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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亳州(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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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透来微弱的光,映得泼皮老五的身形愈发消瘦,也衬得他身上的官袍愈发讽刺。

“你一直伪装成亳州知州,潜藏在这里。泼皮老五,你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商人了,你究竟要做什么?真正的知州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难怪她一直感觉不对劲,她方才细细回想,才发觉泼皮老五喝茶的时候,握着茶柄的那只手,拇指总是习惯性的摁到杯沿。士大夫之间,这是有辱礼仪的行为。而泼皮老五经常性喝酒,所以喜欢用拇指摁着碗沿。

而那只从前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老茧很重,皮肤黝黑——应当是习过武握过刀的,不可能是一个知州的手。

泼皮老五仍是兴致勃勃的样子,说:“你既然都能知道我是泼皮老五,不妨再猜猜,我要做什么?”

“你和刘疯子都想要得到一枚刻着楚字的玉佩,而这枚玉佩被张至弘藏了起来,你们苦寻无果,恼羞成怒,才会杀了张至弘,并企图屠了他的家来找到玉佩,对吗?”

“张至弘一个浙江巡抚,却被你们无情杀害,暴尸街头。泼皮老五,你这么做,就不怕被诛九族吗?”

“九族?我何来的九族?”泼皮老五呵呵一笑,“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我一个天煞孤星,有什么好怕的?”

“你觉得张至弘很无辜吗?他先前可是在陶逸手底下做事呢。”泼皮老五缓步走过一张张画像前,“临头了害怕了,就妄想逃到浙江躲罪。你说这人吧,躲着就躲着,招惹了刘疯子,他还想有活路吗?”

“刘疯子的心眼比我小多了,害了他的兄弟,挡了他的道,他怎么可能不怀恨在心?只不过碍于浙江是张至弘的地盘,刘疯子才没发飙。”

“刘疯子想要得到玉佩,但是又不想被我知晓,于是找了个普通百姓作掩护,派遣他去白帝城寻找玉佩。”

是张彪!

“可谁能想到这人在京城遇见了张至弘,我不懂他们是为何起了冲突的,也许是因为玉佩一事。只不过这人是个二愣子,起了冲突就想要还手,仗着自己力气大,一不小心就把张至弘打死了。”

“打死了人他才开始害怕,又逃回亳州来了。刘疯子被他气了个半死,直接把他杀了。张至弘的家是我派人屠的,一来是猜张至弘之死与玉佩有关,二来是防止你们找到什么线索。”

“只不过还是被你发现了。”泼皮老五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出奇地平静,“你知道我这些兄弟是怎么死的吗?”

“是被这个世道害死的。”

“一开始我们也只是普通的商人,怎料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想给我们一条活路。若想要保全自己的命,就只能不断蚕食别人的命。”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足够强大,陶逸根本不会注意到我们,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利益。”

“可惜啊。”泼皮老五喃喃道,“陶逸老谋深算,这还没过几年,就想把我和刘疯子当弃子一样扔掉……”

泼皮老五说了很多,大致意思便是他和刘疯子干的事和陶逸脱不了关系。一切一切罪恶的源头,是陶逸无法满足的贪婪的内心。

“你们为何对一枚玉佩如此执着?”楚行舟问道,“上面的楚字有何寓意?”

“它足以令整个天下为之动荡。”

泼皮老五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楚行舟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你们疯了吗?你们想要拉所有人下水?”

“有何不可?”泼皮老五微微一笑,“人终归要死,不如死的壮烈一点,岂不美哉?”

楚行舟越发不能理解他的话了:“天下乃是百姓的天下,你凭什么替别人的人生做主?闹得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你就很高兴了?”

“世道对我不仁,就怨不得我动手了。”泼皮老五从袖中掏出匕首,“活在世间那么辛苦,与其夹缝生存,不如我来送你一程。”

远方隐隐约约传来叫喊声,天际正闪烁着红色的光,企图攀附至高无上的黑夜。赌坊那边已经起了大火,霎时吸引了城中百姓的注意。

明月慢悠悠从云层后走了出来,世间再一次获得了清明。

泼皮老五的匕首上寒光凛凛,甚至能倒映出楚行舟的脸。

千钧一发之际,展儿破窗而入,拦在她的身前。泼皮老五见到展儿,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好久不见。”

“哼。”展儿冷笑一声,“见到你还真是晦气。”

说罢,她抽出腰间软剑,朝泼皮老五攻了过去。楚行舟见状,也帮着展儿捉拿泼皮老五。

泼皮老五也是经历过风霜的人,面对展儿的步步紧逼,依然能够找到破绽化解了她的招式。

展儿未免有些心急,楚行舟见状,与她交换了一下眼神,伺机寻找机会从泼皮老五背后伏击。

泼皮老五手中的匕首一挑,直接划向楚行舟的手腕,她连连后退几步,但见展儿与泼皮老五打得难舍难分。

但他身上穿着的是官袍。楚行舟盯着泼皮老五,在他靠近墙的那一刻瞄准机会将手中的短刃一掷,官袍宽大的衣袖就被钉在了墙上。展儿借着这个机会,剑直接刺入他的胸膛。

另一边,上官和暗卫一起埋伏赌坊,经历了一夜的折腾,他们最终将泼皮老五的手下直接逮捕,并将无辜人士都救了出来。等到他们赶到知州府,只见门前一男子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走近了瞧,竟然是亳州知州。

高元卿和陆随安不明所以,看向楚行舟。

楚行舟答道:“他才是真正的泼皮老五。”

泼皮老五轻轻一笑,丝毫不见畏惧:“大人怕不是昏了头了,我是亳州知州,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泼皮老五?”

