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宣…放开】
神识里传来压抑的警告,萧长宣没动。
他不由分说地紧攥着楼寻手腕,沉默须臾后,实在觉得荒谬,冷笑着出声:
“这还真是一笔扯不清的烂账。”
“那我救了他怎么说?难不成也给你这苦情戏陪葬?”魔尊将楼寻整个人严严实实挡在身后,隔绝谢家家主视线,“这种账我个人建议别清算,你该受着受着,少祸害一个是一个。”
“……”谢家家主保持着缄默,没有回答他。
萧长宣直觉不对,下一瞬,血红与鎏金并染的阵盘不知从何处飞来,锋利的阵边携带风声,直接横切过谢家家主胸口!
“家主!”林空青惊喊。
“啧!”
几乎是同一时间,萧长宣反身按住暴走的楼寻,紧接着抬手起阵想救人,但令人惊奇的是——青荧色的圭表阵盘灵光逸散,正浮现在谢家家主胸前,子丑寅卯的古体小篆在阵盘上依次亮起,像是时间倒流。
不过眨眼,伤口完好如初,连血迹都没留下。
萧长宣收回手,瞥了眼林空青,见女孩同样不可置信,才总算明白了那句“谢家死不了的诅咒”是什么意思,不是指长久的寿命,而是——
“除了族人蚕食,”谢家家主淡然看向自己胸口,“这世上没什么能伤我。”
“……”怀里的楼寻已经冷汗频出,萧长宣提起嘴角,心想他果然还是应该一开始就提取楼寻记忆,把他变成一个痴傻人偶带回魔界。
这都什么事。
一个人,死了就死了,偏偏要留下一堆烂摊子,让一个本来就容易情绪失控的仿生人来收拾。
凭着这个仿生人一点懵懂的愧疚,这个火坑也不能不跳了。
【徐家地宫里也没见你有这么强的道德感。】
萧长宣在暗处戳破自己拇指指尖,半只手扶着楼寻后脑勺,将血抹到楼寻下唇上,【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就因为他死你面前了?】
没有回音,楼寻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在额发间隙里颤动,吐出的灼热呼吸撒到他手心,弄得掌心酥麻。
他似乎已经理智迷蒙,跟随本能舔着送到唇边的血,用以缓解身体痛苦。
湿热的触感从指腹一触即分,萧长宣半拢着眉,垂眸盯了楼寻好一会,最终叹了口气,让步了。
“……你想怎么办?”
他问谢家家主。
原本就不多的客气彻底消失,萧长宣语气显而易见的不耐,但谢家家主见他们松口,也不在意这些礼节上的逾矩,拢袖道:“其实怎么死这个问题谢某也琢磨良久,后来……”
谢家家主瞟了一眼楼寻,“得到启发,不过和某些人不一样,谢某想快速的死去只有一种方式,让无数人大规模的发动溯时,受反噬溃烂而死。”
“做梦呢?”萧长宣觉得异想天开,“谢家自己会溯时的有几个?”
“你们被卷进徐家的灵力仿生,又来谢家来得这么轻易,”谢家家主重新端起了温文尔雅的笑容,“难道不是怀疑谢家也有人在做这种勾当?”
萧长宣没说话。
“具体是谁,谢某并不清楚,只能告诉你们往哪个方向查。”谢家家主一顿,忽而轻声说了句什么。
话音刚落,萧长宣眼角余光一闪,一个微弱光芒的青色阵盘从楼寻头顶一闪而过,完全没有任何预兆,甚至连灵力波动都没有,根本来不及反应。
“你——”
“别担心,”谢家家主打断萧长宣,淡然解释:“只是借谢羽时在他身上留下的溯洄余印,缔结了一个小契约,以防你们反悔。我死了,这个契约自然就解除了。”
“……”萧长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如果说刚开始还是觉得有点憋屈,现下就是真动了气。
空气中无声压迫瞬间铺开!灵力感知灵敏的林空青刹那间就弯下腰来,五官都拧成一团。
“谢某……没有说假话,”谢家家主很快也感受到了这种压力,脸色逐渐灰败,他扯起嘴角笑了笑,以示安抚,“不然谢某一开始就可以对他下契,何必等你我商谈好?”
