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陈澈宇等人的清点统计，我方驻UEG分部人员在袭击事件中全员生还，现在已经在他们的护送下平安转移至大使馆。虽然没有在袭击中受伤，目睹武装分子袭击分部大楼的场景仍然在派驻人员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使馆果断联系擅长战后创伤领域心理诊疗的专家为他们会诊开导。

完成所有的移交手续，陈澈宇离开使馆回到家后不久收到了下野红子打来的电话，红子在通话中告诉他UEG日本分部因为袭击的缘故暂时陷入停摆状态，获救专员现在集中在一家酒店内，由UEG总部派来的调查人员对其进行询问和心理辅导，向总部的调查人员申请获得批准后，红子被允许联系家人来酒店安置的房间陪同。

久违地骑上属于这个家的专属“坐骑”边三轮摩托车，陈澈宇得知UEG日本分部大楼停摆的日子里，红子等人可能会继续在总部指定的酒店长住一段时间，他顺带收拾了一大袋衣服和必备的生活用品放在侧座上，然后驱车赶往酒店的方向。

在酒店大厅的前台，陈澈宇和其他进入酒店的访客一样接受着UEG维和人员最高等级的安全检查，除了对全身和随身物品的细致安检，如果携带有手机、电脑等电子产品，还需要连结数据线接受UEG总部派来的技术人员的检查。

“叶山姬由美”，排在陈澈宇前面的年龄在四五十岁的女性面对维和人员说出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叶山”这个姓氏很自然地让澈宇联想到了那位叶山雪雄老师，“不会那么巧吧”，通过检查上楼时，他恰好与这位女士同处一个电梯内，虽然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两人没有任何交谈，“叶山姬由美”向他微微点头以示友好，陈澈宇也相应地点头作为回应。

陈澈宇先到达目标楼层，而“叶山姬由美”则继续乘着电梯上至了酒店的顶楼。刷开房门，下野红子不久之前才结束总部调查人员的询问回到房间，取下防弹衣后，穿着的UEG办公制服上仍然沾满了灰尘，脚上穿着与整体着装风格相违和的战术靴，裤袜更是在激烈的战斗多处擦破，澈宇将家里带来的衣服丢在床上，让红子赶紧在浴室里先畅快地洗一个澡。

淋浴花洒淅淅沥沥的水声不绝于耳，陈澈宇一个人躺在床上，双手抱住后脑勺望着空荡的天花板，从其他特遣队那里听说了今天日本分部受到袭击时现场的惨烈，可想而知此时红子作为见证者有多么的难受，趁着还在洗澡的间隙，他心中已经设想了一万种红子想说的话，然后深思熟虑自己该如何回应。

躺在床上想问题快要躺睡着时，不经意间拿起手机一看，红子进去浴室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花洒的水声依然没有停下，走到浴室门前敲门询问，结果里面无人应答，担心红子可能因为过度劳累不小心晕倒在浴室里，澈宇立即推开滑门冲进去查看，“不好意思，我……我先走了”，红子并没有出什么意外，她只是一言不发地蹲坐在浴室的角落。

“不要走，不要……从我的身边离开。”，正当澈宇离开浴室时，红子结束了持续已久的沉默，起身抓住他的手。

“在里面也不说话洗了一个多小时，我真的很怕你不小心失去意识晕过去。”

“对不起，我，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洗干净。”

“一个小时了怎么可能没有洗干净？”

“你没有看到吗？我的手上，身上全是血，怎么都洗不干净。”

“是你看错了吧，你的手上和身上都没有血，而且也没有受伤，已经洗得白白净净了。”

“不对，是亲爱的你看错了，我，我已经脏了……”

“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红子向澈宇毫无保留地倾诉了当时在叶山老师差点被分部的“内鬼”从背后开黑枪，众人被震爆弹攻击时，自己不得不顶着视觉与听觉受到的干扰，掏枪艰难瞄准一枪爆头的经过。

