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年节的时候聚会亲戚们凑到了一起，聊完了家长里短后，避免不了的，就是晚辈之间的教育问题。而通常这个话题的发起者，一般都有对自家孩子有着绝对的信心甚至是自豪优越的那个亲戚承担。

就比如此时的堂舅妈。

其实堂舅妈算得上是与人交际时长袖善舞的类型了，然而她又并不是十分擅长去隐藏自己在聊天时的小心思。吃饭时堂舅妈还像什么都没发生招呼着许冉，一会是让她尝尝这个一会又是要见她碗里的汤见底了就要帮她再添一碗之类的，可以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果许冉只是来做客的话，或许还会觉得她这样的表现是热情好客，但问题就在于，许冉是在自己的外婆家里。

在自己的外婆家里，被堂舅妈这样用一副主人家的姿态热情对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而周乐谣在旁边和外婆很自然地撒着娇：“还是奶奶做的可乐鸡翅最好吃了，我来的时候还在问妈妈今年的年夜饭奶奶会不会准备我爱吃的菜呢。”

“喜欢就多吃点，以后多来奶奶这里做给你吃。”外婆看起来对于周乐谣的撒娇很是受用，夹起来一块鸡翅又放进了周乐谣的碗里。

周乐谣有些得意，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许冉，然而对方就像没事人一样的自顾自地吃着，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倒是堂舅妈却像是接收到了某种信号，反正许冉是不知道怎么这样都能把话题绕到学习成绩上去的：“婶婶你可别这样老是惯着她，到时候这丫头又开始得意忘形，又不好好读书。”

所以多吃一块鸡翅和学习成绩又有什么关系。

许冉依旧是默不作声。

外婆依旧是乐呵呵的，看得出来她并没有想太多，反而是不负堂舅妈所望的接下了话茬：“大过年的你和孩子说着这些干什么，再说了谣谣学习成绩不是还不错吗，这次期末肯定也不会考得太差。”

堂舅妈却故作叹气：“她这次才考了年级前十，在班上也就第四，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考上华城大学呢。”虽是这么说，但是里面的得意却怎么也压不住。

然后话题一转，又到了许冉这里。堂舅妈看着许冉，用一种关怀晚辈的语气看似无意地询问道：“说起来，冉冉不是以前不是在华城读书吗？平时成绩怎么样啊？”

来了来了，熟悉的环节来了。

许冉慢条斯理地咽下了嘴里的那一小口鱼肉，这才敷衍地回了句：“还行吧。”

“还行啊。”堂舅妈拖长了语调重复了一遍许冉的回答，只是听起来颇有些不言而喻的意味在里面：“那你们在华城读书是不是考华城大学非常容易，唉，我们龙川地方小，老师水平也不高，一年能考上华城大学的也没有几个。”

“妈，华城的题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周乐谣感觉自己多少找回了些场子，“华城的题目都比较简单，平时我们老师都是让我们拿来练手的。”

许冉轻轻地皱了皱眉。

倒是堂舅妈再听到了女儿的回答后，语气意味深长：“这样啊，那冉冉可要努点力了，龙川可不比华城，高考竞争还是很激烈的。”

堂舅妈此时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说到底，还不是比不过自家的女儿。没准就是在华城读书成绩不好，周玫才巴巴地要把人送回龙川来的。

坐在对面正低头吃饭的许冉却笑了笑。

她的笑声很轻，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还没等别人发问，她却先抬头了，望着一脸得意甚至是有些眼高于顶的堂舅妈，认真地说道：“是啊，华城不仅题目简单，就连考试的时候老师都要把答案写在黑板上的，生怕我们没大学可以读。”

堂舅妈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

没想到许冉却还没有结束，她戳了戳碗里外婆刚给自己夹的鱼：“所以啊堂舅妈，还好的意思就是，既然大家都是满分了，还怎么去分好还是不好呢，那不就都是还好吗？”

“你说是不是？”许冉问。

饭桌上的气氛又有些僵硬。

堂舅妈笑得有些勉强：“你这话说的，哪里有考试老师还把答案写在黑板上的，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许冉也对她报以微笑：“对啊，我就是开玩笑的。”

说完她又继续吃饭，不再理会对面人的表情。

一直没说什么话的堂舅，此时倒是不忘悄悄扯了扯妻子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堂舅妈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外婆却先开口打了圆场：“好了彩霞，大过年的就不要说这些了，以后该怎么样也是孩子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们再怎么说也是长辈。”