“哦,”萧长宣眼底紫光幽微,杀意暗显,“原来这叫商谈?”
威压再度加重,青荧阵盘浮现,环绕谢家家主周身,谢家家主顶不住压力,朝萧长宣微微屈下脊梁。
“……其实,”他深吸一口气,尾音发颤,“其实……谢某疑问很久了,至始至终谢某真正做交易的都是他,小友若不想一起搭上命,不参与就是了,你这般强横……逃…逃出去对你来说很难吗?”
“难啊,怎么不难,”萧长宣声色冰凉,“我跟他三拜天地,结发夫妻,生死相随。你逼我伴侣去给一个关系暧昧的死人陪葬,还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家家主:“……”
谢家家主:“……呵。”
“那你们伉俪情深,就一起逃亡好了。”谢家家主咬紧牙,下一瞬,他天青色的义眼荧光一晃,整个刑罚堂的天花板骤然发出巨响!巨石轰隆隆砸下,伴随着翻滚的浓烟迅速模糊了几人的身形!
压倒性的威压骤轻,青山的人工智能刹那做出反应,无数盏艳红的灯光闪烁其中,机械的警报音甚至掩盖过刑罚堂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
“警报!警报!东南巽属刑堂!东南巽属刑堂遭遇不明人员攻击!警报!警——!”
“咣”的一声脆响!萧长宣眼疾手快地击碎了这吵得人耳仁疼的人工智能,他在雾里没找到谢家家主,碍于形势只得作罢,扯过楼寻就要开阵逃跑,回身却瞥见了在浓烟中挣扎的林空青。
刑罚堂被毁成这个样子,原本的传送阵法定是用不了了,如果不救她,林空青只能在这里等死。
萧长宣对上女孩因求生本能而发亮的眼睛,犹疑了一瞬,却还没等衡量完,黑漆漆的天花板上有个人影跟着巨石一起落了下来。
“唔哇啊啊啊——”那人影猛地砸在地板上,痛呼了一声,旋即侧身躲过一块往他脊梁骨砸的锐石,“我的娘呀!”
万山游心有余悸地跳起来,正好跳到了林空青不远处,他一愣,惊喜喊:“我找你很久了,你——”
“你”还没说完,就被迅速跳到他背上来的林空青打断,她现今虚弱得很,说话也有气无力:“跟上……!”
“啊?”万山游怔了怔,而后转头看见了萧长宣,见萧长宣传送阵已经落在了脚下,他也来不及细想,连忙背好林空青,躲过无数簌簌而下的碎石飞身跃过去,“您等、等我们一下!”
萧长宣其实还没想好往哪跑。
那谢家家主虽然在灵力修为上算个废物,但其他方面还算有点本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逼他们撤离青山。
现在怎么办呢,大世家的追杀可不是开玩笑,而且他们还要调查灵力仿生。
早知道刚刚先把调查方向逼问出来了,结果一生气就忘了。
——他鲜少有过这样被动的局面。
好麻烦,萧长宣想。
楼寻这个人存在就很麻烦,左右都是麻烦,要不然还是趁着意识不清……
“去……东都九煌寨……”
颈侧忽然传来微弱的声音,萧长宣思绪被打断,他沉默一会,侧眸瞥向躺在自己肩侧的人。
“你确定?”魔尊问。
楼寻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完全相信他。萧长宣敛下眸,脚下传送阵完全亮起,暗紫色的光芒笼入滚滚尘烟。
“九煌寨,”他神色不清的仰头,视野里无数青莹色的剑光正朝这边飞驰而来,“跟不上就自求多福。”
万山游一愣,连忙点头,脚下也亮起光芒。
下一刻,萧长宣并指轻划,一道劈天般的紫芒正面迎上扑面而来的青光!
