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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衡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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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杨柳依依,清风徐徐。俞府中,白庭深给俞昌和沏了一盏茶,恰似不经意道:“楚行舟受了衡州知州的官职,听闻就是今日启程离开。”

俞昌和吹了吹茶盏中浮着的茶叶,呵呵笑道:“我就跟你说我没看错人吧,这个孩子很识时务的,衡州恰是最能避风头的地方。陶家人贪恋权势地位,没有人愿意待在穷乡僻壤,等到三年一过,这孩子重返京城,介时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先生很看好她吗?”

“当然。”俞昌和点点头,“从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就很看好。”

“但即使会避风头,她一人势单力薄,加之官位步步高升,将来也会招惹到不少嫉恨的。”

“嗯……”俞昌和啜了口茶,砸吧一下嘴,说道,“有人喜欢步步为营,有人喜欢乘风破浪,有人喜欢平安无虞,有人喜欢阴谋算计。楚行舟啊,表面顺和,但心底其实总是充满了一股闯劲和韧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与雄心。有人嫉妒自会有人赏识,他一定是会在惊涛骇浪中最脱颖而出的那个翘楚。”

“先生!先生!”

这时,高元卿拉着苏牧一块儿走进屋来,高元卿见到白庭深,惊喜道:“小白,这么巧啊,你也在。那太好了,我都不需要找你了!”

“何事?”白庭深放下手中茶盏。

“行舟不是要去衡州了么,我和长遂还有大理寺的陆季之一起在城门口为他饯行,我们就想着正好来喊你们一起去。等会儿我们还要去找陈长宽和樊业明一块儿呢,人多也热闹点。”

“我就不去了,你们年轻人一起玩。”俞昌和笑着摇摇头。

高元卿又看向白庭深。白庭深也拒绝道:“近日公务繁忙,抽不开身,我一会儿就要去中书省了。”

高元卿失望地撇了撇嘴:“好吧……”

苏牧见状,道:“我们还要去邀请陈长宽和樊业明,抱歉,先告辞了。改日有时间我们再一起相聚。”

说罢,拽着高元卿离开了。

樊客这几日对外称病,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好多时日。妻子苏若娘焦灼了数日,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事而终日郁郁不乐。

在推开他书房大门的时候,苏若娘愕然发现,书房里摆了一坛又一坛的酒,铺了一张又一张沾染墨迹的宣纸,狼藉不堪。而樊客,正衣衫凌乱的躺在地上。

“夫君。”苏若娘寻找着可以歇脚的地方,想要将他扶起身,“地上凉,快些起来吧。妾身给你做醒酒汤……”

樊客迷迷糊糊睁开眼,甩开她的手,怒容道:“我不用,出去。”

苏若娘是个软性子的,千哄万哄道:“夫君,酒喝多了伤身,还是喝些醒酒汤吧。”

“伤身……”樊客喃喃,忽而冷笑道,“我寒窗十几载,终于夺得状元之名。然——皇上不见用,王爷不见惜,岳父不见信,父亲不见喜,想我堂堂状元之名,又有何用?世间之人,百年之后何人识得我樊业明?伤的岂止是身——岂止是身啊!”

苏若娘抿了抿唇角:“夫君何必妄自菲薄?夫君乃是栋梁之材,日后一定能平步青云。”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樊客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两年过去了……我不甘心啊……不甘心……”

在所有人眼中,樊客一直是彬彬有礼,温其如玉的模样,绝然没有今日的颓废落魄,想来是真的伤了心神,才会想起借酒消愁,沉溺梦乡。

但苏若娘不知道的是,击垮樊客的从来不是外人的冷嘲热讽,而是来自亲生父亲的不满与失望。独在异乡为异客,樊客也是一个正常人,怀着思乡之情。但父亲一张薄薄的书信,便将他的热血全部浇灭。

他不禁思考起这些年来的意义,为了虚无的门楣,为了飘渺的名利。

圣贤书所教给他的一切,原来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当高元卿和苏牧赶来的时候,樊客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们。二人无法,只好又动身去了陈府。

陈府中,从后苑路过的仆从婢女们都发现二少爷又被大少爷的随从按着打了。这事说来见怪不怪,毕竟府中谁人不知,二少爷的地位是最尴尬的。主子们不将他当作少爷,反而当作是个奴才,但下人们又不敢将他当成奴才,知晓他平日里待他们极好,实在不忍心欺压他。

如今即使是二少爷当了官,也依然灭不了大少爷的嚣张气焰,反而变本加厉。

陈允容还是一声不吭的趴在地上,即便身上伤痕累累,但他不会向陈允嗣求饶。陈允嗣红着眼,他嫉恨陈允容的这身风骨与倔强,他偏偏就要将他折磨的生不如死。

既然朝廷重用他,那么他便让他知晓,谁才是陈家往后的继承人。

“你们是没吃饭吗?打,使劲打。”陈允嗣倚在树旁,懒声道。

陈允容一身水绿的袍子早已经被灰尘和靴印覆盖了原本的光鲜亮丽,肮脏残破得连路边乞丐见了都要唾弃一句。可就是这样一个本该风风光光的年轻人,在这座昏暗的府邸一待便是二十多年。

疼痛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言了,他只是觉得好累,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少年……

“夫君,收手吧。”

他朦胧间听见温柔的劝说。

他不敢抬头。

林琅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对陈允嗣说道:“夫君,长宽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明日他还要去翰林院,若是介时被人问起就不好了。”

“夫人。”陈允嗣扯过她,哂笑一声,“我怎么每次都能听见你给他求情?”

