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6日传来噩耗，约好和满以见面的老人因脑出血去世。

老人本来已经出院，回到家中情绪激动再次病倒，这一次脑干出血量巨大没能抢救过来。

家属说上周刚办完老人的葬礼，给满以打电话一是说明情况，二是将老人生前的录像交给他做研究。

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刚发生的事记不清，从前的事历历在目。

老伴儿去世后老人身边缺个说话的人，看四个孩子不顺眼又不肯找新人。

谈起黄昏恋老人嗤之以鼻，“都是些老不正经在那儿扯犊子，年轻碰不着真爱，老了咋滴？在那儿搞一春又一春呢？知道动物世界咋介绍的不？春天来了又是动物□□季节。咱是人，不扯那个。”

于是，老人开启独居生活。不让孩子们赡养，跑去老家平房，烧火、做饭什么都能干，没事和捡来的小狗聊聊天。

知道满以要来聊鄂伦春他坐不住了，提前几天练习拍摄习惯镜头，洗澡、梳头、换新衣，那模样真是小伙子上轿——头一遭。

谁都没想到身体硬朗的人突然走了，生前玩笑般的录像成了孩子们余生的念想。

满以打开老人家属发来的视频，老人穿着洗旧的65式军装，坐在火炕边大声道：“满以同志您好，我叫魏红星，今年86岁……”

他整理头上军帽，起身靠近摄像头嘀咕：“拍上没？这玩意儿可不如我那收音机，用着费劲，白瞎两千块钱……”

弄不明白高科技他重回炕边，脱鞋上炕随意道：“名字说过了，我……这个……从哪儿说起呢？”

“我本名不叫魏红星，小日本儿来了才改名。”

“从前我生活的部落有两个萨满，一女一男。”

满以看视频时，妘苘正坐在他对面吃饭。来大兴安岭这两个月她圆润了，排骨炖豆角、烤狗鱼、清蒸鳌花、鳕鱼炖豆腐、红烧雅罗，说不尽的美食。

炖菜对她来说有些咸，配上米饭刚刚好。有时她会怪米饭占空间，妨碍她把满盘菜肴全吞进肚子里。

妘苘边吃边侧耳倾听，听说部落里有男萨满发出疑问：“萨满不是母系吗？为什么会有男人？”

满以暂停视频解释：“萨满文化有很多种，蒙古的bo，雅库特人称萨满为奥云，达斡尔叫雅德根，塔塔尔族的萨满是KAM，不同民族、部落间都会有差异。”

因此，满以在调研时会拜访很多人，整理出一致和不同点。总的说，传统萨满多是母系，不排斥男性参与，接受敬畏大自然的任何人。

涉及宗教就有些复杂，像东北民间的出马仙和跳大神，源自萨满，但所修道路不同。

出马仙与动物沟通，顶仙看事少有大动作，堂口以正统仙胡、黄、常、莽和外五行仙家狐、黄、白、柳、灰为主，各仙家又有辈分，通常满堂“天”字辈为佳。

武堂跳大神注重“跳”，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拿起赶将鞭，一面敲一面用手弹，神调起，请神来。

【哎～神鼓打这么塞龙声，有召我这三堂为帮兵，二十八宿我点了点兵。点东方，甲乙木，木主青，木字儿都起木字儿生，木字头上有四星……】

宗教有正有邪各成体系，民间有句俗语：南方佛，北方仙，胡黄不过山海关。

妘苘听完点点头，酒足饭饱擦擦嘴。苍蝇馆子就她们一桌客人，老板在后厨休息，吃过饭妘苘有些无聊，眼神止不住往满以手机上瞄。

满以邀请她观看视频，起身坐在她身边，将手机放在桌面摆好。

距离突然拉近，妘苘将手缩进毛衣袖口，偷瞄相互摩擦的衣袖，似玩闹般若即若离。细微电流迅速麻痹靠近满以的半边身子，颈部肌肉跟着跳了下，异样感觉直冲大脑。

手机视频里传出苍老声音，妘苘脸颊滚烫，偷偷呼了口气，专心看手机。

魏红星老人憋了一肚子话，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近期，记得最清楚的事——亲手种得白菜让人偷了两颗，在菜园蹲了三天没抓到人，录视频时还耿耿于怀，想起小偷就骂两句。