三言两语，便给问题定了性，也是在提醒她，她是长辈。

“婶婶我知道的，这不是在和冉冉开玩笑吗。”堂舅妈依旧是在笑，只是脸色不是很好看。

长辈？她许冉从自己走进这个门开始，有把自己当长辈吗？

还没说两句就开始顶撞长辈，说完还要加一句自己是开玩笑的。开玩笑开玩笑，有晚辈和长辈开这样的玩笑的吗？

她徐彩霞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了？

从嫁给周绍军开始，到后面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在她看来她的生活是顺风顺水的。尽管家里一下子多了两张嘴要吃饭，但好在周绍军话是不多干活却是很卖力，虽说不是大富大贵，好歹保证了家里的温饱。直到后来孩子们一天一天长大了，周乐笛以后结婚还要给他准备婚房，于是这个时候，她才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这个原本不太亲近的婶婶身上。

一个独居的老太太，女儿也不怎么回来，以后的房子还不是她说留给谁就给谁？周玫一个大明星，等到老太太百年以后，还能回龙川因为一个老房子跟她争得面红耳赤不成？

徐彩霞的算盘打得极好，直到今天她见到了许冉。

十七岁的许冉出落得落落大方，和她以前见过的那些小姑娘都不一样，却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明明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她却总觉得自己看到了周玫。

高傲又明艳的那个周玫，在她的面前徐彩霞第一次感到自相形惭，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有些束手束脚的，却引得对方发笑。

“你就是我堂嫂吧？”这是周玫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

可是徐彩霞，并不认为这是认可了她的身份，而更像一种打量后的嘲讽，像是再说为什么她这样的人会成为自己的堂嫂。

后来晚上她躺在床上，和周绍军提起这件事，对方却安慰她让她不要多想，她记得周绍军对自己说：“你别想太多了，我这个堂妹就是这样的，事实上她谁都看不上。”

她谁都看不上。

徐彩霞却觉得这并不是安慰。

她说不清自己对周玫那无端的恶感出自何处，但终究，她是不喜欢周玫的，甚至在听到一些关于周玫的不好的消息，还会在心里小小的暗爽。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顿饭最后还是其乐融融的结束，尽管中间出了些小插曲，但是表面上还是没有影响什么的。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没心眼的周乐笛，对于他来说，有得玩比有得吃更能让他开心。

所以刚吃完饭，周乐笛就迫不及待地凑到许冉的旁边，邀请她和自己一起打游戏。

“我不会玩这个。”许冉婉言拒绝道，她说得也是实话。

堂舅和周乐谣正准备看春晚，周乐笛对这个节目没什么兴趣，对他这个年纪来说看春晚实在是过于没劲的环节。可是他又不好意思再继续张口想许冉讨要她的手机，但是在试过了许冉那款在性能各方面都吊打自己的手机之后，他对自己这个时不时有些发热卡顿的没了什么耐心。

只是没耐心是没耐心，纠结了一下还是又再次用自己的手机在旁边开了把游戏。

其实扪心自问的话，周绍军夫妻两对周乐笛比对周乐谣要好上许多，对于他的要求也是尽可能的满足。只是要求容易得到实现的话，少年也不会认为这是对自己的奖励而多加小心爱护。就好比现在手里他哪看那不行的手机，其实也是前不久才换的，只不过才两个月，就已经没了刚开始拿到手时的欢欣雀跃。

周乐谣在那里冷眼看着，忍不住对自己的弟弟出言嘲讽：“看吧，热脸贴人冷屁股了吧。”

这话听起来并不是很好听，许冉看了她一眼，对上她的视线的时候，少女不甘示弱：“我说的是实话。”

“我也没说你说的不是。”许冉语气平淡的回答道。

周乐谣再次有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感觉。

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许冉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陈渡舟。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许是为了应景，脖子上戴了条红色的围巾，看上去很有节日的气氛，手上还拎着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红色塑料袋。当他看到开门的许冉的时候笑得很是开心，像是冬天里的阳光让人觉得暖暖的。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放烟花啊？”他将自己手里的塑料袋提了起来给许冉看了看，问道。

似是被他的笑容感染，许冉想了想，同意了。

“好。”

反正她也没事干。

更何况如果不包括他听到自己打电话的话，她对陈渡舟的印象，也不是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