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十分,衡信琅准时回到家中。客厅里的寒气瞬间消失,与往日同样温馨的家忽然有些寂静。
那个小鬼最近总躲着他,生气了?气什么?
他帮她料理后事,花大价钱买寿衣,难道还要补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衡信琅心不在焉走进客厅,听见脚步声低头一看,脚上还穿着运动鞋,顿了下回到玄关换拖鞋。
小鬼是不是有心愿未了不想走?想见父母?还是其他喜欢的人?
他边拖地边想,洗完手去厨房做饭,打开冰箱又想起小鬼,不在家去哪儿了?
繁密树叶挡住窗外暮色,妘苘坐在树杈上晃悠小腿。男主手起刀落,砍断的好似不是菜板上的葱,而是十恶不赦之徒的头颅,这身正气是怎样练成的?
衡信琅左手似砧板,把豆腐放在掌心,菜刀横竖切了几下,刀面轻轻一推,变成小块的豆腐滑进热锅沾满葱油香。
“还有阳光……”
他侧头看向窗外,百年槐树枝繁叶茂,有风时,晃动的树枝会打到纱窗。
三年前,老小区改造特意征求业主意见将有些碍事的古树保留下来。大家还给珍贵树木申请了身份证,衡信琅也在同意书上签下名字。
盯着摇晃的树枝看久了感觉屋子都在晃,衡信琅收回视线,抬手颠了两下锅,香气四溢。
妘苘望着装进盘中的葱烧豆腐流口水,身体差点离开树荫,想到自己的靓装变寿衣又飘回树枝生闷气。
入夜,衡信琅躺在床上睡不着。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书籍和眼镜,开启床头灯坐起身翻阅。
书还是之前看的那本,可总觉得缺了什么看不进去。
灯开了、眼镜戴了、手机关机、人清醒,格外清醒,什么也不缺。
妘苘穿透卧室玻璃窗,借明亮灯光看清书籍名字——《存在与时间》,听名字就知道很难读。
原来是温度!衡信琅合上书籍,摘掉黑框眼镜放进眼镜盒收好,关上灯重新躺在床上,熟悉寒气像催眠曲安心。
妘苘站在床边,弯腰查看他是不是装睡,“你书读得太快了!五分钟都不到。”
衡信琅不知不觉睡着,醒来卧室温度正常,小鬼又不在。
他按固定顺序洗漱、吃饭,整理好去上班。出门前脱掉鞋走进客厅,拿出茶几下的纸笔,笔尖停在纸上好似有很多话,犹豫后只写下一句简单易懂的——请你离开。
妘苘遛弯回家看见他礼貌又疏离的留言,侧坐在地板上想了想,在纸上留下一句更简单易懂的。
晚高峰地铁拥挤,衡信琅嫌电梯慢跑向出口急匆匆回家,玄关运动鞋东一只西一只。到客厅,他的脚步装模作样慢下来,走到茶几旁定神看小鬼的留言。
妘苘:你好帅,我不想走。
衡信琅想了一天,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反复确认歪歪扭扭的字,不管怎么确认都是这句,思绪似渔网缠在一起。
他该高兴?还是让小鬼不要太看重外貌?还是想办法变丑?
纸上的话让他失眠了,翻来覆去临近天亮才睡。睡足两个小时睁开眼,洗漱时镜子里的人眼下抹了黑炭。他饿着肚子走到沙发旁,拿出纸条试图和小鬼沟通。
衡信琅:早日投胎能看见更帅的人。
等他出门,妘苘从古树上飘进客厅,躺在沙发里操控圆珠笔和纸飘在空中。好半天,纸笔结合缓慢留下一行字。
衡信琅下班回家直奔茶几,纸条上的话让他的思绪再次停顿。
妘苘:不急,我等你投胎,这样就能一直看到帅哥。
“呵呵。”衡信琅坐在沙发上笑意不明,拿起茶几上的圆珠笔回道:如果我下辈子丑呢?
他边做饭边等答案,吃饭时茶几上的笔突然动了,小鬼的回复很坚决:绝对不可能!
衡信琅拿着碗筷停了会儿,翌日早上回复:你是不是需要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
只有彼此知晓的暗语从那天开始书写。
妘苘:我要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衡信琅:你多大了?
妘苘:你猜。
衡信琅:我可以帮你问阴婚,你喜欢哪种男人?
妘苘:喜欢开会开小差的、上班打牌摸鱼的、身材棒棒的、戴眼镜但不儒雅的、看书只看五分钟的。
衡信琅拿着纸条似看名著反复阅读,薄唇轻抿,嘴角向下,脸颊酒窝明晃晃的。
他出门去楼下超市买了包黄色便利贴,不自主寻找建筑物阴影,躲避阳光回到家中执笔写字,撕下便利贴贴在茶几上。
衡信琅:禁止偷窥。
他去单位报到,妘苘坐在沙发旁,指挥圆珠笔在便利贴上画鬼脸。
办公椅仿佛铺满铁钉,时间难熬,衡信琅坐不住。妘苘瞬移到单位,趴在楼梯扶手上看见他被同事调侃。
嗯?着急回家干什么?她有些好奇,比衡信琅快一步回到家中。
衡信琅打开门,熟悉寒气驱走焦热。他轻声呼吸,似平常遵循每个步骤。照常站在卫生间洗手,视线却抢先一步瞄向客厅。
妘苘没发现他急着回家干什么,坐在茶几上等他发现留言。
衡信琅镇定自若,甚至吃完饭才看到留言,似不经意拿起便利贴。
禁止二字被打上叉,上方修改了两次,划掉的横线隐约透出“提倡”,好像用词不当又改成了“允许”。
妘苘:允许偷窥。
便利贴下方画鬼脸,像手机里闪着泪光的黄色表情,似乎在求他让她合法耍流氓。
衡信琅缓缓坐在沙发上,一条黑线代替薄唇,头向后仰,滚动的喉结突然被凉气抚摸,躯体急速覆了层薄冰静止不动。
妘苘缩起作怪的食指,有时候她能碰到男主,有时候碰不到,又是bug?
