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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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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确实不对劲。

晋舒自己冷静了点想想刚才,没办法不承认:不管是方才说的话还是说话的语气,都不像她。

是和林悦有关的吧。

这些年,这些天的很多事其实也都和她有关。

-

年岁渐长,工作逐渐稳定,早早坐上了总经理的位置,晋舒早已不再需要像年轻时那样,动不动就加班赶稿。

工作重心在新媒体内容板块,更多的时候,她只需要把关公司名下各种新媒体账号的内容质量。

因为本身是文学生,所以虽然工作了这么多年,加上工作需要,在视频、有声作品、文字各个领域都浸淫了许久,可最看重最偏好的还是文字。

偶尔有灵感的时候,晋舒还是会亲自写稿,然后根据内容投放到公司合适的新媒体账号里,或者发在她自己早年创立的个人公众号。

这是年少时养成的习惯。

她惯来不善言辞,习于内敛,所以总会选择用文字来表达。

只是这些年她的作息逐渐规律,林悦却愈加忙碌起来。

林悦最开始在互联网公司上班,工资不错,只是总会加班。后来开始做投资,有一段时间清闲许多,常呆在家,少有应酬,偶尔才会出差,亲自考察项目,所以总是清闲得很。

每每她回家时,林悦早已经接晋温和晋贺回家了,还顺便做好了饭,喊晋温和晋贺坐到餐桌旁写作业,只等她回家。

那时候晋舒回家时,林悦总在餐桌附近,偶尔是在跟晋温晋贺讲题,偶尔是看股票涨势,亦或者是看金融日报。

可无论林悦原本在做什么,当听到开门声的那一刻,林悦都会瞬间抬起头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客餐厅里的灯光落进了眼底,眼眸微微发着亮,像晋舒小时候在案前趴着写作业时偶然抬头看见的夜空,揉碎了的细密星光在她眼里闪烁。

晋舒开门的那一瞬间,看到的就是林悦这样的眼神。

很多年里都是这样。

其实饭林悦早就做好了,只是总会坚持等她回来才吃。为了照顾先回家的晋温和晋贺,林悦还养成了每天熬汤的习惯。

每当晋温和晋贺扛不住饿时,就让他们先喝点汤,吃点排骨什么的,可她自己却总是不动筷子——这是那两个孩子说给晋舒听的。

当晋温和晋贺无意中把这话说给晋舒听后,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晋舒回家的时间逐渐提前了。

说不上来原因,晋舒只是偶尔看着下班时间临近,就会开始心神有些不定。

回家途中,心里也总不踏实。

直到推开家门,看见林悦忙碌时似乎未曾预料到她归来的错愕眼神,晋舒才骤然松了下来。

像在寒冬时节泡的热水澡,温热而略微滚烫的温度顺着毛孔钻进皮肤下,一点点渗进身体里。

于是她开始早下班,从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在公司做完工作才会回家,到即便有比较要紧的工作没完成,也要按时下班,工作回家再做。

那时同事说她和之前不太一样,她笑笑没说话。

-

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等她察觉时,她发现晋温和晋贺上下学早就不再需要人接送了。

