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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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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吻我一下——”

楚慕攥紧骊欢挣扎的小手,嗓音低缓和煦,恰如天寒地冻的旷野中平地掠起的三月暖风,甚至带着些没有攻击力的魅惑。

骊欢盯着他的乌眸,思绪变得安静。

男人垂落的长发拂在她脖颈间,温热的鼻息呼在她的面颊,激起一片酥酥痒痒的触感。

“初初,我真的很喜欢你。”

时间好似停滞一般,楚慕喉结滚动,骊欢迎合地昂起脸,一寸寸小心贴过来。

楚慕深深凝视怀中女子,五官精致如画,浓黑的长睫如蝉翼轻轻颤动,胜似白玉通透的面颊隐隐渗出薄红霞色……他的身心倏然化作一滩春水,阖起眼等待他期望的那一吻落到唇上。

“皇上,我不去总行了罢。”

砰咚跳动的心脏骤然停滞,似被兜头浇上一盆冷水。

楚慕睁开眼,周身旖旎不再,骊欢奋力一把推开他,冷笑道:“我哪里都不去了,你满意了罢。”

楚慕玉面苍白,露出些茫然之色。

“吻你一下?莫非你也爱看市井话本了。”骊欢口中讥讽着,倒也不想当真激怒楚慕,谨慎地端量楚慕的反应。

楚慕并未动怒,略有些失神地看着她。凤目深处流转出幽微的暗光,竟似比那回被她用绣花剪捅进心口还要难受。

骊欢不轻不重地哼笑一声,笼袖坐回书案前抄书,却听楚慕哑声道:“彻儿还在等你,你快些过去罢……”

骊欢执笔的手微微顿住,抬起眸子望向床榻。男人却挪开眼,恰到好处地掩去周身黯淡的气息:“我一时起兴,你不喜欢,我往后不会再同你开这种玩笑。”

*

鹅雪飘摇,梅林内外,天地俱静。

楚慕本打算自个儿带骊欢来梅林游赏,去请骊欢前便吩咐监寺将梅林十里内外的游人清扫干净。此刻林内梅香凛冽,艳烈如血的花枝覆着厚厚的积雪,恰如一片烂漫的汪洋望不到尽头。

这些年久居皇城,骊欢时常随母亲来普山寺祈福烧香,此地腊梅胜景她年年都看,是以没有多大兴致。但安烟岚拉着她四处折梅枝,一路挑挑拣拣,倒也觉出些愉悦的意味。

“寺里的师父同我说,这后山的梅花入口甘甜极是好吃。咱们多采些,回去用雪水煮茶,也可做些梅花酿,用来蘸糕点吃。”

安烟岚抬手拧下一簇红梅,抖了抖雪交给自家侍女,侍女苦着脸道:“小姐,够了罢?奴婢手都快捧不住了!”

“嗳呀你怎比我还娇贵,我不是想着多采些,大家回去都有的吃嘛!”

安烟岚嗔怪地瞪侍女一眼,捋了捋袖子,踮脚扒拉高处的一簇梅枝。

骊欢昂起脸,瞧安烟岚指尖在花枝下摆来摆去总差一点,吩咐槐序上前帮忙。

槐序还未动作,一道青影忽地抢在前头抬起胳膊,手中折扇“啪嗒”往下一压,红灿灿的花枝落到安烟岚手心,缀满枝头的冷雪亦落了安烟岚满脸。

一圈侍女憋不住笑出声,安烟岚惊呼地后退,一面抬袖擦脸,一面“呸呸”吐掉落进口中的积雪:“长忠,你做甚么!”

“在、在下想帮小姐采撷花枝……”

“谁要你多管闲事了!你突然走过来怎不说一声,唬我一跳!”

安烟岚语气不忿,低头抖完落雪,又觉得不解气,远远朝长忠踢两脚。地面柔软蓬松的积雪纷纷溅上长忠的衣袍,她满意地询问骊欢:“我踢得准不准?”