“我能证明。”人群中,一名蓬头垢面的男子走上前——正是先前那位在地下室中提醒楚行舟的人。

晨光熹微,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照得他脸上的沟壑一清二楚。万物苏醒,大地重回光明。

他朝楚行舟行了一礼,说道:“我乃真正的亳州知州,范子辛。”

陆随安傻眼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你说什么?你是亳州知州?”

范子辛点点头:“三年前,泼皮老五将我关在地下室,给我灌哑药,夜以继日地折磨我,我装疯卖傻,幸而躲过一劫。他贴了张我的脸皮,顶替我做了亳州知州,意欲掌控整个亳州,其心可诛。”

“可是……”陆随安犹豫着道,“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呢,你已经……”

面目全非了。

范子辛叹了口气:“我的脸已经被毁成这个样子,不能复原了。只是泼皮老五脸上还贴着我的面皮,你们一查便知。仪容已毁,有损朝廷颜面,自然是不能继续当知州,只是我希望各位大人能拯救亳州,还亳州百姓一片光明,如此,子辛也算此生无憾了。”说罢,他又朝高陆楚三人拜了一拜。

“你放心吧,此事我们一定会给亳州百姓一个交代。”楚行舟道。

上官走到她的身旁,朝她耳语道:“赌坊的地下室里堆着很多尸体,我们查过了,这些尸体的肚皮里藏着大量的金银,场面实在是惨不忍睹啊。”

楚行舟的目光转向跪着的泼皮老五。

难怪地下室有那么浓郁的香味,原来是想掩盖尸体的臭味。只是将赃物藏在尸体的肚皮里,这样的手法实在是残忍。

泼皮老五可真会算计,千方百计地让所有人都找不到赃物所藏点,若是他们再晚了点,怕是关着的那群活人最终也会一个个都成为赃物的隐藏容器。

“泼皮老五,你……”

她想再盘问些什么,背后却有强烈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她回头,发现陶奉谦正带领着一队人马朝这里赶过来。

陶奉谦下了马,笑眯眯地朝她笑道:“各位辛苦了,陶某是奉皇命前来,缉拿泼皮老五回京的。”

他怎么来的这么巧?

难不成他一直都守在附近,就想来个坐收渔翁之利?

陆随安看不惯陶奉谦这副模样,刚想说他两句,却被身旁的高元卿拽住了胳膊。

明目张胆地前来抢功劳,真是陶氏能干出来的事。

“楚大人难道不想交出泼皮老五吗?”陶奉谦从袖中拿出黄帛,“皇上亲笔,楚大人莫非想要违抗皇上的命令不成?”

“陶大人说的哪里话,只是时间仓促,楚某尚没来得及盘问泼皮老五……”

“不用问了。”陶奉谦打断她的话,“陶某将他押回京城,自然会问。”

陶逸急了。

他怕泼皮老五会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话,所以才派出陶奉谦来将人带走。

只是皇上竟然同意了陶氏横插一脚,难不成这也在皇上的计划之中?

楚行舟只好让步,此时争论,她未来捞不到任何好处。“既然陶大人是奉皇命前来,楚某不敢懈怠,泼皮老五就交由陶大人押送回京了。”

陶奉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让身后的士兵将人带走。

“陶奉谦也太蛮不讲理了吧,当初明明派的是我们三个。”陆随安愤愤不平道,“我们三个累死累活,他坐享其成,截胡也不带这样的。”

“这是皇上的意思,我们无权干涉。”高元卿瞥了他一眼,“季之,慎言。”

范子辛和楚行舟目送着陶奉谦一队人离开,楚行舟对范子辛道:“多谢你在牢中提醒我,不然我也不会猜的这么快。”

范子辛摇摇头:“是我要谢你才对,多亏你,我们才能够得救。你很聪明,朝廷有你是件幸事。”

当初在牢中,范子辛在她手心上写的两个字是“张”和“楚”,楚行舟便反应过来事件的一切缘由都离不开楚字玉佩。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范子辛闻言,轻轻一笑:“不用担心我,冥冥之中万物皆已尘埃落定,我如今这副模样自然不能为朝廷贡献自己的一份力。不过我还可以走别的路,我打算回范阳老家,继续奉献我的生命。”

楚行舟愣了愣:“公子真是豁达,我自愧不如。”

