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9年，日本，东京都世田谷区下北泽商业街

“数字北泽映像记忆馆”坐落于街边的一座名为 “IScream” 的酒吧旁边，由东京数字生命研究所和量子计算机研究所合作成立，550A 算力所支持的全息投影技术为路过的行人展现在这条青春商业街所承载的记忆，这些珍贵记忆属于每一个在这条街道留下姓名与事迹的人，映像记忆馆会不定期展出记载他们表演的全息投影演出，从昭和到令和，他们当中或许有的人已经不在，却用这种方式在世间留下了最珍贵的记录。

当然记忆馆旁的那家酒吧也值得一去，各种酒水以外也会出售甜品，酒吧老板表示如同酒吧的名字一样，给每位客人带来最为难忘的体验并感到由衷的兴奋，兴奋到像乘坐太空电梯飞速上升一样想忍不住大声呐喊出来。尽管2035年太空电梯就在加蓬建成投入使用了，但对于这些连加蓬在哪儿都不知道的人，对它的想象，也只是“人类迄今为止最高的建筑”，“上升到九万公里的太空很刺激”这种程度。

当然，吉川知代（Yoshikawa Tomoyo）对这一切暂时提不起任何兴趣，大学毕业多年的自己今天正准备久违地找男朋友植月敏宏（Uetsuki Toshihiro）来一次正式的约会，发现自己即将迟到在大街上奔跑时，配套的那双从高中毕业后就多年未穿的脚码显小的酒红色制服鞋显得那么累赘。快迟到正是因为她为了这次久违的正式约会，在穿着方面下功夫淡化了对时间流逝的认知。工装外套与白色带点浅绿的卫衣，牛仔短裤，最后是鞋子，在黑色的短靴和酒红色的乐福鞋当中选择了后者，直到脚上感觉到违和感后，才意识到自己穿上的高中时代的制服鞋，很好看但是费脚，但是已经快到时间了，她已经不想再回家更换了。

“迟到了呢，大小姐。你的迟到时间，是想听用毫秒为单位的还是以 CLK_TCK 为单位的？”

“很对不起啊，我是迟到了，但是你穿成这个样子出门，算不算跟我迟到这事扯平了，大科学家。”

植月敏宏外面披着一件他们所属的量子计算机研究所的白大褂，毫无疑问是匆匆忙忙从单位出来赴约的。尽管迟到的是自己，但是她觉得自己为了这次约会费心打扮了很久，植月敏宏却一幅完全不上心的样子，虽然这个找补的逻辑并不通畅，也不能掩盖自己客观上迟到的主要过错，但是这种情侣间的小打小闹却让她感到十分开心。

吉川知代捂着脸微微一笑，她觉得这样挺好，仿佛找回了从前约会时互相打趣的快乐，自己大学时代和他约会，那时候开玩笑挪揄她的力度比起现在有过之而不及。

植月敏宏对时间的敏感某种意义上源自高中和刚进大学从事算法竞赛时的“习惯”，和他的队友，以及中、朝两个东亚竞赛大国的选手一样，思考数据结构和算法的选用，关注时间/空间复杂度，常数优化这些概念。后来他去了量子计算机研究所，工作忙起来不再经常把这些术语挂在嘴边了。

其实就是因为工作忙了约会的机会少了，两个人之间少了很多约会时才会有的互相打趣吵闹的机会。她想起来从前的约会，当二人会为了约会时的路线争执时，植月敏宏会冷不丁从挎包中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操作系统的终端界面。

“你要干嘛？”

“不知道怎么走，拿TSP问题跑一下……”

吉川知代经常会被这句话搞无语，但她很喜欢他一本正经解释两个人从家里出发逛完所有地点再回家抽象出的模型的样子。最离谱的是他还会给这个奇葩约会程序迭代，第一代程序的描述是，把地点的坐标输进去，但是因为距离全部是不考虑实际交通状况的直线距离，所以跑出来的结果很抽象；第二代程序考虑了实际的交通状况；再后来他做了一些比较复杂的联动，第三代程序在平板电脑上点几个点然后在电脑端计算路径并返回；第四代因为知代无意中在平板上乱点，貌似是因为复杂度爆炸把电脑整卡顿了，更换了启发式的算法……如今不知道过了多少代，引入了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训练出来的语言模型，只需要把约会安排输进电脑，那个他引以为豪的“独属于他俩的大模型”，就能根据安排的文字部分解析出要去往的地点，然后规划好路径，顺便推荐路线上的美食、短视频平台上流行的打卡地点以及购物店。

时尚街上，所有人都穿得很潮流，植月敏宏只是披了研究所的白大褂，不过某种意义上，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独特的穿搭。

结束完打情骂俏的争执后，两人默契地走向了附近的服装店，植月敏宏需要把这套过于不着调的研究所白大褂换下来，而吉川知代则是在这双不合脚的鞋带来更多痛苦前，换一双新的。敏宏决定先给他女朋友换双鞋，只是没想到他们低估了原先不合脚的程度，光凭她一个人竟然脱不下来，无奈只好把脚搭在他的大腿上，硬是让他用力拽了下来。

