬间，却突然僵在原地，后背开始不断渗出冷汗，她看到站在人群之外袖手旁观的太后与处之泰然的詹椿，那一瞬间，她感受着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

为什么？为什么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下手杀掉？

她开始剧烈反抗，吴词的手按住她的穴道，她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张开的口无声嘶吼，她只能用手指拽紧眼前的草木，拼命地想往前爬，手指被磨出鲜红的血痕，她突然好害怕，恐惧占满心脏，让她爆发出平常难以企及的力量。

吴词忍住泪拼命地将人往回拽，他没有办法，一切都已经成了死局，他不能再让主子死不瞑目。

她的力气逐渐脱离掌控，当她感觉自己要冲出去到魏间身边的时候，她的世界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她那时就在想，或许这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仅此而已。

可是没有希望，噩梦成真，她是被吴词打晕带回去的。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就只剩了一座由吴词用手挖出来的坟墓，简陋至极，连名字都没有，里面装着零零散散的尸块，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

她站在坟墓前，天地空茫茫一片，仿佛连着她的心也一块空了。

吴词跟她说，魏间不希望她去恨，她突然有点想笑，魏间，你知不知你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你怎么敢让自己不要恨的。

明明是那么守规矩的一个人，却偏偏愿意为她打破一切，抗旨拒婚，私自出宫，带她去看繁星万里，去看万千花灯，去看夏雨冬雪。

他说他要成为一代明君，他说要娶她当皇后，他给自己看很多书，他说不要让她一辈子都困在深宫，他说到时候他们一起管理天下，她笑着说他大逆不道，他却坚定的让她相信他一定会做到。

他确实可以做得到，他那样一个行的端坐的正的人，那样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她曾无数次感慨自己的幸运。

可是这些一切的一切，全部于那个晴空万里的白日戛然而止，她好似从山崖坠落，摔得粉身碎骨，或许，在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如今的她不过是一个行尸走肉。

于是她开始用怨恨来填补内心的空缺，她放弃在白霖县安逸的生活，去到京城参加选秀，一步一步，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

她的心情大起大落，在听到程瑰柔那句回答的时候，好似一切都有了真实的触感，她被禾姬婉拉着胳膊站起来，止住了哭泣。

三个人各自站着，一时静默无声。

禾姬婉看着她，突然之间心底泛起一层酸涩，她没有露妃的果敢，如果程瑰柔真的死了，她不会想着去复仇，她应该直接就跟着一起走了，毕竟没有程瑰柔的世界，她一刻也不想留。

露妃沉默良久，突然看向程瑰柔道，“抱歉。”

只是还没等程瑰柔有所表示，她再次很没诚意的开口：“但是如果你真的是太后党羽，我不会手下留情。”

程瑰柔：“露妃姐姐，你要知道你现在还求着人呢。”

露妃低声笑了笑，看向两人再次开口，“墨芷烟。”

程瑰柔：“嗯？”

“我的名字。”

程瑰柔有些疑惑，“你的名字不是叫…”

露妃打断她：“那个是为了进宫取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叫墨芷烟。”

她将自己满手血污往衣服上蹭了蹭，幸好穿的是深色衣服，血迹在晚上看不太出。

“我回去了，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我就行，”她没有跟两人过多的寒暄，只是临走前留下了一句，“祝你们成功。”

踏出这扇门，她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禾姬婉将程瑰柔的手拉起，同她一起说说笑笑，她突然有些羡慕，最终还是释然的踏进属于她的黑夜。

魏间，何其有幸，遇见你，我又何其不幸，遇见你。

但遇见你，我从未后悔过，所以下辈子，早点来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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