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有善意,更不缺恶意。
因为竞争,因为立场,因为矛盾冲突。又或许,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理由。
宁北之一向好人缘,顺顺当当的,在人际关系上没出过岔子,也从未和谁结怨。猛地遭到如此大的恶意针对,并且直指性向,说没冲击是不可能的。
姜轶珩顺着他这句话思考:“对。”
“了解。”
“你有猜测了?”
“嗯,还要再求证一下。”
接二连三的打击,宁北之已经不剩什么情绪,反而能让他完全理性地思考。
他叮嘱道:“这事先别和你师兄说。”
“我知道的。”姜轶珩点头,“过几天,团里估计会找你俩谈话,求证这个事。你有个心理准备。”
“嗯。”接到举报,就注定会有这么一场谈话,这也是余冬雅和小姜给他通风报信的原因。
他问:“冬雅没和团里老师吵起来吧?”
“嗯……”小姜说,“大概是,激烈地争论了一下。”
“行吧。你在的话,劝着点她。”想到余冬雅极其护短的个性,不吵是不可能的。
“好。”
“师兄他……明天下午考完。”姜轶珩觑着他的神色,征求意见,“这事,你来和他说吗?还是我说?”
话题绕回贺启星,他心里又缠起一团乱麻。
该怎么说呢?
人和人最怕的就是走散。只要有交集,就有转机,一切矛盾都还有机会去解决。
那个上午,宁北之笃定让他延后告白,凭的就是一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昨晚到今天,他在贺启星面前能维持微笑,也在于这个宣传片的隐隐支撑。
但现在这个支柱突然摇摇欲坠,甚至即将被无情抽走。
他握住不放的浮木,原来只是虚幻的浮沫。
宁北之视线落在脚边的青石板,沉默着。
“那就先不着急。”姜轶珩同样揪着心,宽慰他,“我们看看后面怎么发展,再和师兄说。”
“好。”
宁北之还想在外头自己呆会儿,但小姜执意让他回寝休息。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好往宿舍走去,和人挥手道别。
宿舍楼下,忽然阵风吹过,宁北之下意识抬头。明月高悬,他想起一句诗。
“月亮不知道她的恬静皎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自己的恐惧、忧愁、自扰,都徒劳无益。命运是巨大的不可知。
这个春天,真冷啊。
宿舍黑着灯,没人。宁北之洗了澡,直接躺进被里。
眼皮越来越沉,入睡前却猛地惊醒,强撑着给贺启星发消息:
星星安心复习,我补个觉,先躺一步。
勿念。[哆啦A梦再睡会儿.jpg]
没等到回复,他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沉沉睡去。
晚十点,宿舍顶灯啪地全部打开。
陶天歌把运动鞋踢了,手机哐当一下往桌上丢:“不知道啊,他一晚上没回消息。”
唐尚皱起眉:“中午出门那会儿,他情绪就不大对劲。”
“A大是今天公示名单吧?”齐延吃着女友给的小蛋糕,犹豫着,“不会……出问题了吧?”
“不知道。”唐尚说,“算了,咱也别去查。等他缓过来,自己会说的。”
齐延:“行,希望顺利,搞得我也——”
陶天歌突然很刻意地咳了一声。
两位室友疑惑地看向他,再顺着陶天歌指示,看向床梯下摆着的一双拖鞋。
……
陶天歌默默把宁北之顶上那盏灯关掉。
这一觉,睡到凌晨三点。被里热烘烘的,宁北之摸一把,满身是汗。
手臂搭着额头,暗骂祸不单行。
缓了会儿,宁北之摸到手机,顶头就是贺启星的消息。八点半,让他好好休息;十二点,和他说晚安;十几分钟后又加一句,要他醒来给个回复。
鹭禾调剂复试的时间安排与A大相同,上午九点半笔试,下午面试。宁北之担心现在现在回消息把人吵醒,又担心明早睡过头让人担心,只好定个八点的闹钟。
挨着贺启星的对话框,是宿舍群,刷了五十几条消息,宁北之从头查看。
没什么新鲜事,陶天歌和唐尚今晚在图书馆听讲座,结束后正好碰上约会回来的齐延,于是强行把人拐去土街,还在群里疯狂@北北。
宁北之给个迟到的回复:在路上了,这就来。
然后悄悄下床,擦汗洗脸,灌半杯水,翻出干净睡衣上床换好。没多久,再次陷入沉睡。
醒来是七点四十,窗外鸟鸣欢快,应该是个好天气。
宁北之晃晃脑袋,觉得自己状态好多了。但他从小发烧就爱反复,少说得折腾个两三天。现在趁着精神好,得把事情干了。
首先就是和贺启星说早安,祝他考试顺利。
然后找张资然:你从谁那听说我要拍宣传片的?细说。
周六没早课的大学生,多半不会早起。宁北之不着急,就先晾着。
最后点开宿舍群:不好意思,烧了,原因不明。请兄弟们自行做好防护。
606几位,无论周几都没早课的大四学生,更不会早起。也晾着。
测个体温的功夫,贺启星消息回过来:早,昨晚睡得好吗?