“自然是准的!”骊欢莞尔一笑,附和地走到安烟岚身边。

长忠展开折扇摇了摇头,不满地啧道:“娘娘怎能跟着安小姐一块欺负属下,属下好歹跟了你们一路,怕这梅花茶没属下的份儿,这才想着出一把力。”

他话音惋惜,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骊欢愈发觉得有趣,安烟岚却眨眨眼,似是生怕冒犯他,犹疑道:“长忠侍卫,我可不可以问你一桩事?”

长忠摇扇的手慢了些,稀奇道:“何事?安小姐不必客气,尽管问。”

“你为何数九寒天还要拿把扇子呀?是想把落到身边的雪都扇走吗?”

骊欢“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声,心中却也好奇得紧,连着身后几名侍女一同不解地盯着长忠。

“……”长忠手中动作顿了顿,面上摆出个文雅的笑容,彬彬有礼道,“倘若安小姐不觉得这扇子更能突显在下的翩翩神韵与风流气度,那便权当在下怕热罢。”

骊欢彻底忍俊不禁,扶着槐序的胳膊笑起来。安烟岚打量着长忠满脸自得的神采,一时语塞,嫌弃道:“你猜对了,这梅花茶、梅花酿都没你的份儿!”

小骊彻站在一旁,实在想不通众人打趣什么,急地上前拽住长忠的衣袖,出头道:“小姑,姨母,你们不准笑话长忠叔叔。叔叔手里的扇子可是世上少有的厉害宝贝,一些梅花点心罢了,大不了我也不吃了!”

“嗳呀呀,还是咱们小彻儿乖,叔叔真没白疼你!”长忠感动得要落下眼泪,胡乱揉了揉小孩子的头发,“等咱们回去,叔叔再教你厉害的剑招。”

骊彻昂起脑袋,眼睛一亮,忙伸出小指同他拉钩:“好!那咱们一言为定!”

安烟岚不屑地瘪嘴,同骊欢笑道:“这人怕是会误人子弟,骊妹妹,改日咱们给彻儿找个更好的师父,以免彻儿走火入魔。”

骊欢掩唇道好,长忠权当没听见,青袖一拂,潇洒地牵起骊彻的手:“走,彻儿,你小姨母不懂武功,别听她胡说。”

安烟岚瞧着两人的背影,憋闷地又踢一脚雪。骊欢挽住她的小臂,好笑道:“安姐姐,咱们也往前瞧瞧罢。”

“寺庙为了供赏梅的香客们歇脚,每隔一里建一座屋舍,我记得就在前头。”

“好,咱们过去。”

安烟岚快声答应,双眸仍气恼地瞪着长忠,余光却悄无声息地打量骊欢。见骊欢神情平和,眉眼间卸去许多郁气,不禁暗暗抿出一嘴笑来。

*

四周花枝漫漫,白雪红梅随风作舞。

一行人且转且聊地寻到一间屋舍,以黄梨木建造,门窗紧闭,周边积雪都比别处浅上许多,显然有人提前打理干净。

安烟岚呼了口热气,跑到最前头扒开门缝看两眼,招呼道:“里头准备了茶点诶,咱们都进去歇一歇再回寺庙罢。”

骊欢握住骊彻的手,体察小孩子手掌冰凉,忙牵着他走向木屋。

长忠负手守在一旁,一片花瓣随风拂落鼻尖,不禁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又漫不经心地四处瞧两眼。

他与裕王已在普山寺逗留十多日,今日本打算回王府。同小骊彻告别时,骊彻说今日要陪两位亲人来梅林散心,裕王为哄小孩子开心,便吩咐他一起跟来逛逛,顺道看护几人别遇上危险。