家里的客厅依旧会灯火通明直至深夜,可她回家时看见也一样会做好饭等她回来的晋温和晋贺,心里却再没有从前一样的温热烫贴的感觉。

她迷茫惘然,只觉得心里空落不已,像是某一款地方陡然被挖空,没有锥心刺骨的痛,但却空落不已。

有一段时日里,她很努力想找回那种感觉,但却是徒劳无果。

直到有一天,她推开门时,看见林悦正把烧好的糖醋排骨往餐桌上放,抬起头来怔愣地看向她时,眼底被餐厅吊灯暖黄色的光映亮,星星点点的。

那一瞬间,久违的温热烫贴侵袭心脏。心尖暖意蔓延,她才迟缓地意识到原因。

而那段时间正是林悦的事业真正走上正轨的时候。

-

林悦逐步走上正轨的事业,和逐步扩大的资产规模伴随的是越来越多的应酬和出差。

晋舒的睡眠前些年一直很好,但林悦忙起来那些年,她开始莫名焦虑,辗转反侧,频频失眠,难以入睡。

那时她整个人都不对劲,但她习于自我克制自我压抑,所以没让任何人知道,把这些夜里的不受控制和难以入眠压抑在心底,独自承受。

失眠至深夜的时候,她喜欢起来喝点温水,干点什么事以免被难以入睡的焦虑反复折磨,那种感觉很要命。

她偶尔会在阳台上看看窗外的夜景。北京空气质量这些年一直不太好,没有她小的时候每天入睡前,抬起头来时所能看到的那种群星璀璨的夜空。

但除此以外她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实在睡不着时,她就看看书,看看工作邮箱,把第二天的工作做一点。

但其实大多数时候,她会站在林悦空荡敞开的房门口发呆。困乏了站累了就在她床边或者房间的飘窗上坐下来,倚着床靠或者墙壁放空大脑。

通常时候坐着坐着疲倦就会席卷侵袭,她昏昏欲睡,便就在林悦房里睡下。

林悦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不爱换,总是那么个味道,在她床上躺下来时枕套被芯里都是她的味道,很好闻,是晋舒所熟悉的。

闻着熟悉的味道,后半夜她可以稍微安睡,但还是睡不安稳。

但当林悦回来时,失眠这件事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很快消失。

如此几年。

直到有次她连轴转了好些天,没注意看天气预报,也没设防,碰上大雪天,车轮打滑防滑链又都在家里车库。

没有办法,她只好走回去,回去路上吹了不少冷风,回去第二天就发起高烧。

她烧得浑身滚烫的时候,迷迷糊糊间看见林悦进了房间,微凉的手心贴上她的额头,她隐约间看到林悦皱起了眉,后面的事就迷迷糊糊没了印象。

再醒过来时,林悦趴在她床边,坐在地毯上睡着了,也许是不放心,手还搭在她胳膊上,睡熟了的脸色很苍白,眉眼间全是倦怠。

林悦是她发烧当天上午回来的,临时改了航班提前回来,她不知道。

一回家大概是没看到她,问了两个孩子,看她那么晚还没起来觉得不对劲,进房间发现她满脸通红,一摸额头,她的体温高到额头的皮肤滚烫。

林悦连忙翻出体温计和退烧药,测了体温又给她喂药,物理降温。刚出了几天差,做的早班飞机赶回来,又从到家就没闲下来过,所以才在她床边累到睡着了。

这些都是晋温和晋贺说的,刚醒的时候晋舒还不清楚这些,可一醒来身边就是这人,也并不难猜到。

她醒后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林悦,怕吵醒她,但又怕她着凉,不知道怎么样才好,所以便看着她失神发呆,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她醒过来。

“醒了?”林悦浓睫颤动,眼皮微掀,神情迷茫时,她轻声问。

“没睡够的话,就上来睡吧,别着凉了。”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地吐出那句话———

“以后就搬到我房间来吧。”

林悦当时还没彻底醒过来,脑子转不太动,很久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愣了好一会儿,大概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晋舒又说了一遍,声音轻得很,但也足以让林悦听清了。

林悦愣了很久,然后才点头说好。

其实早该说了。

她们之前一直分开睡,也不是说没有一起睡过,但谁都没提过要搬到一个房间里。

在一起时很多事情没有捋清楚,为什么同意,为什么在一起,是还喜欢才提的要在一起,还是说只是执念放不下,是也喜欢才同意,还是只是觉得可以一试。

她们两个人一个问题都没弄清楚,在一起后各自都害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所以都避而不谈,三缄其口,而恶果就是,太多事她们都没法摆到明面上谈,所以晋舒迟迟没有说出口这句话。

