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迷茫雾气像一只巨大的钟罩，将钢铁巨轮牢牢地困在了这狭小的一方天地之间。

唐阅睁开双眼，最先感受到的，是咸湿闷热的海风，这风夹杂着点点细雨，轻拍向他的面颊。

举目四望，唐阅发现自己正身处一艘稍显破旧的大船甲板上。

他的身边，是很多船员打扮的人正各司其职地忙碌着。有的人聚在桅杆下面合力操纵着巨大的黑帆，有的人则站在船边的炮杆前面、紧张地往里面填装着弹药。

这些人做着不同的事情，但个个脸上都挂着急切恐惧的神情。

唐阅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向船头的方向。

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正孤独地站在船头掌舵的位置，抬起一只左脚踩在船头的横杆上，身体前倾，双手举着什么东西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

是施承佑。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海盗传统服装，繁复却又明显比其他船员的衣服要精致的多，脚蹬黑色皮靴，头上还扎了一条火红的发带，迎着海风招展飘摇、高调邪魅。

唐阅抬脚，准备走过去施承佑身边，刚迈开步子，施承佑就恰好转过身来，对着身后大喊。

“唐副怎么还没到位？”

他是先喊出这句话才转身的，所以当他看到唐阅的时候，这句话已经全喊完了。

于是，施承佑笑了起来，举起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朝着唐阅挥了挥。

倜傥，且不羁。

唐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走到施承佑身边站定。

唐阅自己也穿了一套类似水手服的衣服，大概也是为了配合游戏主题。这衣服唐阅自己看着别扭，但是跟身边的施承佑比起来，自己还是算正常多了。

“挺入戏啊。”唐阅抱着双臂，挤兑施承佑。

施承佑颇为配合地甩了甩头上的发带，用手指在右眼前头上下划了几下：“本来还有个黑眼罩的，但我刚才看望远镜不方便，就给摘了。”

唐阅嗤笑一声，转而回归正题：“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被人鱼族盯上了。”施承佑指了指萦绕在他们四周的迷雾，“这就是他们的杰作。”

唐阅想起之前施承佑发给他看过的游戏任务，是在海洋世界中寻找失落的陆地，便又问。

“我们本来该是去往哪个方向航行？寻找陆地。”

施承佑耸耸肩：“系统没有给我地图一类的导航，我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唐阅深吸口气，“既然没有方向，那我们现在就该暂时停下来，不然……”

唐阅话还没有说完，他们周围的迷雾深处、也有可能是海底深处，突然传来了悠扬又神秘的歌声。

这声音明明不大，但却仿佛极具穿透力，能瞬间透过浓浓迷雾，刺入耳蜗、砸在鼓膜之上。

魅惑至极、妖邪至极。

唐阅噤了声，侧耳去听这奇魅的歌声。船上的其他船员也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仿佛所有人都被这歌声所深深吸引了。

突然，一个瘦如枯槁的老船员惨叫一声，发出了嘶哑恐惧的呐喊：“捂上耳朵！不要去听！我们闯入了人鱼的海域，他们要吃光我们所有人！”

喊完，那老船员一手掀掉头上的帽子，蹲在甲板上双手紧紧捂着耳朵，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其他船员看到老船员这个样子，脸上的惊恐都在慢慢加深，对于常年航海的人来说，总会听过那么几个海妖海怪的传说，遇到任何一个，就足以让人吓破胆子。

歌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嘹亮，就好像那唱歌的东西也距离众人越来越近。眼看船员们就要被恐惧和绝望的负面情绪所支配、陷入和那老船员一样的癫狂境地，施承佑突然重重地将手中的望远镜摔在地上，然后在所有人回神看他的时候大声说道：“所有船员，立即回到待命位置！装填弹药人手加倍，稍后听我命令，随时准备作战！”

施承佑几乎是用吼的下达了自己身为船长的指令，这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加上他挺拔的身高和结实的身材，着实挺能唬人。

一时之间，所有船员都好似找回了自己的魂儿一样，回到了既定的岗位，继续停顿的工作。

施承佑偏过头，用手背在唐阅腰侧轻轻拍了下，然后又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小心。”

然后他长手一挥，腰间那把半臂长的利刃便迎着细雨出鞘，凛然直指天际。

唐阅摸向刚刚施承佑手掌拍过的地方，竟发现自己腰侧，也别着一把和施承佑手里那把相似的长刀。

他将刀抽出来，拿在手里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感到船身开始剧烈的摇摆起来。

似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从海底向上，使力推着他们的船，要将他们覆灭。

“将炮筒对准海面，开始射击！”施承佑大喊一声，步子已经迈了出去，奔向船舷左侧。

刚跑出几步，他又偏过头对唐阅大喊：“你去守住右船舷！”