雪光刺目,重重花枝晃得瞳仁发酸。

长忠眨了眨眼,收回目光望向前方寥落的木屋,只觉自家主子太过多虑。上头那位皇帝放任骊欢来此赏玩,定然是将这寺庙里里外外全打扫了一遍,能有什么危险。

暗暗腹诽着,长忠慢悠悠跟上众人。

倏然——

似有若无的异味,混着梅雪冷香窜入鼻息。

长忠猛不丁顿住脚步,仔细嗅闻间,硝石微咸的气味伴着浓烈的炮火味儿一阵阵钻进鼻尖,耳畔甚至传来急促的脚步奔忙声。

面色陡然大变,他一把拂开身前挡路的侍女,死死盯着屋檐外的骊欢两人、以及招呼着推门而入的安烟岚,嘶声道:“别推门,快回来!”

一众侍女纷纷跌倒,“吱呀”一声,安烟岚已然推门欲进。墙角似有物什被门扉撞到,火线滋啦作响,顷刻间点燃一方圆桌上的包裹。

“是火药,快趴地上!”

长忠的呼喊声歇斯底里,桌面包裹白光大盛,安烟岚愣愣地动弹不得,骊欢惊慌失措地拽她的狐裘。

时间几乎停滞,几人骇然的反应中,“嘭隆”两声炸响,盛目的火药燃爆屋顶。滚滚浓烟窜天而上,残破的屋门在火光中轰然倾塌。

“啊啊娘娘!皇后娘娘!”

“小姐!快来人呐!”

槐序一干侍女狼狈地爬起身,捂着耳朵惊得肝胆俱裂,四周清幽之境登时混乱不堪。

骊欢缓缓抬起头,浓烟呛得眼睛嗓子一阵痛麻。她勉力撑起身子,抹了抹怀中骊彻脸上的黑灰,见小孩子没有大碍,颤巍巍舒一口气,侧目看一旁瘫在血泊中的安烟岚。

“安……安姐姐……”

“尔等走狗,受死罢!”

骊欢嗓音嘶哑颤抖,猛地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妇人声音打断。那妇人一袭宽大僧袍,周身冷气鼓荡,人皮面具衬得她神情僵硬,手中染血的长剑更似厉鬼索命般直刺而来。

骊欢护紧怀中小孩,死死盯着剑刃。

一旁扑倒在安烟岚身上的长忠翻身而起,顾不得血肉模糊的背脊,腰间折扇如短刀般利落抽出,铿锵一声挌开骊欢面前的长剑,哑声喝道:“行刺行到皇后娘娘身上,你们哪路小贼,这是盼着被灭九族啊。”

妇人长剑一挽,不甘地同长忠对上一掌,这才运起轻功退开数丈,撕心裂肺地惨笑道:“全族早被杀绝了,哪里还有九族可灭?本夫人蛰伏半年才寻到这等时机,今日定要你等走狗血债血偿!”

长忠手中折扇“哗啦”一声展开,扇面凌厉如刀,正欲反唇相讥,口中一股黑血克制不住地呕出来。

顷刻间变相陡生,他面容灰败,独木难支地单膝跪地,俨然一副中毒之象。

骊欢拥紧昏厥的小骊彻,双臂不住战栗,愕然地打量满脸仇恨的妇人:“你、你是上官家的人?上官夫人?”

“不错!我还是上官瑛的母亲!”

“本夫人没死!小贱人你失望罢?”

上官夫人恶言恶语,幽黒的眸瞳忽地布满血丝,踩着满地鲜血居高临下瞪着骊欢:“当年楚慕那小野|种对骊家发难,那一瓶瓶毒药还是我亲手交给他,这才轻易控制住你爹和骊家军中的大将!”

“我早知那小野种是恩将仇报的角儿,可万万没想到呐,他竟能为了你个小贱人,报复到我夫君和我可怜的瑛儿身上!”

“那野种不是很在乎你么?他人呢?本夫人收到信说他要跟你一块来这梅林快活,他怎么没来……无所谓了,先杀你,引他前来收尸,再动手活宰了他也是一样!”