“红子你这不是做的很对吗？如果放任他不管，无论是你，还是叶山老师和其他的专员的生命会受到最严重的威胁，你救了在场的所有人。”

“可是……我亲手杀了他，每□□夕相处在同一层楼办公的同事，澈宇你明白这种感觉吗，就好比你曾经的战友突然背叛了你，你不得不向他开枪的那种感觉？”

“不要自责了，这是他的错误与罪责，是他作为内鬼一直潜伏，还想对叶山老师等人出手，别忘了你救了大家！是拯救了大家的英雄！”

“我知道啊！我知道我做了正确的事情，但是我的心现在很乱，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到底该怎么办？”

“既然你知道做的是正确的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还有我在呢！”，在紧密的拥抱与双唇紧贴在一起的“窒息感”中，红子终于成功地“丧失”了继续胡思乱想的精力。夜晚的美梦足够香甜，将人带入忘却一切痛苦的安眠。第二天醒来时，他们二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好转许多。

“我决定了红子，等事情平息我就把红宇接过来，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吧，不希望再与孩子保持长期分居的状态。”

“可是红宇他已经在那边上了几年学了，而且还已经中了东北老家那边地下城的签，连我们都还没有抽中，让他突然换一个学校远离熟悉的生活环境真的好吗？”

“没事的，红宇连十岁都不到能指望他懂很多吗？今天的遭遇让我明白了，从前我们一家为向各种各样的现实因素妥协了很多，但是现在，只有死，才能将我们分开。”

“嗯，谢谢你亲爱的，曾经我很想给你说让红宇能够经常见到妈妈，但是我……很不坦率，害怕告诉后给你和你那边的家人造成困扰。”

“这是什么话，怎么会困扰呢？母亲想陪在自己的孩子身边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也许是我的父母并不介意能否经常见到红宇的缘故吧，比起照顾自家孩子的孩子，他们更喜欢和老朋友出于钓鱼游玩什么的。对了亲爱的，虽然今晚肯定没有机会了，你说要不要等红宇来到我们身边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当然是我摸着肚子告诉红宇他可以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这种玩笑不要随便乱开啊！”

“当然是玩笑了，后面UEG分部还等我去参与重建呢！”

2053年，某监狱探视室

“田岛，你这混蛋！你知道你当年养的那帮人又干了什么好事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再说当年我手底下的人不都是被你们抓完了吗？”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在会面室正式面对面的时候，多年未见的老友相聚时却如同仇人一般分外眼红，一旁看守的警员也被叶山雪雄情绪失控的样子给吓到了，连忙上前稳住叶山的情绪，避免他突然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冷静一点，昨天的袭击可不只针对日本分部，现在的初步调查结果显示所有的袭击指向相同的策源地，所以跟那家伙应该没有关系了，阿雪你在外面休息一会吧，对田岛卓的询问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身着UEG同款形制制服的中年女人在叶山雪雄旁说了几句后，叶山从会面室离开，刚才的女人坐在了田岛卓对面的位置。

“我还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好久不见，八濑姬由美同学，哦不，现在该叫叶山姬由美，虽然丈夫主外妻子主内是很过时的刻板印象，不过连审问犯人这种事都需要妻子出面代劳吗？叶山老师最近这是怎么了？”

“同学吗？还真是亲切的称呼，仿佛回到了快四十年以前的高中时光呢，也好，田岛同学，后面的话，叫我八濑同学就好，请多指教。”

“所以为什么一向沉着冷静的叶山那家伙怎么今天这么失态，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该不会是哪里的数字生命派又惹事，然后又让我这个终身监禁现在坐了四五年牢的家伙背黑锅了？”

全球各地UEG分部遭遇武装袭击的新闻已经广为流传，不涉及具体细节的部分也不算保密的内容，叶山姬由美很快将日本分部遇袭的经过给田岛卓大致地描述了一遍。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非常好奇，八濑同学你不是毕业后在一直当空乘吗？居然对事件了解得如此透彻，简直就像UEG内部的调查人员一样，单纯由叶山那家伙向你转述，可转述不出这样的效果。”

