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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055. 我会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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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启星一时没理解:“什么?”

“小鼠。‘给他喂药,让他患癌,这样那样’。”宁北之在他耳边轻声说,“如果缺的就是这只小鼠呢?”

他感受到贺启星一瞬间的僵硬。于是自觉地,默默退出这个怀抱。

贺启星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低头,自嘲着笑了笑。

恢复到先前并排靠墙坐的姿势,宁北之再从袋子里掏出两罐啤酒,拉开拉环,放在两人中间。

静默一会儿,各自灌酒,各自消化。

口说无凭。宁北之狠下心抛出证据:“那篇文献,我当时只整理了不到四分之一。来之前,发到你邮箱了,文档上有最后修改日期,我没动。”

“是把我最后一点希望都堵死吗?”贺启星苦笑。几分几秒,明明白白,这下,连一点赖过去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宁北之无法反驳。他低着头:“对不起。本该被A大录取的人,是你。”

贺启星沉默着,拎着易拉罐,胳膊搭在支起的膝盖,听他往下说。

宁北之缓了缓神,语气平稳地分析:

“我们只差了0.3分。我只有面试这项分数比你高,两次笔试都不如你。而我面试的高分,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我们的合作成果。你整理的资料、你给我提的面试建议、你给我划的重点,我全都用上了。”

“而你的面试得分并不低。你说自己‘答得一塌糊涂’,其实不是的,只是因为题目太难。并且最终的分数也说明面试官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

“如果你这道题能答好,同样基于难度系数的考虑,你会得到很高的面试分,甚至比我更高。”

宁北之沉默了会儿。这些话说出口并不容易,他觉得他的一颗心也要被撕裂了。

“这足以拉平我们之间,0.3分的差距。你最终名次会比我高,被录取的人应该是你。”

“可你没答好这道题,原因在我。”宁北之残忍而冷静地将自己剖开,“由于我的懈怠、侥幸和缺乏合作精神,我没有把这道——已经躺在我们题库里的文献——整理好。”

他带着很重的绝望:“我没有完成接力的最后一个环节,甚至把接力棒给丢了。”

贺启星听他说完,仰头喝空最后一口酒,把瓶子捏了。

文献资料浩如烟海,没人能全部看完,也毫无必要。一路走来,他看到宁北之在这段合作里全心全意的付出,他并不认为是对方的失职。这篇文献只是处于宁北之的筛选范围,既然没有整理完毕,就不算真正进入到两人的“题库”。从结果倒推责任,并不公平。

贺启星语气毫无波动:“这只小鼠,也是被我放弃的。北之,‘不缺这一只小鼠’,这句话是我说的。”

“那是你照顾我。”正因为当初存着点恃宠而骄的心思,宁北之才更无法原谅自己,“我都耍赖了,你难道会让我熬夜整理吗?”

他自问自答:“你不会。所以,说到底是我就不该有放弃这只小鼠的念头。”

“这篇文献我也没看懂,如果是我抽到这道题,我同样答不出。在考场上,我会恨死自己,甚至会觉得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但结果却是你抽到了。”宁北之极力压下内心的惊惶,狠狠捏着自己的指关节。他闭着眼,声音颤抖:“星星,怎么办呢?我连恨我自己都没有立场。”

贺启星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没阻止。想了一会儿,语速很慢地问道:“‘没有立场’?因为你是第五名,我是第六名,中间隔着录取分界线——因为你不会把名额让给我,对吗?”

——按照规则,只要拟录取的考生自愿放弃,则按成绩排名顺延补录。

“对。”宁北之被迫直面内心,逼着自己把心里话吐出来,“哪怕是这样,哪怕我认为我们的分数应该对调,我也不愿意放弃这个录取名额。”

这正是问题的另一个核心。

宁北之一方面觉得自己是卑劣的分数小偷,一方面又认为自己值得这个录取机会。他不能自洽,他极度痛苦。

面试官在他们之间二选一,他又何尝不是在A大和贺启星之间二选一。

听他这么说,贺启星反倒松下一口气。如果宁北之想不开,真的为了他而放弃名额,那他们这段关系才算无法挽回地走进绝路。

“你的成绩是真实有效的,是你自己大半年努力拼来的。你不应该有放弃录取资格的念头。”贺启星始终冷静而温和,“你足够优秀,你值得所有向上的机会,你也该坚定地永远向上走。”

宁北之怔怔地听着。

这三天,他除了病中昏睡,醒着的每一刻都被这件事压得无法喘息。这事儿不好讲给别人听,但他太需要有个人来解救他,对他说“不全是你的错”。

现在他得到这句话了。贺启星让他永远向上走。

但宁北之觉得自己更是卑劣。他抢了位置,还有什么资格,让贺启星反过来安慰自己?

“那你呢?”