唐阅不知道该怎么守，但还是听话地转过身，跑向了右侧船舷。

船员们早就装好了弹药，这会儿正将炮口朝下，对准了深蓝色的海面。

海面上波涛汹涌，还往外翻腾着硕大的气泡，类似开水沸腾时的样子。原本悦耳蛊惑的歌声变得尖锐刺耳，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无情地刮过所有人的鼓膜。

几个准备开火的船员被这声音震的头皮发麻、浑身发抖，手上的动作也不由缓了。

唐阅咬着牙，用刀从袖口撕下两条布塞入耳朵，然后跨前一步，挤走一个正抱头痛苦的船员，把紧了炮口之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射键。

施承佑那边似乎也已经开炮了，顷刻之间，歌声弱了、炮声响了，虽然也是震耳欲聋的响度，但比起那人鱼的歌声，要舒服多了。

“把耳朵堵住，继续开炮！”唐阅一边继续开炮，一边大声提醒。

原先纷纷倒地的船员接连爬起来，撕下身上的布条塞入耳朵里，然后开始继续装弹、射击。

情势似乎在朝着利好的方向扭转。

连续射击了一会儿，唐阅手中的炮管变得滚烫，哪怕是有细雨的安抚也不能消散那灼人的热度。

唐阅后退一步，刚想让船员去接点水来给炮管降下温，他的眼前就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色光影。

紧接着，站在唐阅身边的一名年轻的少年船员就尖叫着被拖入了无边的深海，只有溅起的涟漪证明了刚才的一切确实是真实发生过的，而非幻觉。

那光影的速度实在太快，如果不是唐阅上学时训练过动态视力，根本就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一条人鱼。

但与唐阅想象中的、或者说他之前在各个地方见到过的那种美丽邪魅的人鱼完全不同的是，刚才的那个人鱼长相几乎可以称得上丑陋。

脸上、身上遍布绿藻色的滑腻鳞片，头发如同海草般鬼魅纤长，双臂长的出奇，尾巴硕大健壮，同时还散发着来自海底最深处的，黑暗、咸腥、可怖的气息。

“退后！离船舷远一点！”唐阅大喊，“小心海里蹦出来的东西！”

船舷右侧的船员闻言，纷纷后退，有胆小的甚至已经退到了甲板中央的位置。

“啊！”一声异常尖利的嚎叫划破浓雾，刺向每个人的耳膜。

唐阅扭身去看，只见施承佑手握长刀，凶狠地插入了一条人鱼的腹中，然后反身向后，在空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度扭转身体，赶在落地之前将人鱼的身子压在了自己身下，并同时用那把长刀将一条人鱼钉在了甲板之上。

左侧船舷的船员们也惊呆了，抖着腿跑向甲板中央。

唐阅也顾不上开炮了，快步跑到施承佑身边，抓着他的肩膀：“离船舷远一点！”

施承佑却像没听见似的，他双手紧握刀柄，在人鱼腹中使力旋转了360度，然后阴沉地开了口：“把这该死的迷雾散开，否则我现在就剖开你的肚子。”

施承佑刺中的这条人鱼看起来似乎正值壮年，比唐阅刚才见到的那条要大上不少。

这人鱼暗绿色的长尾疯狂摆动，似乎是想将坐在自己身上的施承佑掀翻。

施承佑被他颠的有点不耐烦，索性从后腰处抽出一把短刀，也没有看，朝后一扔，就钉在了长尾的中央。

人鱼立即张开深色的嘴唇，发出凄厉的叫喊。唐阅能看到在人鱼的口中，那条黑色的、又尖又长的舌头。

施承佑没有等来人鱼的回复，显得越发不耐，他握着刀，向右使力，将人鱼的腹部划开一道十几公分的口子。

黝黑粘稠的液体从那伤口处流了出来，带着浓烈的腥臭味。

人鱼的双目变得奇黑无比，一边嚎叫一边目不转睛地瞪着施承佑。唐阅只看一眼，就知道完了。因为这人鱼的目光里，没有丝毫的害怕与退让，反而充满了暴戾和仇恨。

不知是哪个船员先喊了一声，总之当唐阅抬起头的时候，看到船舷的左右两侧，已经爬上了十数条凶神恶煞般的人鱼，正阴沉着脸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施承佑，看上去像是要随时扑过来把他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