口中撂着狠话,上官夫人并拢手指往剑身重重一弹,梅林间登时窜出十多名手执利剑的僧人。

一行人出手狠绝,剑刃虚虚一飘,轻松抹过两名惊叫的侍女的脖颈。人头滚落地面,松软的清雪刹那漫开大片猩红血迹,浓烈的腥味儿混合风中冷气涌入鼻尖,吓得余下几名侍女魂惊胆颤地四处奔逃。

上官夫人一把扯下人皮面具,两鬓斑白的长发随风张扬,周身杀气愈浓:“都给我杀!先剐了这小妖女的眼睛!”

骊欢瞠目结舌,只能干坐在雪地中。

上官夫人睨她的目光如此厌恶,竟将上官瑛的死全算到她头上,对她的仇恨全然不亚于对楚慕,压根没有周旋的余地。

“你们还不出来?此地有刺客!”

“都看不见么?不怕楚慕怪罪?”

眼瞧一名身形健硕的僧者快步走到跟前,手中剑刃滴落的血水洇湿她的裙摆,骊欢终于抑制不住地露出哭腔,捶着地面拼命朝四周高声呼喊。

她不能死,凭什么窝窝囊囊被上官家的人杀掉?她还没有看到楚慕最后的下场,彻儿还在她怀中,这是她们骊家仅剩的血脉,她更不能看着彻儿在眼前惨死!

楚慕不可能放她独自和外人出门,绝对在背地里安排了暗卫监视她,为何那些暗卫还不现身?他们还在等什么?

心头焦躁与恐惧反复煎熬,骊欢瞪大眼睛,两片冻得乌紫的唇瓣渐渐喊不出声,只能不受控地嗫嚅着。

一圈男僧见她如此,倒像窥见什么趣味,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骊欢面前壮硕的僧人亦是讽刺地哼笑,手中长剑轻抬,剑尖抵上她的额心,一寸寸向两眼之间下滑。

“小姑娘,你可是妄想让狗皇帝安排在你身后的暗卫救你?”

“可惜了,当年这狗皇帝背着你爹骊阳朔、还有叶王爷那群老西暗中培养自己的爪牙,靠的就是我们上官府的扶持……他手下一半的暗卫都是我们夫人调养出来,方才从后头偷偷料理这群暗卫,虽说费了些功夫,但也算不得太难。”

僧者声音低沉浑厚,宽阔粗粝的影子似一片阴云笼罩而下,骊欢眼前朦胧发黑,半边身子麻木地挪动不得,只觉那道剑尖温热的血迹顺着眉心缓缓滑落鼻尖。

*

朔风呼号,雪势不知何时越下越大。

普山寺北苑地势高耸,百年前圣祖皇帝驾临,在苑内建造了一栋天悟阁。楼阁八面临风气势磅礴,站在顶阁中,可俯瞰整座山寺美景。

此刻顶阁窗棂大敞,内中陈设清简,只在正中央摆放一张黑檀狮纹棋盘。棋盘上黑白两子错落搏杀,纵横之间你来我往,局势无端地沉寂紧张。

楚谚落下一子,抬眸见楚慕神情疏冷,似当真一心扑在棋局上,闲聊道:“往年姜皇后势大,父皇对你我不上心。咱们被逼进叶亲王府后也这样对弈,只是当时坐在一起满怀忧惧,绝对料想不到今日的处境。”

“……我与你不同,踏进叶王府第一日,我便确信我未来会做皇帝。”

楚慕淡声说着,瞥了眼楚谚道:“倒是皇兄,从前在京城执掌刑狱司,多少官员闻风丧胆,何时竟喜欢缅怀往事,如此多愁善感?”