“观察力和脑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田岛同学，毕竟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在飞机上当空姐对吧，现在我是UEG某航空相关事务部门专员，这起全球恶性事件的调查我也参与其中的一部分，你知道什么是EMP电磁脉冲武器吗？”

“我可不知道，你们说我是个人工智能、密码安全或者数字生命领域的专家我还能接受，但我又不是什么军械专家。”

“这就对了，阿雪现在不太理智，以至于他连这些基本的事实都没想清楚，就对着你发这么大的脾气。今天来之前昨晚我也是仔细地翻了很久关于田岛同学的案件档案，你于2047年被捕前开展地下数字生命实验主要依托于原数字生命研究所的班底，以及与现在已经分崩离析的漆堂家族的财团合作，获得资金、技术支持以及在政界的人脉，势力范围不出日本，与很多曾在全球范围内活跃的数字生命派组织没有联系往来，也不具备组建武装程度堪比正规军队的能力。”

“所以说这些袭击真要是我曾经手下的人能够办到的话，也太抬举我了，从开玩笑的角度出发，毫不夸张的说，但凡有袭击事件策划者百分之一的能耐，现在的我应该不会被关在这里。所以八濑同学，刚才听你的讲述和现在的调查结果，我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今天叶山老师破防得如此之严重？”

“昨天在日本分部遇袭时死去的人，哪怕是竭尽努力将其压到了很低的数字，冰冷的数字它再小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阿雪他差点被内鬼放的黑枪击中，甚至是和他们每日在同一层楼工作的同事。你知道吗，田岛同学，我从来没有见过阿雪哭过，然后昨天晚上接受完来自UEG总部调查人员的询问后，他是哭得那么撕心裂肺，调查人员问的每一个问题都会让他不得不再次回想起这场悲剧中的每一个细节。”

“那他刚才冲我发火我觉得挺正确的，即使我没有直接害人的意愿，但是在这一过程中，多少人受到牵连，又有多少人因此而失去生命，是证据和判决永远无法算清的罪孽，我是罪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足为过，哪怕是让我偿命。”，田岛卓说完这番话后陷入了沉思，八濑姬由美的话让他的心中最深层的某处受到了触动，他冰冷的外表下在赎罪过程中再度重燃的炙热之心。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田岛同学，我们这次探视到此就结束了。其实说实话，今天我们的交流非常愉快，不知道是不是你坐了几年牢思想得到了改造的缘故，我感觉田岛同学还是当年的田岛同学，以至于完全想象不出你曾经最堕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八濑同学，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我，还想怀旧吗？不要奉承我，我作为罪人和卑劣的背叛者，不配成为你们美好回忆中的一部分。”

“朋友吗？田岛同学确实犯下了很大的罪过，但是我从来不觉得你是一个失格的朋友，当年你和阿雪因为数字生命与现实之争分道扬镳，那之后你们选择了各自的道路，因此谈不上背叛。所以田岛同学，你在监狱中改造的时候能不能表现好点，通过减刑争取在有生之年出狱啊？说实话我很希望看到你们两人和解的那一天。”

“和解吗……等等，八濑同学，你能把叶山那家伙也一起叫进来吗？探视结束前，我最后有些话想让你们知道，很重要的事情，并且必须确保这间会面室里没有其他人，也不要开启任何的录音摄像以及监控设备。”

“（不要怪我，阿雪，有时候调查破案需要相信直觉，就拜托你陪我再相信一次我的直觉吧，和田岛同学一起。）”

叶山姬由美竟然答应下了田岛卓的要求，她以UEG调查员的身份请求监狱方面予以配合，让其他的看守人员撤出会面室，并暂时关掉所有的设备，姬由美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何会相信田岛的原因，也许是田岛严肃认真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让自己梦回四十年前，那时候自己和叶山雪雄开始交往，顺理成章地认识了曾作为阿雪最亲密无间的挚友的田岛卓，成为无话不谈的三人组合。