“我就在鹭禾。”贺启星目光穿过运动场,看向远处露出的图书馆一角,说,“进可攻,退可守。A大是第一志愿,却不是唯一志愿。”

“你会怪我吗?”宁北之盯着他,等待着宣判,“我需要你说实话。”

“我不会怪你。”贺启星收回目光,说,“但我会觉得遗憾,非常遗憾。”

遗憾什么呢?遗憾A大,也遗憾眼前这个人。

他再次确认:“所以,学校和你,我同时失去两个offer?”

宁北之看了他一会儿。神情依恋,声音轻柔地给了答案:“我也很遗憾。”

他终究不是大侠,很多事情不能两全。在自责和愧疚中开始一段恋情,他做不到,这对贺启星也不公平。

贺启星点点头,看向前方。

沉默几分钟,他说:“我能理解。”

换位思考,如果是他站在宁北之现在的位置,他同样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这场升学终究是残酷的零和博弈,竞争关系是迈不过去的坎儿,他们没能如愿求到共赢。

偏偏他们最终排名挨在一起。就算捡回那只小鼠,他们名次对调,依然逃不过一上一下卡在录取线的结局。

正因为心里藏着对方,所以赢家才会背负更大的心理负担。这几天,他能感受到宁北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煎熬,他知道宁北之已经尽力了。

可宁北之宁愿被责怪,也不想听到贺启星说理解。

他眼泪无声滑下:“对不起。”

贺启星也已经失去帮人擦眼泪的资格。他只好缓和气氛:“要怪,就怪我们差了点运气吧。”

却不想,宁北之听到“运气”这俩字,突然哭崩了,眼泪一颗颗直往下砸。

“怎么会这样?是因为我没给你唱《好运来》吗?”

“我好糟糕,我答应你的事一件都没办好。”

“鹅腿也没给你抢到。”

宁北之带着哭腔真情实感地自责,旁边贺启星却轻轻笑了起来。

“别哭啦。怎么跟我呆在一块这么爱哭,你从小就是哭包吗?”

宁北之慢慢缓和下来,手背胡乱擦着泪:“可能吧,我小时候是挺爱哭的。长大了觉得丢人,就不哭了。”

贺启星静静等他平复。举着杯子,和他碰了碰。

“大明星,唱首歌给我听吧。”

“好。你想听什么?”

\"City Of Stars\"

“这算是你的仪式感吗?有始有终。”宁北之又想落泪。

他小时候唱小星星,长大了唱stars,他和星星究竟是有多大的缘分啊?可眼前这颗怎么就抓不住呢。

宁北之愿意满足贺启星一切的要求。他调整好情绪,正准备开口——却被打断。

“别唱了。”

“嗯?”

“别唱了。”贺启星有些无奈,“我突然想起来这个电影的剧情。”

影片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爱情的happy ending。男女主都实现了各自的梦想,过上想要的生活,可生活里却不再有对方。

贺启星想,如果现在他和宁北之能再往前一步,哪怕勉强,再努力靠近一些……是不是就能有未来?

倘若真的不能有未来。那么当他们在多年后的某一天意外相遇,是否也会幻想一段日常的、具体的、细微的,却被此时此刻的他们主动拒绝的平行时空?

到那时,他们会为这段错失的缘分落泪吗?又是否会对这段相互纠缠的时光感到遗憾?

他又想,不用等到那时。因为他现在已经开始遗憾了。

“星星。”宁北之想到了同样的电影情节,想起玫瑰色霞光下的共舞。他的眼泪又控制不住。

既然不能陪伴,那他愿意送上最真挚的祝福:“你一定会实现你的梦想。”

“嗯,我会。”

贺启星目前的人生规划,是往科研走。读完硕士,在博士或者再往后的阶段,大概率会出国。这由生物学科前沿发展水平所决定,国内高校和科研机构也将海外留学经历设作门槛。

如果没有这一段意外,他和宁北之就像石耀说的,刚谈上就得异地。

研究生阶段,他们相隔两千公里,时间少说是三年。再以后呢?他们的人生发展轨迹不可能时时重合,还要十年八年地熬吗?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第一次发展恋情,而恋爱是需要陪伴和经营的。没有多年的感情基础,没有成熟的感情处理经验,他们又能在一次次相互缺席中坚持多久?

停在开始前,是否是最理性、最能止损的选择?

宁北之想起那个经典的爱情问题:没能走到最后,和从未开始,究竟哪一种更为遗憾?

他不知道。

贺启星也不知道。

抽了抽鼻子,宁北之仰头,久久看着夜空。

他换了个话题:“有一句考研考公的笑话,很应景,你应该听过。”

“哪一句?”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贺启星被逗他笑。确实很应景,但宁北之应该不只是给他说个笑话。

他顺着这句话问:“我算你的意中人吗?”

宁北之点点头:“算。”

似乎不够,他又补了一句,郑重而温柔:“你是我的意中人。”

——算作对贺启星告白的回应。

哪怕我们决定不继续往下发展,我也想大大方方告诉你:我同样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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