楚谚长睫轻垂,隐隐自嘲地一笑,转开话锋道:“你还是选择放骊彻去襄州了,看来我那夜之话,你多少听进去些。”

楚慕“啪嗒”落下棋子,听着楚谚笃定的语气,眉心略微一蹙:“是,我该多谢皇兄开解。近日初初很欢喜,待我……也越发似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了。”

楚谚只当没听出弦外之音,挽袖搁下一枚白子,楚慕指间黑子就势跟上。他思忖半息,绝境中寻出一道生路,又落一子,平声道:“你不必谢我,其实你早晚会放那孩子走的。”

捻棋子的手微微停顿,楚慕凤目深邃,奇道:“皇兄为何如此断定?”

“钟爱一人,是不会忍心见那人痛苦的;你只要对骊欢动了真心,便一定会同她妥协。”

楚谚说罢,见楚慕盯视他,犹疑片刻,索性续道:“倘若你求的是与她重新来过,而非将一副躯壳困在身边,那便不该再要挟她什么。这样做无非将她的心结系得更紧,况且她身边早已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她会受不……”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楚慕轻嗤一声,费解地打断道:“五皇兄,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和骊欢的事指三道四?”

“当年骊欢同我成婚,你心里偷摸喜欢她很难受罢,为何不去争取?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你背着她连孩子都生了,又何必如此深情款款回来见她、一副处处为她着想的模样?”

“我下旨屠戮了骊家满门,是做了太多伤害她的事,可伤害她的只有我一人么?你为何要告知她小时候在韩府替她解围的人是你?你没有想过她发觉自己嫁错了人,心里会痛苦么?”

“……”

楚谚执棋的手指压在棋盘上,垂睫不语,周身矜贵从容的气度似笼罩一层淡蒙蒙的阴霾。

楚慕端起棋盘边的瓷盅,抿了口冷酒,扯唇道:“那夜在花淋小筑巧遇,回寝阁后骊欢同我闹脾气,哭着说你早晚有一日会来救她……”

“可你知道你不会来,你赌不起,你怕输了连累你那路都走不稳的儿子,你也舍不下平荆的百姓来同我争权。”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来骊欢面前转悠、给她以为能脱离苦海的虚幻希望?你不明白概因你的存在,我同她才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嫌隙么?”

呼啸的长风卷着鹅雪涌进室内,楚慕沉凝的质问声好似一同裹入寒风,化作一柄柄尖锐的冷刀子刮痛耳膜,只觉自己的出现,当真害事情变得更糟了。

楚谚心绪低迷,恍惚中妻子的面貌掠过脑海。

他的妻子是老平荆王嫡出的幺女,小字便唤作阿幺,自幼受尽荣宠,却是与骊欢截然相反的木讷性子。不善言辞、不爱走动,唯独眉间眼底总是蕴着一抹温善的笑意。

他们成婚后,阿幺很快怀上孩子。

那日府医诊出喜脉,阿幺兴冲冲跑去书阁告知他,碰巧撞见他在书案前观摩那幅平日里珍藏着、不愿视人的画卷。

画卷中是一名妙龄女子,五官并未描绘细致,仅瞧着面上清甜的笑容,便可感知一股鲜活的娇俏劲儿;寥寥勾勒出的身形覆着一袭绣花杏黄锦裙,不盈一握的腰肢系着流苏带子,似二月暖阳拂落豆蔻梢头,明媚又清艳。

只单单站在画中不动,已是冠绝天下的美貌。

阿幺没见过骊欢,扫了两眼只断定那不是她自己——她的脖颈中有一块麒麟状的红胎记,好认得很。

“怪不得王爷平日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样子……这是王爷惦念在心的姑娘吗?”她声音寡淡无味,极力克制着平静,懂事地抬眸笑道,“王爷若当真喜欢,可以将这位妹妹纳进王府。”

他被撞破心事,心头沉沉坠着,不愿同她深聊,只不屑地冷笑了声:“纳作妾室?你知人家是谁?我纵是将裕王妃的头衔捧到她身前,她也不会多看两眼。”

“……”