老人描述记忆里隆重的祭祖仪式，部落所有成员都要参与，祈祷人畜平安，风调雨顺。

祭祀场所的白桦树涂抹兽血，神偶（刻着神像的木头）挂在树梢，东、西方悬挂日月、大雁等木雕，树间拉一条皮绳挂上处理过的马鹿、狍子等贡品。

祭祀不用跳神，立好神位，族人聚在一起纵情歌舞。

现在组织举办的大型祭祀与过去性质不同，从前的萨满不能去有血灾的污秽之地，特别纯净的地方才有神灵。

“我姐姐就是萨满，四九年镇压□□，她怀着孕非要去看儿子，那条路正好路过当时的处刑地，有很多人围观，她觉得不舒服早早回家，结果还是因难产死了。”

老人常碰到自称是萨满的人，真与假从眼睛就能看出来。

萨满没有收礼的规矩，跳神结束与大家一同享用摆在神灵那儿的动物肉。

查玛（萨满）不是宗教，是信仰。

鄂伦春人崇拜山神“白那恰”，路过山神领地要下马敬酒安静路过，不敬畏自然的人会变成打不着猎物的倒霉蛋。

小孩生病众人请萨满举行求“乌麦”的仪式，杀黑驯鹿作为萨满去寻魂的坐骑，熄灯等萨满去彼岸将魂魄追回。开灯时神鼓面有小孩头发，父母抢下藏好，不让头发飞走，次日还要祭玛鲁求平安。

这是老人的姐姐描绘给他的场景，老人亲眼见过萨满给小孩治病。

萨满将孩子的衣服放在枕头上，领子向上像枕巾铺好，之后在梦中请天上神灵。神不愿意来，萨满请了很多次。一般萨满承受不住神力，神来了也不附在她身上。

神说孩子去了阎王殿，告诉萨满在哪日、什么时辰准备水鸭子之类的东西。

跳神需要另外搭建撮罗子，跳神当日病人和萨满在场，小孩不可以进去。

萨满手拿绘有动物图案的神鼓，旱柳木制作的鼓槌，神帽上有小铜镜，神服挂满布条和兽腿，前胸后背挂数面大铜镜，神仗顶端有铜人含铜钱，神刀刀身缠蛇皮，抵御拦路鬼神。

跳神时神杖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鼓敲得似雷电暴雨又响又急，飘带和汗水飞起来，或大喊或低吟从白天跳到黑夜，神来了才停。

神问：“你们有什么重大事情叫我？”

这时负责与神沟通的二神（帮兵）便道：“地上的人遭遇困难有求于您。”

白话这样说，但神的话旁人听不懂，在外人看来萨满神神叨叨的。

二神身穿熟制犴皮萨满服，是神的信者。神要求她敲贡品，敲够次数神便接受了。

神走了孩子恢复健康，萨满也筋疲力尽。

这个过程还需要“阿卡”，“阿卡”是装神画、神像的地方，桦树皮制作的口袋，有些像笔袋，家家户户都有。

部落的撮罗子一字排开，靠北边的地方不能去。那里供奉神灵，是非常洁净的地方。

族人丧葬时举办萨满送魂仪式，将柳条编制的棺材架在树上风葬，有时也会土葬，萨满握线请死者勿要留恋尽快离去。

打不到猎物、求雨、止雨都会举行仪式，祭拜雨神“莫都尔”、火神“托阿恩都里”、太阳神“德乐查”、月神“别亚”等神明。

小物件丢了萨满拿神鼓敲几下和神通，转两圈后东西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大物件就要用其他方式寻找。

萨满没有黄符，圣物可卜，骨、草木、金石、梦都可以测凶吉。万物皆有灵，断凶吉取决于神意。

关于萨满的诅咒魏红星老人没有细说，不方便见人的事成了妘苘最好奇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