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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下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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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欢迷迷糊糊昏睡很久,梦中有人窥伺她,目光贪婪,她总也不安稳,终于挣扎着醒过来。

屋檐房梁悬挂的白幔灵幡全撤干净,她跌跌撞撞跑出门,槐序等人迎面拦住,激动到满脸笑泪:“小姐可算醒了,已昏迷十多日了!”

“您先别着急,小公子无碍!那狗皇帝没了,他死了,小姐,他终于死了!小公子前日便已脱险,神医说性命无虞!”

骊欢耳中焦雷炸响,提到嗓眼儿的心狠狠坠下,整个人跌坐在门槛上。槐序只当她不信,赶紧伸手搀扶:“小姐,是真的!”

“那日狗皇帝烧了北院,神医端着炼制的药材在小公子院里待了整整一宿,才把咱们小公子从阎王殿拉回来……隔日宫里就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虽未行大殓成服之礼,也没有任何祭奠,但京城各处佛寺鸣了三日丧钟,他定然是死了。”

骊欢浑身发冷,槐序一股脑道:“宫里头事先拟好遗诏,裕王已经登基,京城人心惶惶的,时常有禁军不分昼夜地巡逻。老百姓都没想到皇帝年纪轻轻会暴毙,不敢出门,这两日倒也慢慢好起来了。”

楚慕临别时温润的吻好似又落在脸颊,骊欢眸中不知不觉蓄满泪水,逸出唇齿的嗓音颤不成声:“他活该,是他活该……总算死了……”

侍女们听不真切,骊欢交抱起双臂,失神地念叨一会儿,语气陡然幽冷:“你们亲眼看见他死了?!”

“那个混蛋诡计多端,又耍什么把戏,他怎么会愿意……怎么会愿意死呢?”

“你们凭什么说他死了?看到他装棺没有,怎么不将他凌迟送到祠堂去!”

众人唬一大跳,见骊欢容色枯败,眸光点着鬼火般亮莹莹的,不禁怔住。骊欢狠命推开她们,呼吸起伏不定,脚步踉跄地往外走:“都让开,我要自己去看看!”

*

一径过去月余,京城大雪漫天。

骊欢寻遍皇宫,始终没找见楚慕的踪影。所有人都告知她楚慕死了,死得干干净净,没留下只言片语,没大兴皇陵,没着人殉葬,就这么不声不响离开了。

夜半噩梦缠身,骊欢总觉得楚慕在某个角落冷冷盯视她,满身煞白,狭长的凤眼阴狠深邃。她缩在床角,捂着耳朵一哭便到天明。

时日久了,冬雪消融,楚谚的帝位逐渐稳固,安烟岚与长忠定下婚约,骊彻的伤势慢慢好转,京城连续两三月晴光大好。

朝臣们提及昭明帝楚慕,也只尊一声“先帝”,他那些荒唐性子、令人生怖的手段终究随风飘散,不过成为大楚史典的一笔深痕。

骊欢守在将军府,日子得过下去。

这天老嬷嬷慌里慌张跪到她跟前,说北院废墟底下露出一条地道。她心中骇然,带人举着火把走下去,才见整座将军府几乎被掏了个底朝天,里头珠宝灿目,金银成箱,一角箱柜内还收着她的婚服和画像、她放过的风筝、戴过的簪钗……

这自然是楚慕的手笔,骊欢站在深冷的地窖里,一瞬间天旋地转,险些窒息。

缓了好一会儿才出地窖,便见刺眠一身黑袍立在风口处,腰佩长剑,双手捧着一只成色古朴的血龙木漆匣,讥嘲地打量她:“骊小姐总算瞧见了,先帝对你可够上心?”

骊欢屏退众人,攥紧衣袖回视刺眠:“怎么,你想替那个混蛋报仇?”

刺眠眯眼摇头,脸庞染上江湖的不羁气息,扯唇道:“他给我最后一道密令是守骊小姐平生安顺,我不会伤害你。”

“其实他死了也好,将军府灭门后他一直活得不痛快,怕你恨他,怕那小孩断气,又生怕你心绪低迷糟践身子,累着一大堆政务要我帮衬着操心,我又何曾稀罕过那张龙椅。”

骊欢蹙眉,刺眠闪到她跟前,将手中漆匣强塞给她:“你一直在找他被埋哪了对罢,想拿他的坟茔出气?他说过不留尸骨你不记得了?给你。”

