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一边打开一边关闭，横梁低矮，踮起脚就会碰到头，小院绕着灰蒙蒙的雾荒凉压抑。
妘苘在门口站了会儿迈步，步伐被身上曲裾袍束缚，迈不开的步子细碎端庄。
知心独自站在院子中央，侧身看向前方敞开门的屋子。
诡异气氛像在预示什么，妘苘轻问：“怎么站在这儿？”
“王夫人不会管。”知心转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脸颊。
妘苘没再靠近，侧头看向东边房间，房梁上整整齐齐吊着八具尸体，最中间那具脸颊血肉模糊，只能从衣着辨出那是拂冬。
知心如何杀了她们？会不会又将矛头对准她？
一瞬妘苘想了许多，当初以姐妹相称，最后确实这种局面，有些可笑。
拂冬不见得多爱男主，争宠算不上，无非是女人、男人都有野心罢了。
小苘被蔺公子传唤半月有余，知心却看不到小苘对公子的爱意，她常常将一种倨傲藏在深处，恐怕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只剩我们了，你说谁会赢？”
“蔺公子选谁谁便赢。”妘苘答得毫无破绽。
知心凝望屋中温热尸体，她果然讨厌小苘，冷笑带着些自嘲道：“明明一样卑贱，你却总像旁观者，蔺公子若真不选你呢？”
“选也好，不选……也罢。”
妘苘不懂，她若高傲应该死都不跪蔺百让，她已经把自己当工具了。
“呵呵，不知蔺公子听到这番话作何感想。”
两人知道这里的事逃不过蔺百让的眼睛，选奸细，太蠢笨、太聪明都不行。
妘苘不在乎男主的想法，但任务要求她为男主服务。
遇见知心她们也像在将她溺毙的水中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如果大家相貌平平，在平凡人家出生、相遇结局会不会好？
她难得吐露心事缓声答道：“有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她喜欢却又没参透。
“霜儿的父亲把她卖进蔺府，也许她死前还期待过回家。”
知心突然说起霜儿，接着说起自己，“我有个妹妹，孩提时大家就夸她容貌艳丽似牡丹，送给官员当妾就发达了。”
“那年村里发大水闹饥荒，人饿，她去了邻居家再也没回来。邻居家的女娃也跑到我家，我也饿。村子周围寸草不生，人却靠相互帮助活下来。”
那时锅里咕咚咚冒着肉汤，人眼睛像捕食的猛兽泛绿光，知心仍记得那时的饥饿感，还有庆幸，庆幸被吃的不是自己。
同时，每次看见牡丹她都会恍神，她明知对霜儿好弥补不了什么。
即便报仇霜儿也死了，她的妹妹也死了。
知心说完院中没了动静，两人默不作声等王夫人来院中处理尸体。
对话传到蔺百让耳中，他提笔将诗句写在宣纸上，未干的墨迹力透纸背。
他若把小苘传来询问，小苘多半会跪下乖巧解释，可远离他视线的小苘不乖巧，好似对他没有依恋，去留任凭他抉择。
“选也好，不选也罢。”
蔺百让坐在椅子上重复她的话，她……根本不知他对她有多好。
夜月照竹林，蔺府灯火通明，灯下飞蛾舞。
知心跪在碧陇堂内，前方立刺绣曲屏，四扇组成一幅水墨山水图，隐约瞟见后面的红色身影。
一炷香过去，堂内悄无声息。
无形压力像大山压在知心身上，她头埋得更深，紧紧贴着地面，鬓角逐渐溢出细汗。
“陈府去年七月发生一桩杀人案，死者陈廖东被其妻下毒杀害。”
郎君移情别恋、背信弃义的故事。
知心明白活不过今日，面无悔色对屏风磕响头，“我私藏砒霜杀害拂冬等人，将她们吊在房梁上……”
以慰霜儿亡魂。
后半句她咽进肚里，她与霜儿相识短暂不该那么亲密，或许是不想再做吃人的噩梦，缘由她整理不出，总之事情无法挽回了。
妘苘被带到时正听见知心交代犯罪过程，知心当陈夫人贴身婢女时做了不少腌臜事，她偷□□药以备不时之需，每次偷偷拿一点，直到断案也无人察觉。
按理说主子下马奴婢多也活不了，知心聪明，早听到风声利用美貌攀上知府，案子风声一过又逃到蔺府，蔺百让名声在外，借知府个胆子他也不敢闯。
知心入府那时王夫人就报过这件事，包括她藏有毒药。
蔺百让端起桌面茶杯，拂冬不过是大司马风流一夜的产物，大司马妻妾成群记性好不到哪去，