“真好奇当初你是怎么穿进去的……果然还是换下来扔掉好了。”

“别扔掉啊，就当送给你好了。”

“送我干嘛？让我穿女装给你做设计当免费模特吗？你都穿不下我还穿的下？”

“……那随便你怎么用，就当是信物吧，承载了我宝贵的高中回忆以及这次约会奇遇的东西怎么想都不能随便扔掉吧，看到它你就能想起我。”

“怎么了大小姐，还怕我跑了不成？好吧，就留着，全是老旧的皱纹里面的商标和尺码都被磨损得看不清了，这种东西某种意义上也够有纪念意义了。”

大概吉川知代是真的不希望哪天植月敏宏就突然离开她，甚至是跟别的女人跑了，她想起那个“只要给男人买不合脚的鞋，那个男人就不会离她而去”的说法，虽然不合脚的是自己。

她曾经天马行空地想过在植月敏宏大学期间打算法竞赛的哪个美女队友会拐跑他，吉川知代对他产生了奇妙的占有情，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能够缠着他，让他想着自己，哪怕是植月敏宏突然睹物思人，对着那双旧鞋子因为思念过度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她都觉得是好事。

“笑死我了，大小姐你这几年原来还有在长身体啊，这些年我带你吃的这么多顿大餐和给你做的很多顿饭还是很有用吗！”

“你笑啥，说到吃饭，是不是你把我喂胖了让你找到嘲笑的点了！”

“想啥呢，换鞋子呢跟身材胖不胖有啥子关系，我是说你脚，算是长胖了……高中时代还是230的尺码，今天选的都是240的大小。”

“高中时代啊，突然好怀念啊，虽然会纠结偏差值进路规划这些概念，和入学考试的准备，无忧无虑的JK生活终究还是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不仅要工作，还要纠结一百年以后地球会在氦闪危机当中炸掉的问题……但是你不会不管我吧，如果地下城名额抽签抽不到我你可得想办法啊。”

植月敏宏坐在长椅上，一边看着知代继续挑选着衣服，一边想着她告诉自己的高中生活回忆，又想到人类和这个世界的命运。

“生本就是意外，硬币反选为尘埃”

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在宇宙百亿年的尺度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偶然罢了。2034年，行星发动机模型成熟，地下城掩体方案提出，人类会不得不躲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城里生活2500年；2031年，世界上首座数字生命研究所在中国北京成立，人类开始思考以这种方式在数字世界存续文明的可能。

追溯到更早的话，那是2027年，“中田一夫”（Nakata Kazuo）是那时候全日本最耀眼的名字，在传记与访谈之中，最初他被认为是一个疯子，他的老师死在了可控核聚变的实验中，他却夜以继日地不顾自己死活一般，继续着老师的研究，好在他成功了，从导师生前最后一次实验数据中获得发现，研究出了重聚变发动机。

当然这个世界上跟他一样疯的大有人在，他和一个叫做刘欣的中国科学家会面，自己的重聚变发动机技术与那位中国科学家引用神话典故“愚公移山”提出的“流浪地球”模型相结合，在世界上建造无数座发动机，把地球从原本太阳系的轨道上推走，去往两千五百年航程以外的新星系，震撼了全世界。

“锵锵，发什么呆呢，你看下这件衣服还好看吗？”

思考这十几年来世界的转变对于植月敏宏来说过于沉重，吉川知代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思绪从过于宏大与充满不确定性的人类未来当中拉了回来。她给敏宏选了一套颇有极客风格的套装，夹克和裤子就像是蚀刻了电路板上去一样，还带有荧光效果，接着是一件黑色的卫衣，上面印着一棵电路元件风格北欧神话的世界树，中间一个大大的红点，配上英文的大字。

“Norns Forever，hiro你知道这个Norns是什么网站吗？以前网上看衣服，倒是有Github款式的、vue款式的还有什么PyTorch、Tensorflow款式的，就是不知道Norns是什么款式？”

“谁知道啊……不过这棵电子世界树印在卫衣上还挺帅的，还是大小姐你的衣品好，就买这件了。”

最后她考虑到自己先前脚被磨得太难受了，放弃了高跟鞋、短靴等选项，直接换上了一双白色的运动休闲鞋。走出衣着店，二人往着美食街的方向走去，电线杆上方的监控摄像头不安地闪烁着红点，注视着刚才植月敏宏和吉川知代二人在衣着店里那点互动和打情骂俏，他们二人最后的甜蜜时刻。

“喂，大小姐你怎么又突然像有了精神一样，别冲那么快，前面是上坡路……”

“逛了那么久，人家已经饿了，想吃东西的时候似乎就把脚上的酸胀抛脑后了呢，穿过上坡就到美食街了，hiro你快点跟上来吗。”

“好了好了，我上来……喂，知代，小心你后面那辆车！”

“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