震碎耳膜的爆炸携夹着刀刃般的碎石直冲面门,前来抓捕的青山半仙尽数被余波荡开,再等回神,地面上只剩下星点灵光。
旋转飘散,而后消失。
*
东都的雨似乎永远不会停歇。
迷蒙水雾未散,各色霓虹在潮湿的夜色里变得斑驳陆离,从低处像高处抬头,钢铁森林如同万花筒般叫人眼花缭乱。
羽冠凤珠的虚拟艺伎拈花飘飞在飞檐翘角的高楼之间,被滚动在横幅LED屏幕上的篆文字体染上一层明黄光泽。
地面上长袍短袖、着装各异的行人们匆匆行走,在深夜里摩肩擦踵,而地面以下——九煌寨人口密度最大的红笼区此刻也热闹非常。
“碰一杯!”糖水酒肆前,身形壮硕的男人笑出七颗金牙,跟身边兄弟碰酒的力度大得黏在墙体上的桌面摇摇欲坠。
老板娘听到动静,双手义肢还在忙着制酒待客,另一边头从窗口伸出来,用听不懂的方言开骂。
壮硕男人就听懂了自己的名字李七金和一句脏话。
他笑呵呵说了声自己是外地人,听不懂什么叫“死铲”,转头将一大杯酒灌入肚子里,喝爽了后,他放下酒杯,沉沉吐了口气,“真是要造反了。”
吵闹声太大,旁边的兄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捧着酒杯,眯起眼大声喊:“老大!你说什么?!”
李七金浓眉拧成疙瘩,拿起酒杯敲他后脑勺,“喊什么喊!耳朵都聋了,老子说造反听见没有?”
“哎呦!”兄弟瞪大眼睛,赶忙去捂他老大的嘴,“爷您可别这么大声……万一给人听去呢。”
李七金不以为意,把酒当白水酗。
兄弟见状,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算了呗老大,日子过得去就行了,至少咱这寨沟沟里的治安队还没被人工智能取代,还算有点钱拿。”
“这点钱付得起什么?”李七金环视过周遭喝酒喝疯了的治安队成员,“弟兄们天天拿命换钱,每天都当末日过,到头还得挤通铺,担心被什么破智能抢饭碗。”
兄弟抿着酒,在这样沉重的生存话题下不知道说些什么,忽然,他目光一顿,笑着扯过李七金:“欸,老大,那边是那个新来的小白脸不?”
李七金顺着他往嘈杂人群里看去。
只见一群人正围着一个青年划拳罚酒,笑声一阵一阵爆发出来。
“输了!喔——”
“喝!喝!喝!”
“最后一坛了啊。”青年神色无奈,喝得脸色雪白,唇色嫣红,漆黑眉目俊俏到极致,跟周围格格不入。
他身着跟周围人一样的黑衣劲装,宽肩窄袖,袍角绣山棱暗纹,用料明明粗糙,穿在他身上却无端贵气,腰间还配了几簇暗紫色的铃铛挂饰。
青年在起哄声里仰头,溢出来的酒打湿他衣襟,一坛酒下肚后,整个酒肆都鼓起掌。
“第九坛!真丈夫!”
“萧兄弟要不凑个十吧?”
“再划一局!”
“别,划拳可以,喝酒免了。”雷动掌声里,萧长宣笑起来,双眸如同月牙,少年意气十足。
“家里还有人呢。”他不好意思似的,极轻声说。
“呦——”一群单身汉立刻找到了其他打趣点,又都一哄而上,围着萧长宣问七问八。
李七金和一旁的兄弟远远围观,兄弟仰头喝完了酒,语气里满是没藏住的酸味:“这小子可真行,没来几天,治安队全都混熟了。”
“你羡慕?”李七金问。
“……”兄弟没否认,捧着酒坛道:“成了家立了业,还是个半仙,也不知道为什么闲着没事跑来这里,谁不知道……”
他没再说下去。
李七金却知道他要说什么。
九煌寨红笼区,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亡命徒跟杀人魔什么千奇百怪的物种都有,帮派四处林立,枪支暗法流动猖獗。
就算是他们这种世家名义下的正统部门,也得提着脑袋过日子,说不定那天走路拐错弯,人就没了。
但凡脑袋正常,都会想尽办法出去。
只有萧长宣几天前带着文牒莫名出现,说被下派到这里,麻烦安排个住处。
“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兄弟提出质疑,“被派下来当开胃菜的?”
“开胃菜能短短几天就收拢人心?”李七金淡淡说,随后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说起来他家里几口人?你们给他安排去哪了?”