加速跳动的心脏损坏冰壳,衡信琅猛然抬头看,找出便利贴撕下一张写道:禁止触碰。
留言很快被回复了。
妘苘:收到!允许偷窥,禁止触碰。
衡信琅差点被小鬼带偏,手指焦躁地敲在茶几上,连夜用光便利贴涂涂画画,写下要求贴在房间里。
换衣服事件过去后,妘苘打了几天人情麻将,试图用冥币弥补姐妹们的玉镯,钱不够就趁附身给自己烧。
地府也在通货膨胀似的,冥币变成亿元大钞,她差点给姐妹们烧别墅,怕被抓还是保守地烧了金元宝。
女鬼们发现端倪立即进行批评教育,阴天下雨,妘苘在单位升起的国旗下宣誓:“做鬼,做端正的鬼,做牌品端正的鬼。”
系统化身小蜜蜂在她身边抱怨,吐槽她做任务不认真。
妘苘据理力争,“你说让我找原因,我找到啦!就是男主前世辜负原主,原主今生才痴心纠缠。两人中间什么过程、身份你也没让我找,讲讲道理好不好!”
“亲,通常是先找自己尸体,翻翻和男主的老照片,回忆相识经过、恩爱的点点滴滴,而不是直接找算命的问!”
“你就说任务完没完成吧!”
系统立即闭嘴,宿主脑回路不一般,但任务真还判定成功了。
“小蜜蜂,你现在太复杂。系统应该简单点儿,想那么多干什么?支线任务不完成对你没影响吧!工作这种东西,你越做就越多,要懂得留白,学学衡信琅。”
宿主的话术很耳熟,现在,除了相信宿主没有别的办法,系统边给自己洗脑边下线。
妘苘在单位玩够回家,客厅到处是便利贴,吓得她以为黄符卷土重来了!她随手摘下两张纸,衡信琅的字体像印刷般规整。
他说:禁止偷窥、禁止触碰。
妘苘搜集屋内便利贴,坐在茶几旁,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挑选动画电影,边看边操控圆珠笔在便利贴上写字。
有事做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下班时刻。
晚霞透过窗户铺在茶几上,放在中间的玻璃罐折射出小段彩虹,淡黄色便利贴填满罐子,似糖纸透着甜蜜。
衡信琅将单肩包挂在玄关衣架上,视线始终看着茶几。
玻璃罐有些眼熟,他刚独立那会儿不太会做饭,他妈怕他饿死亲手腌了罐泡菜,用的就是这个罐子。
大概适应了一个月?他就开始享受独居生活。后来,他妈快忘了他这个儿子,他也快忘记这个放在角落的罐子。
从对话看,小鬼应该不是孩童。不知道为什么,她做的一切他都不反感,甚至觉得有趣。
他……想见小鬼。
衡信琅初次产生这种念头,好奇她的真容。
靠近玻璃罐短短几步,他扑通扑通的心脏似爬了万里长城,便利贴逐渐变成一张张浅黄色爱心。
寒气不在房间,他坐在直排米色调沙发上,裤子和沙发布料摩擦出的声响令人心悸。
他伸手拧开盖子,取出张爱心折纸拆开。落日余晖似橘色底片,定格他阅读留言时的专注神情。
便利贴布满折痕,他的字迹下有张笑脸。笨拙大手仔细按照折痕复原整颗爱心,折好后放在茶几上,接着拆开下一张爱心字条。
他的禁止事项被划掉,改成谢谢惠顾、各式各样的简笔画表情包、谢谢惠顾、再来一次……
淡黄色爱心在玻璃罐旁排成排,经他复原的便利贴仿佛没拆开过。一次次提示像刮彩票上瘾,小鬼会在终极大奖上写什么?
装满美好的糖罐逐渐空了,衡信琅倒了杯水润湿干涩喉咙,平稳呼吸接着拆纸条。
最后一张了。
拆之前他想了许多,最先否定里面写着她会离开。
便利贴逐渐展开,纸条上,他的字迹工整,她的字迹娟秀。
衡信琅:禁止偷窥、禁止触碰。
妘苘:允许同居。
衡信琅瞬间合上便利贴,没错,这些日子他一直和小鬼同居,家具、衣服到处是她留下的寒气。
窗户纸没捅破时一切很正常,光明正大写出来有些怪异,微妙感觉萦绕心间。他打开便利贴又看了一眼,飞速折成爱心,用其他爱心将终极大奖压在玻璃罐最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