“……”骊欢愕然,回过神手心又烫又抖,面前之人已消失无踪。

这堪比金库的财富骊欢自然不会私留,当日便遣人上告楚谚,未多时楚谚亲自出宫探望她,分文不取,谈及楚慕时语气颇有叹惋之味。

年光愈深,将军府的旧部与各路远亲时常祭拜,骊氏的亡灵好似当真得到安息一般,骊欢的心境也逐渐平和。

舅族与安烟岚等人隔三差五陪她解闷,骊彻病情慢慢见好,巧在这段时日楚谚立定幼子的储君之位,骊彻与那小孩子情同手足,便入宫成为储君伴读,又回到东篱院听太傅讲学。

一季一季过去,骊府的花木开谢一茬又一茬,骊欢对楚慕的死,从起初的疑虑到渐渐相信,从相信到而今的怅惘释然……心底最深处那种怨恨再成野火燎原之势,是因遇到了一名古怪道士。

那日盛夏,大雨瓢泼,又闷又凉。

骊欢从舅父家中回府,甫一下马车,便有一名年轻道士倒在她脚前,破漏的粗布衫染满鲜血,昂起一张滴着污水的凶戾面孔看她:“救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能帮你。”

骊欢惊得扭身绕路,没走两步,口齿不听使唤地吩咐:“你们愣着作甚,快扶道长入府疗伤。”

那人住进偏院的后罩房里,骊欢去看过两回,大多时候他都躺在榻上仰睡,双手交叠像死了一般。

大夫开的汤药他不喝,护院送去的饭食也时常一动不动,十天半个月说不出几句话,满身重伤慢慢地自行愈合,府里的人都说他邪乎得很。

“道长自己带了什么灵丹妙药吗?”

骊欢耐不住好奇,难得见那道士出屋,上前温声搭话:“当日大风大雨,我请来的大夫都说你浑身上百处刀伤,又染了风寒,必定活不久,没想到这样快竟能行动自如了。”

那道士身高体长,肌理苍白,侧目瞥骊欢一眼,走到院中竹亭内打坐:“这算什么,夫人家中幼侄身中奇毒,命悬一线,不也能靠着取心入药重获生机?”

骊欢心头微紧,想到此事京城权贵皆知,巷坊也有百姓乱传一通,这道士知晓算不得稀奇,便跟进竹亭看着他:“道长受这样重的伤,是在躲什么仇人吗?”

那道士抬首呼一口浊气,沉默片刻,声线有些玩味的自嘲:“是,闲来无事掘了一处养尸地,被脏东西一路追来你们京城。”

“……”骊欢握紧栏杆,阳光渗进竹亭,斑驳地落到那人脸庞上,可见他睫羽颤了颤,眼尾竟纹着一朵灿白梨花,似水波般若隐若现,荡漾在清透到近乎不真实的面容。

“你不用害怕,将军府横死之人众多,可都算得忠义之辈,脏东西进不来,我才跟着你避避难,今日我便离开。”

骊欢按住心跳定了定神,地面之人起身欲走,骊欢忙凝声叫住他:“你别走!那天我压根不敢救你,却莫名其妙开了口带你回来,我就知道你必定不是常人!你说你知道我想要的,你还没有报答我救命的恩情!”

“夫人想要如何?总不至于要贫道为你做法、替你复生谁罢?若有这等本事,贫道也不会身受重伤沦落于此……那日在雨里不过朝你施了些药粉,蛊惑你带我避难罢了。”

“我要道长帮我做另一桩事——”

骊欢两腮泛起潮红,黑白分明的眸瞳血丝涌动,那种熟悉的、灼烈的愤恨再度席卷心头。她睁大眼睛,好似又看见梦中缭绕不散的暗影,颤巍巍地咬牙:“道长来历不凡,可有什么让人死后魂魄不宁的咒法?”

那道士眉头微拧,极不赞同地撇开眼睛。骊欢愈发坚定,鼓足气势笑道:“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出去找大师,赶巧儿道长您撞进府里,这不是缘分么!”

凭什么?他凭什么死掉一了百了?

那些积年累月的血债,她夜复一夜的痛苦,那个混蛋、没有心的怪物凭什么认为死了就能偿还?还妄想着来世?

他不配有来世,他该尝尽苦楚!

永世不得超生!

骊欢眸底纷涌着激动的神采,终于从日复一日的平淡中咂出一丝兴味,客气地屈身福礼:“求大师成全,报酬您随意开。”

道士垂眸打量骊欢,周身透着凛冽寒气,不解地开口:“可我看你如今过得很好,何必非要自揭伤疤、执着往事?”

“人活一世,无非得失二字,不停得到,不停失去,那皇帝早已痛失一切,你如今日子闲散富贵,身边人也都安稳康健,何必非要将自己困在仇恨中挣扎?”

骊欢身子虚弱地晃了晃,见道士紧盯着自己,唇瓣哆嗦地苦笑:“道长以为日子好过一点和过得好,是一码事吗?”