“楚大人,你还年轻。”天地被柔光笼罩,范子辛的脸上一点都没有挫败的神色,反而是对世事的坦然,“其实我们这些做官的,究其根本是为百姓服务。并不是说做不了官就不能为百姓着想了,或许没有了官袍,我更能在乡间行走自如,更能发现不一样的风景。楚大人,若是以后你也做了地方官,你就明白了。”

“对了,若是日后你想来范阳,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带你游历范阳。”

范子辛的言辞恳切,楚行舟发现原来官场之中并不是谁都在注重利益,原来也有人实实在在地为百姓考虑着。

二人出于对彼此的尊重,互相做了一个长揖行礼。

日后相见,或许会是另外一番风景,但愿彼此都能记住曾经炽热的自己,不负流年。

泼皮老五被押回京城之后,供出了刘疯子的窝藏地点,很快刘疯子也被捉住押回京城。在严刑拷打之下,二人承认了他们的不法行径,泼皮老五更是无法无天,取代了亳州知州掌控亳州,又想利用知州的尸体来为自己诈死逃离做准备。

皇帝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并下令将泼皮老五和刘疯子于十二月廿四午后问斩。

临刑前,楚行舟决定,还是去看泼皮老五最后一眼。

阴暗潮湿的牢狱,滴答的水声尤为响亮,伴随着老鼠悉悉索索走动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泼皮老五蓬头垢面地坐在角落,见到楚行舟宽袍广袖的一角,也只是抬了抬眸,并未搭理她。

“泼皮老五,我来看看你。”楚行舟道。

“大可不必。”

她轻笑一声:“听说刘疯子有话想和你说。”

“呵,他不就是想骂我么。”泼皮三疲倦地抬起头,靠着墙壁,“我暴露了他的行踪,害他被抓。这种蠢货,临死还不知道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不恨吗?陶逸可是转手就将你卖了。”

“早就恨过了。”泼皮老五看上去依旧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只是个贱命的商人,他们陶家家大业大,斗不过他们。等我反应过来,我早已经成了陶逸和谢沧的弃子。想当初,我给陶氏卖命,没想到是他们用来杀人的工具,出事了他们藏得好好的,把我推了出来,我就稀里糊涂的,落得这么个下场,我认。”

“谢沧?”

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谢沧的事。

“怎么,你不知道?”泼皮老五呵呵一笑,“他已经和陶逸联手了。你最好小心一点,陶氏已经盯上你了,保不齐下一个丧命的就是你。”

楚行舟摇摇头:“哪怕我是下一个丧命的,我也不怕。这个世间应该属于光明,而未来将会有无数的人为世道清明付出努力,那些腐败的贪婪的势力终将会得到应有的代价。若牺牲是我的宿命,那么我则万死而不辞。”

泼皮老五定定地看着她,轻不可察地笑了笑,不知是嘲讽还是敬佩。

“你是唯一一个来和我告别的人。”泼皮老五道,“祝你好运吧,玉佩你保护好了,陶逸和谢沧都想得到它。我很期待你能挣扎到几时,孟婆汤,我会在地下给你留一碗的。”

泼皮老五目送着她远去——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目送过一个女人离开,在烟雨朦胧的清晨,杳杳钟声之中,他牵着一头毛驴,一双粗糙的手无法给他心爱的女人想要的幸福。

命运似乎很爱捉弄人。

当他还是李重三的时候,空无一身本事,甚至样貌丑陋,但他娶到了世间最美丽的女人。但美丽的女人不喜欢过这样平淡的生活,她毅然决然地抛弃他,奔向了另外一个有钱有貌的男人。

他是多么愤怒啊,他曾这么卑微地爱她。

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于是走入了黑商的道路。这条路,又黑又长,让人看不见希望,唯有杀人才能给自己找到一些安全感。

在两年后的月夜,他杀死了那个女人一家。那个女人期盼他念着旧情,放过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在当时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婴儿,什么都不知道。

他鬼使神差地抚养了这个女儿。

从古城清晨的阳光,到江南绵延的细雨,到北方孤寂的月光,到一望无际的草原。女孩被驮在他的毛驴上,咿咿呀呀地学习说话,开始含糊地喊他爹爹。

夜冷了,丢给她一张被子;下雨了,丢给她一柄伞;她饿了,丢给她一只馒头。他总是凶神恶煞的,她却还爱冲他笑,甜甜地唤他一声爹爹。

不久他将长眠于地下,再也听不见她亲昵的呼唤。不过也好,她会被善良的村民收养,继续她无忧无虑的生活。

八千里路云和月,他的一双眼睛,因为见过了世事而饱经沧桑,现在又不知为何湿润了眼眶。

人死前,作恶无数。人死后,又会有谁为他寄上纸钱?只希望,在地府的时候,能有一盏灯为他指明去时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这桩案子最初灵感来自于网络上的一段留言,说是两个商人泼皮三和刘二氓子,刘二氓子雇了一个普通人张彪去刺杀泼皮三,泼皮□□杀张彪,最后警察通过种种线索逮捕了泼皮三和刘二氓子。不过我对这桩案子改了好几次,与最初的版本比起来已经面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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