晋舒在这些事情上大多数时候迟钝。蜗居在自己的世界里久了,她并不常和别人有所交流,学生时代世界单调乏味,除了学习几乎什么都没有,工作以后也只是比较擅长和人在工作上的交流,私交上温吞内敛而被动,真正谈得上是朋友的寥寥无几。

这造就了她在任何感情上的事情都迟钝,因为全都没经验,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甚至是亲情,类似于吃醋,占有欲这样的情绪产物对她来说也陌生,但她不傻,她能意识到自己的失眠和林悦有关。

比如林悦不在时她就会开始焦虑,会不自觉走到她的房间里去望着窗外路灯下的路,有时会期待有人出现,哪怕明知最盼望的人不会回来,也还是有这样的期冀,比如林悦一回来她的失眠就好转……

指向这一点的证据太多了,晋舒能看得到,也能意识到和她近一点会缓解她心里的那些焦虑,哪怕只是她睡过的,残留着她味道的枕套被芯也可以稍加抚平。

所以说早该提了。

但晋舒骨子里习惯内敛,心里很多话都不会开口去说,不是心里没有想法没有感觉,只是很难做到坦诚地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更多的时候她都会闷着。

所以那天说出口那句话也不对劲,不像她。

她说出口那天也解释不清为什么会突然就说出口。后来时间越来越久,晋舒逐渐意识到,大概是因为那时林悦和她渐行渐远,也许是无意的,但渐行渐远的结果是事实。

她后来终于琢磨出一点味来,那天她大概是看着林悦,不想这样的林悦离她越来越远,想离她更近一些,想把她抓得更紧一些,所以才会说出那句话吧。

但是即便搬到一间房里,有些趋势也无法逆转,她仍旧在林悦不在时失眠。

大概真的是失眠的情况太严重,回家越来越晚,少有认真交流,而且还是应酬完喝过酒的林悦也明显察觉她的状况。

那次林悦有点站不太住,晋舒扶着林悦进房,吃力地用胳膊关上门时,林悦毫无征兆地抬手抚了抚她的青黑眼底。

当她顺势看向林悦时,看见林悦正眼神迷蒙地注视着她,轻声自语,说道:“怎么黑眼圈这么重?没睡好吗?”

意识不甚清醒的林悦,在发觉她疲惫不堪的状态以后,眼神里的不自知的关心和温柔让晋舒莫名鼻酸。

“我很忙,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身体长久堆积的疲惫,在那一瞬间混杂了心酸就从眼眶里掉出来,模糊了视线,哽咽了喉咙。

“知道了……”

晋舒不爱掉眼泪,一直都是,但那天她就是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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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原以为林悦清醒后还会继续问她的状况的,可是没有。

林悦在家待了好些天天,期间还单独出去买过东西,没带两个孩子,也没喊她陪着,买回来的东西也在她回来前就放好了。

但从前这是他们的家庭活动,尤其是她和林悦两个人的集体活动。

她回来时看着储物柜角落多出来的超市购物的手提袋,一瞬间说不上来到底什么心情,只是很艰难地想到,林悦不如从前关切在意她了,也不如从前亲密。

那时候晋舒就已经开始认识到这一点。

可这个认知让她感到难过。

可那两天晋舒参加了好几次聚会,听见堂姐表妹和她的朋友抱怨着丈夫的不理解,责备她们只知道花钱却不做事,隔三差五就找机会向他们要钱却不知道他们赚钱的辛苦,还有孩子的闹腾。

她想到林悦,她总是会主动帮忙带孩子,还耐心辅导晋温和晋贺的作业,有些时候做的比她这个亲生母亲还称职。她支持她发展自己的事业,还主动承担许多家务。

其实林悦已经足够好,比起那些糟糕的丈夫,不称职的父亲,林悦温柔,周全,成熟,可以依赖。

只是,从前的林悦可是会在她察觉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之前,就率先发觉她生病的前兆,督促她吃药预防的人。

