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许冉买了堂舅店里最贵的电动车，付钱的时候许冉拦住了外婆执意要用许百群的银行卡副卡结账，最后徐彩霞跑到旁边一家美容院借了台pos机许冉才得以结账。

刷完卡后徐彩霞笑容满面，甚至向外婆连连承诺马上就会让周乐笛把车骑过去。周乐笛游戏也不打了，跟在后面连连点头，等到许冉要走了，周乐笛还不忘神秘兮兮地拉着许冉小声地询问：“这个卡有限额吗？还是你想买什么买什么？”

“不知道，不过估计过了今天他就给停了也说不定，不花白不花。”这话里的“他”指得是谁不言而喻。

周乐笛一脸的不可思议：“所以冉冉姐你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张卡能不能用？你刚刚说的那么理直气壮，你就不怕这张卡不能刷吗？”

许冉倒是一脸的无所谓：“不能刷就不能刷，我自己卡里他们之前给的钱也还在，又不是不能用。”

她的话倒也不假，这卡是她前几天从一件外套的口袋里意外翻出来的。许百群给许冉的副卡额度不多，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许冉已经记不起来这张卡是许百群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出于什么目的给自己的，但是秉承着不用白不用的想法，不如趁许百群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满足下自己。更何况她十分了解许百群这个人，哪怕他跟周玫离婚了，哪怕之前他和孔月新婚时被许冉拂了面子，都不会与许冉彻底断了联系。这么多年尽管他没对许冉上过什么心，却也在许冉的教育投资了不少，这么一个现成的马上快要看到教育成果的女儿摆在这，只用一点金钱就可以使两人的血缘羁绊加深，何乐而不为呢？

事实也正如许冉所想，远在华城的许百群看了眼手机上收到的消费记录，不以为意。

他其实都记不清许冉现在念得是高二还是高三。

买完了车以后许冉他们三人又在外面逛了会街，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暑假时许冉和陈渡舟来过的书店。外婆以许冉和陈渡舟已经高三了要多看书多做题为由不由分说地就带着两人往里钻。周玫的自传摆放在书店一进门的显眼位置，外婆看着旁边大幅的带着女儿照片的海报，良久无言。

许冉只是扫了那张海报一眼，就从旁边径直走过，和陈渡舟在后面翻阅着书架上新进的各地密卷。在林婉清的视野里，外孙孙女翻阅试卷的侧影和女儿的海报构成了同一画面：左边是女儿形象靓丽的海报，右边是外孙女认真翻阅手上被装订成册的试卷并不时和旁边的少年交流的身影。

林婉的眼前突然浮现了自己的从前。

她来自一个四季如春的南方小镇，响应了国家的号召高中毕业便一路北上来到了龙川。那个时候的龙川走在时代的前列，制造业的蓬勃发展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外地人慕名而来。她在龙川的一个纺织工厂当会计，这份工作可以说得上是人人艳羡，尽管随着时代的变迁现在那个工厂早已倒闭。而在那个物资不如现今丰富的年代里，她将大半工资都寄回家补贴家用，只留下一部分用以维持自己的生计。那时候年轻的林婉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在日后会成为大明星，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孩子。在钨丝灯泡温暖的亮光下，她看完许多本国内国外的名著小说，在由一本本书籍构成的幻想世界里，主角通常是和自己后半生息息相关的婚姻伴侣。

那时候的林婉清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以后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清秀的外表以及收入稳定的工作使得当时围绕在林婉清身边的媒人络绎不绝，介绍的对象也一个比一个条件优越，刚当上老师的周寄望在一众追求者里并不突出，甚至第一次和林婉清见面时的表现都十分笨拙木讷。但是林婉清却不受控制地沉迷于他的浪漫，他会和林婉清谈论诗词歌赋，会在两人手指不经意地相触时表露出难掩的羞涩，亦会在每次见面时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一朵系着丝带的玫瑰，以至于她记忆里和周寄望的约会，都沾染上了淡淡的玫瑰气味。

周玫的名字，便是这么来的。

后来两人结婚了，原以为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会磨平掉少女的稚气天真，可是林婉清却没有。周寄望会在每天下班后主动分担着家务，会在周玫刚出生时认真学习着怎么带孩子。那时候他们还住单位分配的筒子楼里，一层楼里挤着好几户人家，家家户户做饭吃饭都在走廊上。每每当周寄望随着嘴里的音调轻轻摇晃着身体耐心安抚着怀里的周玫而她坐在小桌前吃饭时，她都能享受到周围投来的艳羡的目光。

后来周玫长大了，想去学跳舞，这与林婉清想让她报考师范以后回龙川当老师的规划背道而驰。她想让女儿有个安稳的工作，一如当初刚来龙川的自己。她记得周玫和她争执那天，后半夜里，周寄望独自起身一人躲在阳台抽了许久烟，然后第二天，他就开始为周玫联系了舞蹈老师。

