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夏天有时热得让晋舒这样的性子都有些难以忍受，所以赵泠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坐在卡座对面时，晋舒毫不意外地听见她的吐槽：

“今天这什么鬼天气，热死了。”

屁股一挨着板凳，赵泠就抄起桌上两杯咖啡中没动的那杯冰美式灌了两口，动作之豪放，和她穿搭风格之间的割裂程度堪比东非大裂谷和马里亚纳海沟。

晋舒没忍住笑了笑，道：“你慢点儿。”

赵泠叹了口气，很无奈：“太热了，真的扛不住。”

“怎么今天突然叫我出来？”赵泠简单而直接，面对晋舒多数时候不爱绕弯，只以为晋舒今天叫她来是一些寻常些的事，便直入主题了。

但晋舒闻言有些猝不及防，默了默，拢着咖啡杯的手收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身，眼神有些轻微地飘忽迷惘，有些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道：“先坐吧。”

赵泠看她这神色心里咯噔了下，隐约有某种预感，散漫随意的神色收了收，挺直了腰向前坐，两手交握着，正经起来，认真问道：“怎么了？”

抿了抿唇，眼睛眨了眨，晋舒耳尖都染上些浅浅的绯意，有些羞，又有些没底气，总觉得在这样的年纪问着这样的问题实在是难为情，但还是抬起眼，眸光认真，试图鼓起勇气小声问：“赵泠，我......”

问到一半还是卡壳，余下的话这么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心底的迷茫和不确定怎么也没法摊到明面上，坦诚地展示给其他人看，她却又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一些旁人印证才行。

太为难了，晋舒觉得。

眼看着晋舒的脸因为着急却又难以启齿而涨红了，整个人都有点语无伦次起来，唇抿了又抿，赵泠望着她，熟悉的那种唯有在某些时刻才会产生的、“晋舒终于像个普通人一样了”的那种鲜活感和生动感再次在心中浮现。

赵泠有那么一些欣慰。看着晋舒眼里那种带着些急切，又充满期盼，渴求着什么答案的眼神时，赵泠不觉得自己不明白原因，甚至于晋舒那一点无从掩饰的羞涩，会让她有点，像是“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啊”的感慨。

于是赵泠放柔了眼神，又放轻了声音，用一种晋舒不常在散漫随性的她身上见到的、温柔又动容的神情问她：“是和林悦有关的事情，对吗？”

晋舒脸上原本那些为难、羞涩的神情在怔愣过后变成讶异。

“你，你怎么知道？”晋舒问出口时，还有一点小结巴。

赵泠哑然失笑，在晋舒满脸莫名时徐徐开口，带着些无奈地慨叹说道：“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你露出这种神情的，只有她了啊。”

说完赵泠指了指一旁的玻璃，偏头示意：“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晋舒下意识偏头看去，纤尘不染的玻璃上倒映着她自己的脸，但这张脸上此刻露出的神情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慌乱的，期盼的，不安的，难为情的，却也是那样鲜活的，生动的，同她过去很多次看见的自己时都截然不同的模样。

赵泠眉眼松动，然后微微弯起，带出一点笑意，说：“只有在与林悦有关的事情上，你才会有这么丰富的表情。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晋舒楞楞地看着玻璃中的倒影，伸出食指小心翼翼轻挨玻璃，又敛目收回，眼神逐渐变得复杂。然后转头望向赵泠时，眼眸中竟有悲伤蔓延。

“所以赵泠，我对林悦这样的感情，是爱吗？爱情意义上的那种爱。”

赵泠有些不明白晋舒此刻的悲伤，只是凝眸望着她，认真地说：“你觉得呢，晋舒？爱与不爱，答案应该在你自己心中，你要问心，它爱还是不爱。”

晋舒的眸光晃动，水光一点点润上眼眶，很轻，却带着一点细微哭腔，无措又无助地说：“我不知道，赵泠，我不知道。”

赵泠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却又总有些心疼，她的迟钝又温吞柔软的朋友啊，总是这样，伤害着别人，也没放过自己。

“那你对她的感受呢？会想接近吗？会想占据她的所有目光吗？会想拥抱吗？或是亲吻？甚至渴望她，渴望占有她，或者被她占有？还是说，如果是她，你便怎样都甘之如饴呢？”

赵泠语调轻缓，但一字一句问的认真，注视着晋舒的目光也是如此。

可晋舒在一句句提问中，被一点点压低了头，无法回避，不敢抬起，亦不知如何面对，而赵泠也无需她的回答，因为答案在漫长的时间中早已清晰，晋舒的这份心意昭然若揭，但也只是在她们这些了解晋舒的人眼中如此。被晋舒从始至终如此对待的林悦，又因为晋舒的有意回避，很少与晋舒的亲友见面的林悦，却很难察觉这份特殊的，在林悦眼中，晋舒从始至终都是如此温柔包容的人，但却不知源头是爱。

赵泠很早便知晓一切。从08年除夕夜，晋舒收到信息，欣喜得近乎无措地从家里冲出去，不顾父母如何回应，抛下礼貌与否，在一片未曾融化的纯白雪地中，小跑着冲向林悦，抱住她时垂下眸，眼中温柔蔓延，神情近乎宠溺时，便知晓了晋舒那份未曾分明的、朦胧又深沉克制的爱意。

包括后来晋舒莽撞前往北京，仿若离魂，时常走神，大脑放空，乃至后来肢体接触障碍时，赵泠也清楚，这只能与林悦有关。

但当梁晚问起后来晋舒身上一切的转折点时，赵泠却什么也不能说。因为她其实对一切一无所知，她只是深刻地明白，晋舒那天在雪地里望着林悦的那个眼神，大抵不会再落在任何人身上了。那样专注的、温柔的、近乎痴迷而眷恋的、发着光的眼神，不会落在除夕夜那个雪地里穿着纯白羽绒服的女孩儿以外的任何人身上，因为那是不属于晋舒的眼神，不属于晋舒的感情，是只属于注视着的那个人时的那份心情，无可替代，不能遗忘，就像她曾经望着梁晚时那样。