如果是从前的她,是不是早就会察觉到她失眠症状,而等不到现在。

林悦从前太好,好到晋舒太容易产生落差。

可她本没有给予过林悦什么,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予林悦,她欠她的那么多,又怎能奢求林悦始终如此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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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一些天后林悦又出了个长差,晋温开始每晚在她睡前给她冲温牛奶,督促她在睡前半个小时喝掉,晋贺周末开始拉着她傍晚去跑步,而家里的咖啡茶叶也不知所踪。

她觉得奇怪,去问晋温和晋贺,他们说:“林姨走前说了,让我们督促你,这样有益睡眠。还说让你少喝茶叶咖啡,这些会影响睡眠质量。”

那一瞬间的感受好像一块冬日里烧得滚烫的铁板,林悦往上浇了些水,水珠触到铁板的瞬间便发出滋滋的、沸腾的声响,冒出氤氲的热气,而她差点掉下泪来。

林悦的法子有效,却还是除不了根。晋舒也没法对林悦说,是因为你不在,我才睡不好。她不能阻拦林悦做她想做的事,阻拦她向前走,哪怕这样的向前走可能是离她越来越远。

于是她开始执着于等她回家。

这种等待像是成为了一种执念,她总要等她回来才会安心。

有时晋舒等的时候昏昏沉沉就在沙发上睡过去了,可因为林悦没回家,心里始终不踏实,一点动静就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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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说,晋舒一直以来也都并不怎么喜欢林悦喝酒。

林悦大学刚毕业,也是刚在一起那三年,为了攒钱拼命工作,她甚至瞒着晋舒同时打过两份工,一份正常工作,一份家教,一得空了还会接点单子帮别人写点程序。

忙的时候她昼夜颠倒,饥一餐饱一餐,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呢?

直到林悦那一次因为太过疲惫,低血糖昏迷,同事打120把她送进医院,又从林悦手机里找到她的联系方式。

她急匆匆赶到医院,拿到检查报告才知道林悦前段时间就已经得了胃炎,而且因为饮食不规律,吃的也少,低血糖很严重。

在病房里,她看着林悦惨白的脸,抚着她那时乌黑的发,手不住地颤抖。

她气极了,气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气她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可气愤之下却又暗藏着深刻的恐惧和不安,生怕这人某一天就会像现在这样脸色惨白躺在医院,失去体温,突然离开她。

她没办法接受林悦离开她的世界,她没有办法再次忍受二十三岁到二十八岁没有林悦的生活。

然而回家以后她才知道,当天上午林悦还带晋温和晋贺出去了,花了大几千。

可那时候的林悦才毕业一两年,平时扣扣搜搜怎么都不肯为自己花钱。

十六岁时最爱逛路边的小摊,买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被人当冤大头坑了也无所谓,乐意花钱买开心的人,那几年既不逛街又不买衣服,翻来覆去都是大学时代那几套衣服,和陪她逛街时,她硬要买给她的衣服,吃饭都在公司食堂,舍不得下个馆子。

但晋舒怎么会不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样?从小就衣食无忧自由自在,出身富贵,任性又恣意的女孩儿,十六岁时就隔三差五拉她陪着去高档餐厅吃饭,尤其爱吃海鲜。

可和她在一起那几年为了攒钱却把自己过成那样。

晋舒在见陈深那次就不解。

林悦父母的生意做的很大,房地产,茶叶,食品等等,都有涉及,在北京甚至还有别墅的房地产项目,林悦刚上高中那一段时间他们还为了拿下上海浦东区一块地,到那边待了一整个季度的时间。