宁北之:还可以,睡满十个小时。
贺启星此时在宿舍走廊,倚着门边晒太阳:吃早饭吗,我去找你?
宁北之:不妥。为了考生的身体健康和考试状态,我们今天不要见面。
贺启星: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宁北之原本是不打算说的,但仔细一想,躲过早餐也躲不过午餐,更躲不过他自己承诺的“考完请你喝酒”——默认是考完试当晚。
连连拒绝,定会让人乱想。他索性把体温计读数拍照发上去:38.9。
贺启星站直身子:算高烧了,昨晚就开始发热吗?现在难不难受?
下一秒直接拨了个电话。
宁北之被铃声吓了一跳,忙捂着手机挂断,解释道:我没起床,室友还在睡。
贺启星也觉得自己过分紧张了:不好意思。
宁北之安抚他:我没事,别担心。这年头,发烧见怪不怪了。
贺启星:那你注意监测体温和血氧,也别睡太久,醒了要吃点东西。
宁北之:嗯,确实有点饿了。
贺启星:想吃什么?来点热的吧,我给你送到宿舍。
宁北之又给他吓一跳:不用!哥!你今天的任务是好好考试,别分心!
贺启星执意要来:时间还早,骑车过去不耽误。你这情况不适合出门,再说今天周六,室友也不会起床太早。你就说现在饿不饿吧。
宁北之的回答是把上面说饿了的那句话撤回。
贺启星:……
天大地大,考生最大。
被晾了两分钟,宁北之只好主动给人顺毛:我想吃南瓜粥,一个鸡蛋饼和一笼蒸饺。
二十分钟后,贺启星站在606门口,给人发消息:到了放门口,不要按门铃?
宁北之突然就笑了,这哥记性可以的,什么话都能给他还回来。
他估摸着自己该是着凉,加上情绪消耗大,免疫降低导致的发烧。戴了个口罩,轻轻开了门。
贺启星确实把袋子绑在门把手上,规规矩矩隔了一米安全距离,笑着看他。
宁北之取下袋子,沉甸甸的,除了早餐还有些别的什么。
“谢谢。”他鼻头发酸。
见着人,贺启星安心不少。这人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乱着,耳朵微微发红。口罩上露出一双眼,少了一丝狡黠,添了一分柔和。
“回屋吃早餐吧,一会儿该凉了。”
“好。”
“还有,和我说加油。”
宁北之很想上前拥抱他,但此刻只能隔着一米,说:“星星加油。”
鼻音很重,为他真实的情绪打了个很完美的掩护。
食物香味扑面而来。贺启星不仅给他带了早餐,还带了退热贴和零零散散的药品,一小罐酸酸甜甜的水果罐头。
吃完没多久,张资然的消息过来了。
“啊?是上周,我室友和他女朋友课间聊天提到的。我坐他俩后面,正好听了一嘴。”
宁北之:哪位室友?国奖,利己男?
张资然:对,就他。
宁北之:女朋友是之前和你告白的女生?
张资然:不是。另一位,也和我们一个系的。
张资然意识到不对:发生什么事了吗?
宁北之:是出了点事。他们当时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张资然被他问得紧张起来:我听得不多,他们当时在吵嘴。女生先提了你的名字,然后我室友开始摆脸色,让她别老提宁北之,听了心烦。
张资然:女生应该是你们内部人员?说什么……“就提他怎么了?我还要给他拍宣传片呢,部门工作都不能聊?”大概是这样。
果然,对上了。
宁北之继续问:上次你微博的事儿,有后续吗?
张资然心慌:没有,或者我还没发现有。到底怎么啦?
宁北之:没有就好。提防你室友,这人问题很大。
张资然更疑惑了,此时的他就是那个吃不到瓜的猹,抓耳挠腮地追问,却被冷漠打回。
宁北之静下来,仔细盘一遍逻辑。这事其实并不复杂,就是个巧合。
室友——称之为利己男,和张资然因为评奖和心仪对象的竞争而产生矛盾,意外挖到张资然的微博并断定其性向,再由微博挖到了宁北之的照片或者是看到两人一起打球吃夜宵,从而推测他也是同性恋。
而利己男和宁北之本人并没有直接矛盾,甚至没有说过话。他们仅有的联系不过是——食堂拼桌被小姜暗怼,课间闲聊被女友刺激。
就为这,怒而举报。成了,能满足他阴暗的报复心,不成也不亏。
宁北之给气笑了。
笑完又开始发晕,晕得他想吐,只好上床继续躺着。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了一句诗。
《不可知》 博尔赫斯
月亮不知道她的恬静皎洁,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
人们欢少悲多的命运
也许是冥冥中某个主宰的工具,
这些事我们不得而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