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园园没有如袁磊猜想般的哭闹，只觉得生活好像跟自己开了个玩笑，让她有种莫大的疲惫。

平时袁磊那几个兄弟总是会刻意地在她跟前隐瞒袁磊混乱的私生活，但还是会被张园园在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捕风捉影到相关的细枝末节。起初张园园还会生气，被男人哄着说些不过是因为没遇见她不懂事之类的好话圆了过去，可如今赤裸裸的现实摆在眼前，张园园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

袁磊身边的女人看上去年纪比张园园大不了多少，身上青涩未褪，听到了女生的话不由地有些诧异：“女朋友？你追我这么久可从来没跟我说过你不是单身。”

她扯了扯袁磊的袖子。

袁磊被她两惹得眉宇间尽是不耐，他拍了拍身侧的女伴拉着他胳膊的手，示意她放宽心，紧接着侧过身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张园园，脸上的不耐烦悉数表现了出来：“你还来这里闹什么？我以为我们都已经分手了。”

张园园没说话。

“我懂了，你是来要钱的是吗？分手费？”袁磊表情轻松地顺势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找到张园园的对话框就开始转账，“一千够了吗？”

他每个月在理发店的工资也不过三千左右。

张园园看看他这副冠冕堂皇的样子，只觉得想吐。

身侧的女人听到这句话倒是有些心疼：“你给她这么多，你这个月该怎么过啊？”

袁磊安抚地看了看对方，轻声地说着：“没事。”

然而这样的耐心和安抚，在他看向张园园的时候尽数不见：“够了吧？可以不用缠着我了吧？”

张园园只觉得自己以前瞎了眼。

她今天在许冉那里没讨到好，又被对方那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点醒，想着跟袁磊都这么久没有联系，便主动找到了他工作的地方想要跟他服个软。

可是人没找到，却让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在她看来甚至有些狼狈。

张园园努力地想把镜子里那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和印象里从前的自己想重叠，却意外地发现怎么都对不上号。她第一次和同学推开那道玻璃门，面对眼前殷勤不已的男人时，还有些手脚无措。

他一点点的改变着自己，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袁磊懒得理会张园园，钱转过去了以后就自顾自地继续打着游戏。蓦地却听见了身边女伴小小的惊呼：“诶，你做什么！”

随之冰冷的液体泼到了他的脸上。

是摆在桌面旁的可乐。

张园园将仅剩点底的可乐又放了回去，对着袁磊嫣然一笑：“现在够了。”

女人惊呼着拿起旁边的纸巾要给袁磊擦拭，袁磊任由着她的动作，表情狰狞得看着张园园，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你疯了是不是？”

张园园又笑了，不知道是在笑袁磊的样子太过滑稽，还是在笑自己。

她本该有着光明的未来。

龙川城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被灌输着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原本她也跟普通人一样，日复一日的在题海里沉沉浮浮，只为了快点到达父母期待的终点。这样的压抑下叛逆期如约而至，张园园认识了袁磊，开始变得不伦不类。

是的，不伦不类。

她跟那些向来就不爱学习只为了混个高中学历的小太妹们不一样，她放不下自己曾经学习上用汗水浇灌的成绩，却又因为自己所谓的爱情不得不将它搁置。结果最后，却学生不像学生，跟社会青年之间又因为见识和压力的来源不同，有着不小的差距。

他们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看着身边众人皆是看热闹的神情，袁磊强压着自己的怒气，只是不再理会张园园。张园园也没跟他多纠缠，转身故作潇洒地离开。

许冉洗完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肩膀上有着一大块青紫的痕迹。她想起了陈渡舟递给自己的红花油，穿好了衣服回到房间里从挂在一旁的校服口袋里把那个小小的玻璃瓶拿了出来，照着瓶身标注的使用方法和剂量说明拧开了瓶盖。

药油的味道很重，直愣愣地就往许冉的鼻子里钻。许冉将药油倒在伤痕处，清凉的液体触及肌肤让许冉不由地“嘶”了一声，旋即她狠下心，手心覆在了伤痕上面用力的揉了揉。

疼。

剧烈的痛感纷至沓来，让许冉眉头紧皱，却又不由地想起了过往的种种。

她想到了那天周玫在老师办公室里气势逼人地怼得众人回家后，却在之后也依旧怒气未消，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数落着许冉。