那是上海浦东区的地和北京的别墅项目,而林悦父母都是项目的主要投资者之一。

在很多人一个月拿着四五百块钱工资时,林悦每个月光零用钱都有几千块。

这样的家庭出身,林悦完全没必要为挣钱放弃考研,出身的家庭就是她最好的后盾。

于是她也从陈深和那位促成她和林悦重逢的,林悦大学时代的好友舒翊妍那里,旁敲侧击打听,才知道上大学那几年林悦和家里不知怎么就闹僵了,也和家里不怎么联系。

据说是高中毕业至今,林悦一分钱都没从父母手里拿过,全靠奖学金和兼职养活自己。

具体原因舒翊妍和陈深都避而不谈,晋舒心里知道从他们嘴里问不出来,但也不可能去追问林悦。

那几年林悦连她和家里断联,大学就经济独立的事都没告诉她,更是从不提家里,也一直不肯接受她在经济上明里暗里的帮衬,她又怎么可能问的出来?

晋舒那时不比林悦,三十出头的年纪,事业也算有成,花个几千块也不会多心疼。

但那是林悦,晋舒从二十二岁起就熟识的人,哪怕中间失去联系,曾经的熟悉和这些年来积压的感情却从不曾减少,哪怕林悦和十六岁时不一样了。

她亲眼看着林悦一天天忙的不可开交,哪怕如此还是尽力把工作带回家做,在家熬夜加班赶项目,一点点升职加薪走上来,空闲时间还赚外快。

这几年林悦半斤都没长过,本就偏瘦的身材那几年愈发清瘦了。

晋舒都知道,也想过劝她不必那么拼命,但是最终也没说出口——林悦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她也劝不住。

于是那天晚上,她罕有的冲两个孩子大发雷霆,因为那钱是林悦的,她心疼林悦。

两个孩子年纪小,只知道张口说要,压根不管需不需要值不值得,林悦也傻,说要什么就买什么,但晋舒舍不得怪林悦。

后来上了高中,有一次在家聊天,晋温和晋贺都还提起过那次挨晋舒的那顿骂,说一直记了好几年。

可也正是当年折腾的太狠,经常不按时吃饭,这么多年林悦的胃一直都不好,喝完酒很容易胃疼。

林悦总是忍着,什么都不说,然后自己再默默吞药,可晋舒不瞎。

所以这两年每次看见林悦喝醉了回家,总会控制不住又气又心疼。

只是林悦喝醉时和这些年里平时的模样太不一样。平日里总是成熟地照顾着她的人,喝醉后竟然也会搂着她撒娇,用娇软的声音说话,一定要她哄着才肯吃东西。

每每看到这样的林悦,晋舒总是没法继续生气,就像二十二岁时她从来拒绝不了林悦任何,这么多年她仍然没法拒绝林悦。

于是她就这样,一面气恼心疼她喝醉,一面又喜欢喝醉后爱向她撒娇,会向她展示脆弱的那个林悦,与平时都不相同的林悦。

因为那个样子的林悦很少见。

从林悦十六岁那年向她告白后,晋舒便不常在林悦清醒的时候见到她展现脆弱。

大多数时候林悦都是什么都不说,闷声不响处理工作和生活的一团乱麻,偶尔才会露出倦怠疲惫的样子,接她的肩膀靠会儿,但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说没事,就是有点累。

像是在她们之间空白的那五年多里,林悦极速地成长成了一个合格的大人,从来强大,从来冷静,从来成熟,从来独立自主,从来不崩溃,从来不需要安慰。

她想她该高兴的,林悦成长的这样快,甚至于她们在一起没有过上很多年,她便可以帮晋舒支撑起大部分经济上的压力。

可是晋舒发现自己高兴不起来。

明明这个人从前就是个发烧了想她来照顾,然后在医院见面的时候会眼泪汪汪地抱着人不撒手,窝在怀里软软地喊“姐姐,好难受啊”,等她交完费,拿到检查结果,给医生看过后,坐到她身边陪她输液的时候,又非要靠在她怀里睡觉的小姑娘啊。