兄弟耸了耸肩,“他有个老婆还带着俩孩子,我们只有大通铺,让他自己去想办法了,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什么还不错?”
带着酒意的声音忽然插入对话,兄弟吓了一跳,偏头看去,萧长宣站在柜台前,正在向老板娘讨醒酒汤。
他也听不懂老板娘说话,但长得好,老板娘就格外有耐心,比划半天,他指了指自己因醉意而通红的脸,才正确传达了意思,拿着碗朝他们走来。
“你酒喝完了?”李七金瞥了眼他,问。
“十二坛,”萧长宣一口气闷完了醒酒汤,抬手将额发捋到脑后,“再喝真吐了。”
“凡人七坛就得醉成泥了。”李七金说。
“这不还有事想着跟李哥说吗,”萧长宣咧唇笑,“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当时入队红笼区,给的是两份文牒。”
“还有人入队?你小……”
“孩”字才发了半个音,一声尖利的唳响破空而来,一旁的兄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长宣神色淡然的踹翻凳子,躲过了迎面而来的激光炮!
炮弹触碰墙体,嘭的一声炸开,烟云四散,老板娘尖锐的尖叫声跟治安队惊醒后喊出的的“帮派混战”一同刺入耳膜!
酒铺里的人无论烂醉如泥还是神志不清,全部被立刻吓醒,有人连忙抱头鼠窜到安全的地方躲着,有人兴奋着掏出武器加入了这场混战,不过须臾,连同治安队,整个场面乱成一团。
“……”萧长宣站在弥散的烟雾里,脸上原本的笑容缓缓平下来,置身事外般,靠在墙上揉起了太阳穴。
好晕。
尖叫声和枪声里,他拧眉想,凡间的酒好喝归好喝,后劲还怪大的。
早知道少喝两坛。
想完,他掀起眼皮,正思忖着自己是跟着治安队一起乱,还是趁没人注意把挑事的人解决掉时,枪响“嘭”的一声,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战局。
正中央两个互相飙枪的义体人同时倒入血泊,主心骨莫名没了,所有人都愣住。萧长宣看向声源,果不其然看见楼寻随手把机械枪支丢还给别人,微蹙着眉走进酒铺。
他银白长发,眉目精致,第一眼看过去不似真人。
“治安队主事队长?”楼寻抬眸问萧长宣。
萧长宣也不知是醉了还是如何,见到楼寻眉眼便笑开,醺醺然朝门口方向歪了一下头——
李七金就站在那,手里还拿着枪,看向楼寻的目光满是震惊。
和楼寻对上眼神,李七金如梦初醒般,立刻踹了一把治安队其他成员,让他们翻出枪支和证件去收拾残局。
“要喝什么吗?”萧长宣转过身,本来想招呼老板娘,却发现人已经口吐白沫吓晕了过去,于是自己翻身跃入柜台,在酒柜里翻了起来,“还有糖水,干净的,荔枝味。”
说完也没等楼寻回应,扯了个干净的小酒坛,就倒了糖水递给楼寻。
楼寻偏眸看他一眼,萧长宣倚在柜台上,整张脸都泛着薄红,眼瞳像蒙了层水雾,看人时亮晶晶的,显得多情而风流。
别人喝酒越喝越醉,偏他越喝越俏,面目绮丽糜艳。
楼寻没多说什么,略带嫌弃地接过,“你喝了多少?”
“不多不多,”萧长宣从柜台绕出来,贴到他身边,向李七金介绍:“另一个文牒人员,我夫人……嘶!”
“单字,楼。”楼寻收回手,言简意赅,“随便称呼就行。”
李七金似乎还沉浸在刚刚那一枪里,走过来眼巴巴看着楼寻,几次三番张口都没想好措辞。
“我无情的夫君。”萧长宣见状,换了个称呼,抬手搭上楼寻肩膀,又被楼寻冷漠地扫开。
嘈杂声里,李七金看着他们闹,突然喃喃自语般,不可置信地朝楼寻吐出了几个字:
“……椒羊堂?”
楼寻推萧长宣的动作骤然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老萧醉前和醉后两个人。
醉前:不怎么要脸。
醉后:完全不要脸。
这段剧情推感情线,他们相处模式大概就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夫夫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