今日之事无关痛痒。
他隔着屏风扫视乖乖跪在地面的妘苘，边品茶边开口，“你倒是有本事。”
知心着实猜不到公子想做什么，妘苘余光映着下人的靴子，往常蔺百让身边只有婢女，下人的出现让她有些不安。
“只剩你们了，本公子一向公平，今日，谁能取悦本公子谁就赢。”
蔺百让又不从屏风后出来又不能人道，如何取悦？
妘苘疑惑时，站在身侧的下人移动步子站在两人中央。
男子面上不显情绪，一身粗布麻衣，四方脸面相普普通通，肌肉发达一看就是练家子。
知心略微抬头了然，瞄到妘苘收拢的玉手提起嘴角笑容落寞，丫鬟、下人就是这样的存在，主子吩咐什么照做便是。
她起身，一改往日冷清将手放在男人胸口，抬头亲吻他的唇。
脱衣声清晰入耳，知心很早就被蔺百让排除在外，她太过聪明会认不清主子，不适合做奸细。
而小苘……
蔺百让搭在右腿上的手微微弯曲，轻轻敲打大腿。
她也聪明，但兴许会被他抓住把柄，适合留在身边。
妘苘双手握拳，跪在地面不敢看，下人和男主有什么不同，为了任务她什么都能做……
转眼下人躺在冰冷地面，知心忍着寒恶俯视男子。很快，男子变身野兽毫不留情。
知心脸上血色尽褪，汗水沾湿发丝黏在脸上，咬牙挤出虚假声音。
碧陇堂没关门，月色下竹影摇曳，她眼角挤出生理泪水，泪水越多声音越娇媚。
听出她的痛苦妘苘心脏像包子褶揪在一起，麻木身体出现虚焊现象，抬头地面一滴滴血迹刺目，耳朵嗡嗡响分不清虚拟现实，伸手触碰男人滚烫的后背。
她怎么敢！
蔺百让呼吸一滞握紧茶杯，隔着屏风死死盯着她。
男人沉迷蚀骨愉悦，没注意背后轻巧的触碰。
知心偷瞄屏风又斜眼看向小苘忽地笑了，长密睫毛颤了颤，用尽全身力气摆脱男人控制，翻身像玩偶挂在男人身上，露出得意抱紧男人。
她的美清新脱俗，无法用语言形容，眼神也难以不表达，不是炫耀胜利在悲喜之间，告诉妘苘冷静等待。
妘苘鼻头发酸，吐口气望向她视线坚定，微微一笑右手攀上男人后背。
还没见到三王爷，蔺百让不会让其他男人碰她。
果然，长鞭瞬间击破屏风缠住她手腕。
碧陇堂内的人被吓了一跳，纷纷跪在地面噤若寒蝉。
知心像被随手丢掉的帕子摔在地面滚了两圈，嘴角溢出鲜血，忍着咳嗽强撑身体抬头。昂贵屏风只见一道撕裂痕迹，里面神秘红影不露真容。
她暗自扬起嘴角，跪地，头重重磕在地面。
妘苘的手停在半空，好似顺着长鞭来到蔺百让心间，肆意撕开包裹心脏的坚硬鳞片。
他不满她那么听话，攥了攥手中长鞭，眉间聚起阴戾，凝视缓慢跪在地上的人怒喝：“滚！”
妘苘临走前瞄了知心一眼，她摇摇头，脸上明晃晃的已知结局的笑容。
“你留下。”
蔺百让的声音催走妘苘，留住知心。
妘苘远离碧陇堂，斑驳竹影点缀素色曲裾袍，她不敢停留，急促的脚步在雕砖卵石上踏出声响。
弯月照亮空荡院子，笼罩停驻院中的躯壳。
妘苘五味杂陈，很久后动身来到蔺府埋葬尸骨的地方，她希望知心不会出现在这里。
知心很聪明……
她能……
然而……
小厮埋葬知心的时候她的嘴在动，不断喷涌的血泉拱出一个字。
欢。
知心是那些人给她起的奴隶名，她没读过书，不懂小苘念的诗什么意思，只是从里面挑出一个最快乐的字。
一锹黄土盖住双眼，她仰望寒空，以失去呼吸为代价许下愿望。
此生此夜绵绵长，我焚心香拜九霄，望有金仙听我愿，来生只求一字欢。
蔺百让悄无声息出现在妘苘身后，危险气息像蟒蛇将她紧紧困住。
“我一向公平，她死了，胜者是你。”
他望着地面影子，脚步上前让影子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身体抖得厉害，像某种脆弱需要呵护的东西，藏在红衣下的手掌偷偷抬起，还未做出抉择腰突然被人抱住，缠住他的手臂万般依恋，抚平方才奔涌的怒气。
妘苘将脸埋进结实胸膛讨好地蹭了蹭，贪婪吸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小苘终于是公子的人了！”她摆出些胜者姿态欢喜道：“只有小苘。”
蔺百让看不到她比月光清明的双眼，此时的话他如此受用，不再忍耐，大掌按住单薄的背似要嵌入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