“田岛，你这家伙事到如今还想说什么，是仔细考虑之后想好了怎么坦白了吗？如果不是看在姬由美的份上，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但还是心中一肚子火气想揍你一顿。”

“N-O-R-N-S，Norns，你们知道这五个字母构成的单词的含义吗？”

田岛卓说出这个单词的时候，叶山雪雄终于明白了刚才姬由美为了劝自己和她一起再进入会面室和田岛交谈时的形容，“直觉”，叶山雪雄不是一个喜欢依靠直觉行事的人，但田岛严肃认真的语气真的让他感觉回到了曾经，不同于2047年被捕时受审时的疯癫与自甘堕落，过去的田岛卓不开玩笑认真的时候，是真的能从他的话语中体会到何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现在不明白也没有关系，还记得你跟我提过的‘饱和式救援理念’吗？叶山，这次全球袭击事件发生后，用不了多久，很多国家都将通过自己的调查获得关于它的情报，然后在UEG形成一个广泛认可的共识，现在就先让我说一说从我的视角所知晓的全部吧，一个行走在灰色地带的罪人的视角。”

2044年和2038年，田岛卓提及了两个有关这个组织的时间点，首先是2044年在行星发动机一号试验机所在地加蓬发生的武装叛乱，经UEG维和部队调查，当地叛军使用的武器装备极为先进，根据评估可以达到军事强国正规军的水平，例如他们所使用的某种捕网甚至可以对低空飞行的五代机造成打击效果，田岛并不知道EMP的概念，但是从叶山姬由美的描述中，他隐约猜测所谓的EMP也极大概率属于叛军使用的先进武器。

然后是2038年，北京航天中心遇袭事件，田岛卓与漆堂财团结识的原因正是当年和漆堂凛子同样被卷入袭击事件，作为获救人员得以互相认识，如果说诺恩斯组织在小国涉嫌资助叛军等武装实力，对待大国则会采用更为隐蔽的意识形态渗透方式，针对航天中心袭击分为两拨人，第一拨人是负责闯入中心打砸破坏设备并暴力攻击科研人员，第二拨人则是以学生身份作为掩护，集结在航天中心外围，配合部分媒体通过“对太阳危机下社会意识形态的不满”和“太阳危机应对措施基础设施建设过程中发生的个例性舆情事件”渲染炒作。

“你真的不是在讲故事骗我们吗？所以究竟是从什么渠道获得的这些情报？”

“情报的由来吗？刚才说过，我是从一个罪人的视角出发，每一个接触过数字生命系统的人都会好奇开发出最初的系统内核的诺恩斯究竟是何方神圣，以及关于‘NornsForever’代码仓库的传说，我恰好是一个很有求知欲的人。你们在明，而我曾经在暗，因此在我的视角或许能看到你们所看不见的东西。”

“不管怎么样，感谢你今天给我们提供的线索，虽然很不想承认，姬由美说的很对，在牢里改造几年还真的让你找回了些许人样，我也开始有点期待了，下次能不带着偏见与想把你胖揍一顿的怒火和你再会。”，叶山夫妇二人准备起身离开会面室，而田岛卓将再次回到已经当成自己家的监室。

“不好意思啊，叶山同学，还有八濑同学，这次是最后的最后想说的话，当年因为数字生命的问题与你们可以说作为朋友走向了决裂吧，可是在那之后我们似乎又因为一些奇怪的缘分关联在了一起。下野红子，你的好学生，她有一位外国的丈夫，而恰好她的丈夫是2038年在北京航天中心救下我的人当中之一。”

“我不相信什么直觉和缘分，但我真的觉得他们能够完成我们未竟的事业，这也是你曾经教给我的，叶山，‘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将未来托付给我们的年轻后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