哪怕十六岁的林悦其实也已经初见如今的影子。

二十二岁到三十六岁的林悦,固然成熟强大,让人安心。可偶尔遇到什么事,林悦那比她高挑许多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时,晋舒看着她略显瘦削,但就这样硬生生给予了她足够多安全感的肩膀,还是会想起那年初秋在她怀里睡得安心的那个小姑娘,还是会想起她曾见过的那个会敏感会脆弱,会委屈巴巴喊疼说自己不舒服的,那个比起无坚不摧的模样,要真实的多的那个林悦。

如今的林悦总是让她觉得像个完美的人设,而不是一个普普通通却鲜活真实的“人”。

她见过,却再难见到了。

仿佛分开那五年多的时间让林悦在她的面前也套上了那层外壳,那个让外人都惊艳不已,光芒万丈,仿佛无所不能的外壳。

没人不喜欢这样的林悦,除了晋舒。

每每面对这样的林悦,晋舒总是觉得林悦的离她很远,她好像总是难以触碰到林悦内心更深处。

每次企图靠近一点时,却都会被林悦坚硬的那层外壳全部挡回来,好像她并不需要任何帮助和关心,所以晋舒总是望而却步。

早几年林悦也会时常和她讲讲所见所闻,偶尔发发感慨,时常准备一些惊喜和礼物,眼里发着亮地看她。

那时还好,这样的感受不怎么强烈。

可最近这几年,林悦总在往外走,是一只远途迁徙的候鸟,总是天南海北地飞,总是不着家,仿佛家成了她这只不停迁徙的候鸟漫长路途里偶尔停息的驿站。她路过时,短暂停留,却又很快离开。

这让晋舒感到也许有一天这只候鸟就会彻底飞走,再也不见,她再也抓不住她哪怕一尾鸿羽。

于是不安的情绪一日胜似一日,她开始害怕,开始介意。她不知道这样的情绪的确切源头,可是不能没有林悦的念头和想法始终清晰无比,这是过往的教训教给她的。

她用二十三岁到二十八岁这五年多的时间买来的惨痛教训。

她们的交流越来越少。林悦总是很忙,回家后也总是忙工作,她有时想问她,有时想和她聊聊,却好像总找不到机会。

唯有喝醉后,晋舒才能看见那个和十六岁时如出一辙,脆弱却真实的林悦。

是知道她胃不好不适合喝酒的,想劝,却又害怕她再也没法触碰更真实的那个林悦。

-

该如何去形容前两天那次那个男助理送林悦回来时候的心情呢?

在林悦回来前,她焦躁不安,难以遏制。

当听见门铃的时候她是欣喜的,一颗担忧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可开门时即将脱口而出的、林悦的名字,在看见那个男人紧扣着林悦纤细腰肢的手时,胸腔里发闷,呼吸也有些艰难起来,略微的缺氧感。

不是第一次了,是最近这些年数不清的第n次,她被莫名又陌生的情绪操控,对这些送林悦回来,却又都或搂或抱着林悦的人喜欢不起来,也不能够表现的像寻常一样温和礼貌。

可是从前明明她还会礼貌地向送林悦回来的人道谢的,是什么时候呢?

她开始觉得送林悦回来的人碍眼,尤其他们揽着林悦肩膀或者腰肢的手,莫名地不舒服,总是会强迫症一样,希望那些手可以拿开一点,不要碰到林悦。

她讨厌那些人看上去比她和林悦更亲密,哪怕只是短暂的肢体接触,她也会嫉妒———在清醒的时候,晋舒自己都不怎么和林悦如此亲密接触,不甚熟悉的陌生人怎么能比她离林悦更近呢?

还有林悦露出的大片脖颈处白皙的肌肤。她总在想,这个人怎么这样,就不怕喝醉以后走光吗?不怕被别人占便宜?

在那些鱼龙混杂的应酬场上,置身在一群长着八百个心眼子人中,她怎么能确信那些人站在林悦面前时都怀着怎样的心思呢?