没人知道他那天晚上想了什么，直到后来他凑了五百块交给周玫远去华城试镜的行为惹怒了妻子，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也是唯一的第一争吵，他就像当初安抚着怀抱里的婴孩般安慰着暴怒着妻子。

“玫玫是我的女儿，你以为我不担心她吗？但是婉清，玫玫是我们的孩子，不是我们的附属品，不会一味地去服从我们的意愿完成自己的人生。她想演电影就让她去试呗，机会放到了面前只有试了才知道结果。”他和林婉清坐在沙发上，他的手轻拍着她的脊背，“再说了，想出名想当明星哪有这么简单，等她在外面横冲直撞跑够了自然会回来的，当时候当个舞蹈老师也算是实现了你的心愿不是吗？”

林婉清觉得丈夫说得对，但是仍憋着一股气，于是便扣了周寄望一个月的烟钱。

当时他们周围没人相信周玫会成功，包括他们夫妻两。林婉清日复一日地等着女儿回家的消息，结果等来的却是试镜成功的消息。

他们的女儿，在身边亲朋好友怀疑的目光里，硬生生地撞出了一条璀璨星途。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称赞他们教育的成功，说他们眼光独到。有记者追到了龙川采访他们，林婉清被女儿带来的那些艳羡的目光与声音包裹，面前记者的镁光灯闪烁，好像带着她回到了周玫刚出生时的筒子楼。

一切的变故源自于丈夫查出肝癌的那天。

林婉清记得那个下午，她正在厨房里煲着黄豆猪脚汤，猪肉炖煮过后的浓郁香气携带着黄豆的气味自鼻尖掠过随着蒸汽向上方盘旋。那时她已没了工作，这倒不是因为周玫的爆火所带来的财富导致的，而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纺织厂的生意江河日下，在经营上也越来越不景气，很快林婉清便在一次全国范围性的下岗狂潮里失去了工作。

她记得那天的所有细节，记得那是个蝉鸣喧嚣的夏天，记得砂锅里的蒸汽在没有空调的厨房里肆意妄为，记得电话听筒那边，老花焦急的语气。

他说老周正在讲课时，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脑袋磕在地上出了好多血，他说嫂子，你快来医院看看吧。

林婉清记得自己当时握着电话听筒的手慢慢收紧，但是她没有哭，她平静地告诉对方自己会马上过去，然后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一股巨大的恐慌如浪潮般向她席卷而来，气势汹汹。她关掉了家里的煤气检查好了一切打车赶到医院。一路上她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安慰着自己肯定没事应该是脑袋磕破了点皮，但那股恐慌感却怎么也挥赶不散，直到她听到医生对自己说老周已经是肝癌晚期，它们才终于落于实处。

原来是肝癌啊。

林婉清站在病房外，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埋怨自己平时没有注意到丈夫身体的变化，埋怨自己总是在丈夫以工作繁忙为由推迟体检时疏于督促。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接着一颗，从病房门口一直掉落到丈夫的病床前。她埋怨了自己许多许多，最后终于哭出了声，她说自己不是个好妻子。

但是周寄望却说，你已经做得很好啦，你不仅把玫玫养得那么好，还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他们都说我有个好妻子呢。

她哭得更大声了。

周玫那时正在拍一部很重要的戏，也是这部戏日后帮她又一次拿下了影后的桂冠，为她的事业锦上添花。于是周寄望便不许他们通知周玫，说是不想影响女儿的工作。多少次林婉清拿起了电话听筒，却始终狠不下心按不下拨号键。直到周寄望的身体一天天的衰败，林婉清终于，还是拨通了周玫的电话。

周玫很快便回来了，她风尘仆仆地赶至父亲的病床前，难以置信地看着病床上虚弱的父亲。她刚想说话，嘴唇微微翕动，泪水却直接滚了下来。

她埋怨自己只顾着工作而忽略了关心父亲的身体，她埋怨自己这么久没合父母通话竟然都察觉不到异样，她说自己不是个好女儿。

周寄望艰难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对着她说：“你是我的骄傲。”

病房里的场景开始光速旋转、倒退，像是换场的皮影戏般飞快地切换至书店。意识逐渐回笼，她听见少女清亮的声音在她耳边绽放：“外婆，你怎么了？”

她回过神，看到许冉的脸因为距离的拉近而在自己的眼前放大，她的视线越过外孙女，看到在她身后的海报上，女儿笑吟吟的脸。

“没什么，就是眼睛里好像进东西。”她信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眼泪，“你们的书挑好了吗？”

许冉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