“你被欺负了你怎么不跟老师说呢？你瞒着有什么用，今天不是恰好有那个监控，你就得被开除了知不知道？”

“退一万步来讲，你不跟老师说，你跟你爸说跟我说不都行吗？忍着就有用了吗？忍着别人就不会欺负你了吗？”

“跟你说话呢，听没听到？”

许冉身上的衣服还有些潮湿，穿在身上很不舒服。她坐在副驾驶上沉默地望着窗外倒退的树木，对于周玫的话充耳不闻。

他们要是关心自己，真的会这么久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同吗？

那天晚上回到家，周玫给许百群打了电话，许冉回房间换衣服，听到门外周玫的声音，带着尚未消散的怒气。

“许百群，我不管你现在跟谁在一起在什么地方，你马上给我滚回来。”

“你没空？你女儿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你都不管了？她不姓许了是吗？”

“我告诉你，要么现在你自己滚回家，要么我马上找人一起去那个女人的家里请你回来。”

“你觉得我能不能做得出来？不行你就试试?”

许是怕周玫闹大，那天许百群到底是久违地回了家。

许冉换好了干净的衣服，站在他两的面前一语不发。许百群上下打量着早就收拾完善的许冉，见她没什么异样，甚至觉得周玫小题大做：“这不挺好的吗？”

周玫斜了他一眼：“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说她把人脑袋打破了。”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男人却立马拍向面前的茶几：“你还学会打架是了吧许冉！”

“许百群！”

“你喊我的名字有什么用！她这目中无人的性格都是你惯出来的！”

“什么叫我惯出来的？她是我一个人的女儿是吧？是我一个人生的是吧？子不教父之过你不知道吗？要不是你整天不着家，许冉又怎么会被同学欺负？”

“周玫你可别想把这责任甩给我，什么叫我不着家？我现在不是在我家里站着吗？”

一如既往地吵得不可开交，吵到最后，许百群又一次的摔门而去。

许冉依旧低着头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拖鞋，白色的小狗造型的拖鞋上还有着两个耳朵做装饰。她沉默地站在那里宛如电视机旁边的常青竹，听着周玫和许百群的争吵，却只觉得无限的疲惫席卷而来。

周玫满脸疲惫摁了摁自己的眉心，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却没再说什么。

隔天许冉就周玫被送去学了些简单的防身术。

按照周玫的说法就是，做事不能永远不计后果没轻没重，却也不能一味地忍受欺负。

但是许冉知道，周玫是害怕自己给她丢人，害怕哪天自己女儿被欺负的视频，会被丢给媒体，冠以周玫女儿的名号，大肆传播。

许冉涂好了药油，顺手将瓶盖拧好放在了一旁的书架上。

周六是清明节，外婆带着许冉去给外公扫墓。

时隔一个多远许冉再次走进了这座公墓，看着满脸悲伤的外婆，跟着她一起往面前的火焰里丢着纸钱。

龙川人讲究落叶归根，外公的遗体原本要被送往乡下老家的祖坟里下葬，可是他像是意识到了外婆一个人多少会寂寞，临终前还不忘说一定要将自己就近葬在龙川新修的公墓里。

这样他就可以一直陪着外婆。

外婆依旧是有很多的话，她讲起了许冉现在在龙川一中读书的事，讲起了许冉认识的新朋友，讲起了许冉的月考成绩。

“你看，我们的外孙女真的很厉害吧。”外婆的表情得意洋洋，只是眉眼间是散不尽的寂寞，“要是你在，一定会也很喜欢冉冉的。”

许冉没接话，只是在旁边沉默的烧着纸钱。黄色的纸张摸着纹理粗糙，只一瞬就被火焰吞噬，很快便化为了灰烬。

许冉从没见过外公，可是这段时间在外婆和其他人的口中，也慢慢地拼凑出了一个和蔼儒雅的文人形象。

有着满腹经纶，写得一手好字。他的形象在许冉的眼前愈发的鲜活，许冉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脸上是斯文腼腆的笑意，就那样怜爱地看着自己年迈的爱人。

许冉好像有些开始明白了周玫面对许百群的不忠后那时不时地歇斯底里。

却又有些不明白。

周玫当初选择许百群的时候，是不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她逝去的父亲的影子？

可是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

临走前，外婆还不忘和之前一样，将酒撒了些在灰上。

好像这样外公也能喝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