林悦小时候没怎么和同龄二代接触。成年工作以后,正式接触到上流圈子里形形色色的那些人,知晓那些让人难以理解,混乱不堪的事情,亲眼见识圈子里有些富二代们奢侈淫逸的荒唐时,也曾忍不住和她感叹过很多次。

晋舒自己也踏入社会这么多年,当然也见过听过形形色色的任何事。

投资人里都是大大小小的富豪,各自名下资产众多,所以自然也不乏爱玩的。

生意场上各个都是人精,知道该怎么说话做事,即便知道对方什么秘闻丑事,明面上肯定都会给足了面子,绝计不会说些什么,毕竟利益才是他们永恒追逐的东西,为了一点无关紧要的事情影响到利益太不值当。

林悦在生意场上并不避讳性取向,大家都知道她有位同性恋人,所以晋舒虽不爱参与,但也难免会偶尔陪着林悦出席一些场合。

林悦从小就漂亮,五官精致又明媚,丢到人群里,一眼看过去都是相当出挑的美,晋舒一直都知道。

十六岁上高中时在图书馆兼职,穿着朴素,素面朝天,不加任何修饰,还偶有爆痘的林悦都会不时会被人搭讪攀谈,更何况是如今足够成熟的林悦呢?

在不算多的那些有她陪同的场合里,她也还是会发现不少对林悦有着别样的心思的人,男的女的都有。甚至有几次还遇见一两个放浪不羁百无禁忌的富二代,当着她的面还往林悦身边凑。

可偏偏还是这人,喝醉了会把头埋在她的肩颈处轻嗅,像吸猫似的,温热的气息拍打在她的肌肤上,她身子僵硬,敏感地轻颤,不自在地吞了吞口水。然后混杂酒气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声音里满是迷茫不确定:“阿舒?”

就这么两个字,她没出息地就一下子心软,伸手去替她理凌乱的头发,然后安抚道:“嗯,是我,你已经到家啦。”

当她好不容易把林悦放到床上时,林悦突然伸手揽着她的脖子,迷蒙地喊了一声“阿舒”,声音里的娇软让她下意识抖了抖,热意不受控制涌上脸颊。

林悦平日里不会这么喊她,不会用这种声音和人说话。或者说,是二十二岁以后的林悦不会。

但十六岁的林悦会。

十六岁的林悦会无意识地放软声调喊她姐姐,眼神亮亮的,却又总不会过于直白和她对视。

那时晋舒没深想,只当她多少有点腼腆,只觉得她这幅模样格外可爱,因此总是纵着她。

偶尔林悦还会央着她周末陪她出门,但是平时工作忙,晋舒周末总想躺在家里睡大觉。每每这时林悦就会有意识地拖长声音,将尾音放的更软。

晋舒对此毫无抵抗力,最后总会无奈地答应她。

但是那是十六岁的林悦。

如今的是三十六岁的林悦。三十六岁的林悦不会这样向晋舒撒娇,除了这种喝醉后的时刻。

晋舒对这样的她没什么抵抗力,这么多年也没长进。

只是当年不知林悦对她存着这样一份心思,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可如今知晓后,总是对此莫名敏感。

并不讨厌林悦这样,但是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每次她都会因此变得有点奇怪,心湖莫名地震荡。

那天脖子被林悦伸手揽住时,晋舒一时站不起来,就这么弯着腰,几乎趴在她身上,全靠两手的手肘支撑着身体,才勉强让她和林悦的身体没有贴合在一起。

可林悦的手那双温热的手却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抚着晋舒颈后白皙细腻的皮肤,晋舒敏感地浑身僵硬起来,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

一下又一下,晋舒强烈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鼓噪着,还有一种陌生又激烈汹涌的情绪仿佛要从胸腔里涌出,却又无处可出,于是堵在其内,让晋舒有些喘不过气。