林琅的神情一僵:“我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我一直将长宽当弟弟看待的。再者说,今日之事,确实是你过分了。”

“呵,夫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陈允嗣冷冷瞥了眼陈允容,拂袖离去。

林琅怔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落寞神色愈显愈浓。她上前,唤身边婢女将陈允容扶起来,没想到被陈允容躲了过去。

“长宽?”

“多谢大嫂了。”陈允容埋着头,窘迫非常,立即遁走了去。

他回到房里便将自己锁了进去。

坐于铜镜之前,他怔愣着出神。

镜里是一张俊朗温和的脸,但被大大小小的淤青弄得脏乱,多了几分扼腕可怜的味道。他伸手,轻轻抚过自己的眉眼。他从来不敢端详他的脸,因为他的脸和娘亲极为相似,从前府里的人看见他娘,就会骂她狐狸精。

久而久之的,他对自己这张脸也开始厌恶起来。

可这张脸的主人,不过是刚刚及弱冠的年纪,尚有大好年华。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毒打辱骂之中,添了一道又一道伤痕淤青。可笑啊可笑,父亲不慈,兄长不悌。

他真的那么差劲吗?

他真的配不上一丁点美好的东西吗?

他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吗?

可是他多么羡慕别的同僚们,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呢?有友人,有家人,温暖如旭阳。

为何人活在这个世间,生来就是不公?

“你们二公子不在吗?”高元卿站在陈府大门前,感到疑惑,“他之前不是还说要回府吗?”

“哎,二位大人。不是二公子不愿见你们,而是今日实在是情况特殊,二公子破了相,实在无颜出门,怕扰了你们兴致。”

高元卿与苏牧面面相觑,二人皆叹了口气。

一定又是陈允嗣在府中肆意妄为了,真是苦了陈允容。

“走吧,我们去城门。”苏牧道。

“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不高兴来。”高元卿抓了抓头发。

“可能大家都忙吧。”苏牧劝慰道,“没事,有我们几个也够了。”

城门外的小亭内,四人简单地摆了一席。陆随安高举酒杯,朗声道:“行舟,一路保重!苟富贵,莫相忘!”

楚行舟哭笑不得,应了。

高元卿白了陆随安一眼,对楚行舟道:“行舟,你万事要注意些,毕竟不在京城,我们也无法及时相助。只需等个三年,三年之后你应当便可以回京了。”

楚行舟点点头。

“哎,行舟,别忘了写信给我们啊,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帮得上就一定会鼎立相助的!同僚一场,就不要介意了!”陆随安哈哈一笑,笑着为楚行舟斟酒。

他又滔滔不绝道:“对了,我大哥不久做生意会经过衡州,若是有什么在钱的方面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你放心,我已经写信给他了,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帮助你的!”

“好了好了,你别给行舟倒这么多酒,他一会儿还要启程呢。”苏牧劝道。

楚行舟喝下一杯酒,郑重道:“自此一别,最少也要过个三年才能与诸位相聚。愿诸君安好,来时相见必开怀畅饮。”

“好!”

四人碰着酒杯,于临别的伤感与对未来的憧憬中,把酒高歌。一个时辰后,肴核既尽,杯盘狼藉。

饯别结束之后,楚行舟辞别众人,欲上马车离去,却忽闻一声温润而熟悉的呼唤。

“楚兄。”

楚行舟回眸,发现来者正是云酬。他风尘仆仆赶来,身上还穿着绯红官袍。

她笑道:“衍止,你也来了。”

云酬拍了拍衣袖,掸去灰尘,莞尔而笑:“幸好我未来迟。”他顿了顿,又道:“楚兄,我知你心怀鸿鹄之志。此行虽然艰险,但我相信,依照楚兄的才能,一定能化险为夷。今日且行万里,来日我等温酒待君归。”

末了,他抬起双手,恭恭敬敬地朝楚行舟作了一个长揖。此时杨花落尽子规啼,路边杨柳依依,在一片盎然景色中,他如天际悄然而至的一朵淡云,飘渺的,却又真真切切的存在着,满身上下都挑不出一丝不协。

这样浑然天成的君子风度,楚行舟再没见过第二个人能如他一般。

“今日仓促,无所赠予,折柳一枝,吾寄愁心与柳枝,随风伴君行。”云酬从袖中拿出一枝柳条,双手奉上。

楚行舟诧异接过,答道:“多谢云兄美意。此行去南方,若是日后衡州无所有,必然聊赠一枝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相信楚兄日后在衡州必然有一份作为,那么,衍止就等楚兄的好消息了。”

“嗯,好。”

楚行舟登上马车,她掀开车帘,回头望去。偌大的白帝城沐浴着金灿灿的光泽,古老又庄严。这座曾经令她魂牵梦萦的繁华古都,此时却在她的眼中愈来愈小,最后变为空中的一抹黑点,消失不见。

再见了,白帝城。

她心中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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