“骊欢只是一届凡俗,做不到道长这样看淡得失、拿得起放得下,楚慕所行恶事,对我而言就是被扒骨抽筋也不能原谅的!”

“……”

道士面露悲悯,眼尾梨花迎着日色闪出明明赫赫的亮光,敛神思索良久,笑容陡然锐利:“行,我正巧缺些金银之物炼化东西。”

这便算是答应了。

骊欢心跳没来由地收紧,扯唇笑一下,领着道士往北院地道走。

那里的金银财宝她从没想过自用,楚谚却说是楚慕留给她的,不愿收缴国库,既如此,这笔财宝花在楚慕自己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

晌后,骊欢回屋躺下,脑中将那道士作法需用的祭台纸钱、铃铛桃符等物清点一遍,想着睡醒便去准备……不知不觉地,意识好似被裹进一片晦暗的梦田。

深夜列缺霹雳,大雨哗啦啦下个没完,雨滴冲打在坟包上,满地淌着脏污的泥水,腐臭味和血腥味搅在雨气中,每一口呼吸都令人作呕。

某处狼狗吠叫,间或传来女人嘶哑恐惧的哭声。骊欢望过去,两名男人骂骂咧咧地握着铁锹填土,朝地面鼓动的麻布袋子瞥一眼,啐道:“真倒了大霉,大半夜跑乱葬岗干这脏事!”

旁边人拢紧身上的蓑笠,一把抹掉下颌的雨水:“你别看了,快把土填平,这小孩挺有劲,还往上爬。”

“这女人呢,也埋了了事?好歹也是宫里的娘娘,姜皇后真够心狠的。”

“那你想把她怎么办?咱们可都是太监。”

起先开口的人眼珠子咕噜一转,凑到同伴耳边嘿嘿一笑,两人盯向地上麻袋里挣扎的女人,忽地一齐丢下铁锹,抬起麻袋便朝远处一方避雨的石洞跑过去。

石洞四处阴森无光,里头很快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骊欢惊骇地后退,须臾工夫,身畔泥坑里爬出来一名满脸血泥的小少年,一言不发,拖起铁锹缓缓走向石洞。

骊欢捂紧嘴巴,石洞内传来两声男人的闷哼,便见那少年摇摇晃晃走出来,坐在雨地里昂起脸,任由大雨冲刷身上脏污的血泥。

泥水顺着发丝蜿蜒而下,露出煞白的五官,阴狠的眸色……骊欢险些瘫倒在地,面前的少年赫然是楚慕!

她转身想跑,可楚慕压根没看见她,目光透过她虚虚地落在远处,戾声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想看我死么?”

“少慕,我……”

骊欢回身,就见另一名年岁不大的少年跌跌撞撞跑过来,累得跪倒在楚慕跟前:“我被太子那群混蛋绊住,实在没来及……你没事太好了!你娘呢,她……”

楚慕不语,唇瓣抿成一条薄线。

那少年朝石洞望去,抖抖瑟瑟地落泪,攥紧楚慕的手掌道:“少慕,咱们一起跑罢!那天宫里遇到的大师已经决定收咱们为徒了,他替我改了名,叫刺眠,咱们随他一起走罢!去深山老林、去浪迹天涯都好……”

楚慕甩开刺眠的手,青稚面孔露出几分邪性的冷笑,不屑道:“我不走,我要所有人跪着迎我回皇宫,你跟那人走罢,学有所成回来帮我。”

说完,楚慕起身离开,瓢泼夜雨里背影萧索单薄,依稀可见长大后孤绝的姿态。骊欢心绪沉得像一汪深水,猛不丁冒出一个念头:当年楚慕若死在这片乱葬岗,她遇到的所有不幸便都不会发生了。

这念头堪堪浮起,前面的少年捂住胸腔闷哼一声,倏地单手拄地跪落地面。刺眠揉去眼中泪雨,忙过来搀扶:“少慕!少慕你怎么了,别吓我,你是不是受伤了?”

楚慕摇了摇头,艰难地爬起身,却“哇”地一口呕出大滩鲜血,整个人狼狈地伏到泥地里,转瞬间便没了声息。

乱葬岗传出刺眠惊惶的哭声,骊欢绕到他们身前,对上楚慕死不瞑目的煞白神情,只觉浑身一激灵,睁开眼才发现自己靠在一株合欢树下小憩。抬头间,花叶盎然,日光烂漫,正是午后三刻的好时候。

骊欢四处瞧一眼,身子被抽干了力气,蜷起双腿大口大口地喘息:“太子府?我怎么会在这里?!”

一旁道士轻挑眉峰,掐断香案上袅袅升烟的四柱棒香,清声道:“是你昨日午后带我来太子府的,你说那人坟茔就在此处,紧跟着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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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下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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