她本能地慌乱。

不适应这样的感觉,很陌生,也很不安。

她的目光本能地看向林悦,呼吸滞了滞。

那一刻的林悦太漂亮,不管是略微凌乱的发,喝醉以后带着迷蒙的水光,涟涟的漾着光彩的眼,红的娇艳的唇,还是肩颈处裸露出的大片肌肤和精致的锁骨,没有一样不美的。

晋舒有一点不受控的心跳加快。

很奇怪的感觉,还是陌生。

乌黑的发丝向下垂落,落在林悦脸侧,与林悦栗色的发亲密地交缠着,晋舒的思绪也变得混乱起来。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灯光昏黄,打在了晋舒脸上,同时也投下一片阴影,还有些穿过她的发丝,映在林悦的脸上,影影绰绰,气氛好像也有点不寻常的黏稠。

晋舒被这样朦胧模糊地氛围和陌生的感受搅得愈发不安,忍不住喊:“林悦……”

她企图以此摆脱这样陌生的感觉。

林悦听到了,她朦胧地看着晋舒,嘤咛了一声作为回应。

声音很软,但她心跳的更快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晋舒脑子里冒出这句话,有些迫切地想要摆脱这样陌生地让她不安的感觉。

于是她慌乱地挣脱掉林悦揽在她脖子上的手,不知是因为心跳太快还是情绪紧张,声音颤抖着对林悦说:“我,我先去给你冲杯蜂蜜水。”

然后跌跌撞撞地起身,朝卧室门走去,她脸红得不像话。可一抬头,晋舒却看见了晋温的脸。

晋温尴尬地朝她笑:“妈……”

晋舒的脸也变得僵硬,莫名地心里发虚,像做什么坏事被抓包一样的心虚。可晋温不知说了点什么,就把手里的蜂蜜水塞进她手里,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

她蹲下身子捂着脸,半晌心跳才平复一些,脸也没那么红了,叹了口气,认命般走回去给林悦喂蜂蜜水。

-

简单替林悦擦擦身子收拾好,晋舒也擦擦身子掀开被角躺进去,伸手关了床头灯。

晋舒没有立即闭上眼,等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她朦胧中看见林悦的脸。

视线描摹逡巡,很久都不离开。

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她和眼前的人呼吸相闻,身体间的缝隙并没阻挡彼此的体温在被子里的蔓延,晋舒隐约感知到林悦温热的身体。

窗帘缝间漏进一点微光,脑海里的回忆愈发汹涌。鼻尖缠绕了些挥之不去的酒气。

其实晋舒不喜欢酒味,平时不喝酒也不爱闻这种味道,只是因为是林悦身上的,所以从来也不觉得嫌弃,只是陌生。

这些年闻过很多次了,已经数不清多少个夜闻着林悦身上或深或浅的酒气坠入梦里,可还是不习惯。

过了良久,晋舒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挨过去,手臂温柔又小心地虚虚拢住林悦纤瘦的腰,下巴搁在人肩上脸颊轻轻蹭着人的脖颈,细细感受她的体温。

这样的机会不多,晋舒不常能这样靠近林悦的。

-

那之后的两天她一直很不安。

她很害怕陈深。

害怕他出现,会抢走林悦,害怕他会又一次赤裸裸地告诉她,她配不上林悦。

这几年林悦变得不那么热烈的态度,越发疏远的心,都让晋舒愈发深重地感到不安,开始对感情的稳定感到不确定了。

当林悦察觉她听到陈深的名字以后不对劲的情绪,把事先就买好的礼物献宝似的送到她面前时,她其实有一瞬间的冲动。

那一瞬间她几乎就要开口说出来,说出积压在心底里好多年的话:我不需要你为我花这么多钱,我也不需要你多有钱,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不需要你挡在我身前,你只要多陪陪我就好了。

不要,不要再和她更疏远了。

她只是害怕林悦离开。

就好像她无法习惯林悦的那并不明显的疏远,也只是害怕有一天她们会疏远到陌生,然后会在某一天决定离开。

晋舒一直都明白的,她很需要林悦。

可是,到底要怎样才能抓住这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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