阿幺一下呆住了,傻愣愣看着他。如石子入水荡开圈圈涟漪,她面上极快晕开尴尬的神采,涩然翕动着唇,却不知说什么好。

后来的日子倒也安稳,他在平荆一带势力逐渐稳固,阿幺的肚子也一日日变得圆滚。只是阿幺添了梦魇的毛病,月份大了,更是夜夜睡不踏实。

他请遍大夫,总诊不出所以然,只得送阿幺回平荆王府养胎。他想,王府有阿幺的爹娘,挨着最亲近的人,总会能安心些。而他的裕王府不在平荆境内,两地相距虽不算多远,乘马车也得耗费一整日的工夫。

那段日子,阿幺舍不下他,时常挺着肚子坐一整日的马车回来看他;他担心她路上出事,每回见面都要斥责两句,再抽空送她回她的父母身边。

这两年回首再望,他和阿幺之间也有不少甜蜜的相处。

譬如去平荆的马车中他哄阿幺入眠,为阿幺吹奏过安神曲;阿幺来兴致时,会为他讲述平荆的风俗人情;他们也曾一同煮过茶水,坐在一起琢磨过孩子的性别和名字。

为了庆贺,他还将母亲留给他的血玉打磨成两块麒麟佩,一块准备在阿幺的生辰之日给阿幺,一块留给未出世的孩子。

他也不知,从何时起放下了骊欢——

他心中挚爱,是他的妻子阿幺;阿幺死了,他才后知后觉地看清这一点。

那年阿幺生辰,他在裕王府被突如其来的政务绊住脚步,想着晚上去平荆为她庆生也一样。

没等到晚上,平荆王府来人求援,跪在他跟前哭诉平荆叛乱。一群乱党伙同附近山匪打入王府,杀害了平荆王妃,甚至趁乱掳走了他身怀六甲的阿幺做人质。

当时芒刺在背的恐慌,至今记忆犹新。

他浑身气血逆流,连呼吸都失去掌控,一路带兵赶至平荆诛灭乱党,他的阿幺却已奄奄一息。

那片硝烟野地,四处躺着脏乱的尸首与血水,阿幺就那么倚在他怀中分娩出一名男婴,匆匆离世……而那块麒麟玉佩,他最终也没来及送到阿幺手中。

寒风拍打窗子,楚谚回过神,周身哀愁之气愈发浓郁,哑声遮掩道:“我无意破坏你和骊欢的关系,只是不想你再添旁的悔恨;骊姑娘性情柔善,我也不希望她同我亡妻一般。”

楚慕阴骘的神情略略顿住,若有所思端量楚谚,楚谚周身寥落的气息、乃至性情的转变都一瞬间得到了解释。

不动声色地收敛心绪,楚慕落下指尖棋子,冷冷嘲道:“我说了,我与你不同;至于初初,更不劳你费心。”

楚谚眉睫颤了颤,抬眸便见楚慕幽幽笑了声,无趣道:“皇兄,生路尽断,这局棋还有再继续的必要么?”

棋盘上黑子局势大好,白子受困其中奋力腾挪,仍是几乎全灭。

楚谚凝神琢磨,隐隐察觉他在绝境中发现的那一村柳暗花明,不过是楚慕诱他步入死局的一步鱼饵罢了。

楚慕的对弈之术永远这般高明,步步为营、攻城略地,可惜男女之情并不似对弈只讲究胜负。

修长的指节搭在香檀棋罐上,楚谚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蓦地高空一声烟花炸响,刺耳的爆鸣声慢悠悠回荡开来。

他侧首扫向窗外,楚慕已拂袖闪至窗棂前,只见外头苍茫风雪中一簇盛大烟花远远坠落,无数亮眼的碎屑伴着鹅雪缓缓飘转而下。

“那边似乎是后山梅林的方——”

楚谚起身行至楚慕身畔,话音未落,楚慕面色“唰”地惨白,周身冷凝的寒气似暴烈的风雪,白裘一扬,竟直接翻过窗棂纵身跃下数十丈的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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