那是一个人一生里有且仅有一次，只属于特定的某个人的感情，只在注视着某个人，想念起某个人时才会产生。

除了爱以外，没有别的选项。这份感情，在人类广阔但有限的词汇里，有且仅有这一个字能最完美地诠释。

赵泠不知道晋舒在注视林悦时，在那份心情产生时，会有怎样的感受。因为心情也许相似，但感受总是不尽相同，就像快乐都雷同，但悲伤千万种。与那份心情相伴而生的，永远有心酸与悲苦，但落在每个人身上都不尽相同。

但晋舒太温吞迟钝了，除却对林悦存在的特殊有所认知外，对她面对林悦时所产生的一切情感都过于懵懂。她的世界太贫乏，以至于有限的人生经验根本无法作出准确地判断。

赵泠不是没有想过拉晋舒一把，带她脱离这样无止境地挣扎和无措。可是你要怎么向一个没有见过光明的人描述太阳的模样呢？你尽可以告诉她阳光的温度，阳光穿透树荫时的形状，雨后阳光在云雾间折射出的彩虹如何绚烂，万物在阳光中如何生长，如何生机蓬勃，却永远无法向她描述太阳本身。所以赵泠也根本无法向晋舒诠释爱的含义。

甚至于赵泠自己觉得，爱本身便没有定义，无关年龄，无关性别，无关外表，无关乎世俗意义上一切条件与限制，爱根本不讲道理，也不受人类理性的控制，诞生于理智之外，茁壮于灵魂之侧，落定于心脏失守之时。

所以只能等待，等待晋舒终于有一天开始意识到这份感情与亲情有别，与友情有异，只归属于她从没设想的爱。

终于还是等到了啊，赵泠有些忍不住叹息。

晋舒缓缓抬起头，再次直视赵泠的眼睛时，她的眼里蓄满了泪，将落未落的晶莹缀在眼角，看得人心疼。

“所以，这是爱，对吗？”晋舒问。

赵泠看着晋舒这样，眸光心疼，隐约能够理解一些晋舒此刻的悲伤，却又不完全。晋舒把一切感受和感情掩藏得太深，所以也太难去窥探她心里的想法与感受，连赵泠也感到一些无力，但她仍旧说道：“晋舒，如果说有可能，林悦人生中的所有痛苦与悲伤都可以由你来承受，那你是否愿意呢？为她承担人生里所有痛苦不幸与悲伤，从此她的人生尽是坦途，再无风雨，一生顺遂平安，所爱有回应，所念皆圆满。晋舒，你愿意吗？”

赵泠反复发问，无非是拷问晋舒的内心，她希望晋舒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清内心，看清她的爱，看清在她心中究竟有多重。

晋舒的泪在此刻潸然而下，阖上眼眸，眼泪仍旧从眼角和眼尾的缝隙漏出，沾湿了眼睫，也打湿见者的心。她向宿命低头，无可奈何地、却又有那么一点欣然地承认自己的无力，语调温柔似水，却坚定不移：“我愿意。”

赵泠从手提包里抽出几张纸巾，递给晋舒，温声说：“晋舒，你知道，人的本质都自私而卑劣，永远只会为爱违背本性。所以啊，除了爱，不会有别的可能了，晋舒。”

晋舒把头埋进臂弯，悲伤却又带着尘埃落定的释然：“是的，我爱她，比我所能想象的更爱她。”

赵泠闻言一愣，轻笑一声，饱含欣慰，又有些调笑似的说：“没想到，原来你也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啊。”

说出如此直白坦率表达情感的话语，近乎情话一般。赵泠在心中默念，但却没有说出口，因为晋舒此刻的悲伤也足够清晰。她想她也许是明白一些的，有关于晋舒此刻的悲伤。

赵泠的猜想确实是对的，晋舒此刻的悲伤，源于爱上不配得到的人，源于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源于她不可控制的贪心。她从不认为，她是可以占据林悦一生的，或者是，她从不敢相信。

父母从小就教会她，人能拥有自己能配得上的东西，配不上的一切，最终都是会失去的，尤其当人们对不切实际的东西抱有幻想，产生贪念时。

可是她不想失去林悦，于是自欺欺人地试图从赵泠这里得到答案，得到她在凌晨时分偷偷亲吻林悦时那份悸动告诉她的结果只是一场幻觉的答案。可是现实是如此残酷，又是那样让人无法逃避。

今天我来的早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超级喜欢这一章！！！！！！！！！！！！！快夸我啊！！！！！！！！！！这一章我真的超级久以前就开始脑了，起码一年多以前，而这段的雏形起码在这本文的想法诞生没有很久就有了，而文的想法产生于21年末，家人们你们懂不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想写很久了，真的忍不住！！！！！超级喜欢！！！！！！

我跟你们说，她们在一起以后日常的番外我都写了好几个了，超级无敌爆炸巨巨巨甜的小日常，直接甜倒我的铁侄女朋友，什么含金量！！！！你们动不动啊喂！！！！！！！

ps：文案分手也快了嘿嘿，不过捏，其实我之前就写了大概一两章那样长度的赵泠视角的小晋的感情线，本来想放在这个位置吗，但是我不在家，手稿得过几天才能拿到，到时候我拿到以后直接放在中间当个番外？？插播一个，嘿嘿，你们觉得怎么样，大概会让小晋这些年的感情线更清晰吧，有更多细节，怎么样怎么样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