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走在山上小路，四处都是生机盎然的绿色，你忍不住去看这处充满希望的土地，小灵子在你身后捂着嘴，哧哧发笑，跟陪着你来书院的家丁咬耳朵。

“我看这里来对了，小姐终于活泼了一点……”

早已是中年人的家丁，自然比小丫头更稳定，连忙提醒她：“公子，那是祝家的公子。”

你没有往后看他们，只听见小灵子不好意思的笑声，小路下面就是在这里上课的书院学生们，他们有序坐开，每人面前都摆着古琴，先生摇头晃脑说着教导之话，克制不住的年轻人，却纷纷抬头去看突如其来闯入这方世界的过客。

你若有所感望去，一切仿佛命运的安排，你的目光定格在人群末端的年轻人身上，鸦鬓浓眉，他的眼睛很清透澄明，跟他的同学们一般也在笑，而他的笑容却如惊鸿而过的耳边风，震得你心弦一颤。

这并不是爱慕，而是震惊于命运，恐惧属于你的结局，你几乎不用思考，便笃定他的名字。

——梁山伯。

他就是那个悲剧的男主角。

你吸了口气，所有的好心情，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你心头有种无法平静的悸动，却只能收拢种种心情，去拜见院士夫人。

她一早就在等你了，看完祝夫人的信，她脸上神情有些复杂，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和颜悦色让你换上书院学生的衣裳，又为你安排衣食住行，因你是女子，她让你以书院禁地文库为寝居之地，平时用膳沐浴都跟她一起，最大程度避免，你被人发觉是女儿身。

你不得不感叹她的体贴，反复道谢，院士夫人摇了摇头，她念叨道：“你可比你娘当年乖巧多了，她呀……”

院士夫人叹了口气，她的容色温柔，看上去便是个亲切美好的女子，明明是个大姐姐，可在这个时代，她的年纪却跟你祖母平辈。

她并没有往下去说，你也没有问。

无论祝夫人当年女扮男装来书院读书，发生了怎么样的故事，既然她现在是“祝夫人”就已经证明，她已经选择了自己的人生。

书院禁地文库，你默默念了两遍，仔细地环视一圈周围，除了书，再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但你去院士夫人房间洗了澡回来，刚刚推开门，就察觉到了一点火光，虽然很快就熄灭。

你提着心，将灯笼提高与视线平齐，终于停在了一处铺开的床，下午刚刚在林间撞见的年轻男人，此刻正念念有词，借着蜡烛看着书，丝毫不曾察觉你的靠近。

你看到这一幕，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甚至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梁山伯。”

你的喃喃声，引起了男人的警戒，他眼睛睁圆，似乎吓了一跳，顿时跳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又是何人？”

梁山伯看你不说话，似乎回忆起白天见过你，“你是白天新来的学生？”

“这里是文库，书院禁地，你怎么会来这里？”

“院士夫人安排我住进来的。”

你淡淡道，他怔怔看你，神情有些惊慌，低声请求你不要把他来禁地的事情说出去。

你静静听他说话，目光在地上点的蜡烛、摊开书上停顿了片刻，按照梁祝的故事，梁山伯是寒门出身，读书对他而言很重要。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目光在梁山伯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眉眼笼着昏黄的烛火之光，俊秀而青涩，听见你的话，他微皱的眉宇顿时松开，丝毫不觉得你会骗他。

“你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只要不影响到我。”

梁山伯一怔，睁大了眼睛，伸手想拽住你说些什么话，但你的衣袖却被抓了个空，你听见了他的道谢，不置可否。

你只脱了最外面的衣裳，然后就躺下来，将被子拉过肩膀，背对着他。

停止的读书声又响起来，低低的、念念有词，时而响起，时而又几不可闻，梁山伯似乎在刻意控制声音，不打扰你睡觉。

你不知何时睡着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吵醒你的是拉响的铃声。

你洗漱完，顺着人流跟他们走，视线在拉铃的梁山伯身上停顿了一下，他望着你，率先移开视线。

上课时，先生一直发问，却并非考你学问，只问来时坐的车、书童多少、吃什么等级的膳食，按照你的回答，不断地将你座位提前，最终让你坐在了第二排。

而坐在最后一排的梁山伯望着你笑，似乎为你感到高兴，而给你让座的那位男同学，兴高采烈地坐到了他的旁边。

先生眼皮抬也不抬，“望春同学，往前坐。”

那位被称为“望春”的男同学才不甘不愿地去前一排坐下，你安静坐下，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你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也没有多想。

你在书院的生活很平静，梁山伯并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也不觉得，在短时间内，你会奋不顾身爱上他，然后为他殉情。

实际上，你觉得为男人殉情是一件很傻的事情，如果有一天，你要死，也只可能是你想要死，而绝非是为了爱情而放弃生命。你并不是别人的附属品，更不会因为男人的死，而主动去陪葬。

所以，你做不了梁祝故事中的那个女主角。

不仅仅是你，你冷眼看着，梁山伯似乎也并没有对你产生好感，他每晚都会来文库读书，但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从未有过多余的交集。

你是祝英台，却不是打动他的那个“祝英台”。

你在书院学习了半年，不同于困于祝家府邸的压抑郁闷，你在这里挺开心的，哪怕你很少参与他们的蹴鞠活动，各种玩闹，但只是看着，都觉得心情很好，这里让你觉得，你是自由的。

而从祝家匆匆而来的一封信，打破了你的期待与天真——祝老爷让你回去成婚。

你从未自由。

也将永远被困于方寸之地。

你回了祝家，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祝夫人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在书院遇到什么人，你没有想起任何人，只是会为书院少年们的意气风发微微一笑，然后摇了摇头。

祝夫人叹了口气，你觉得，她好像有话想对你说，但最终她并没有开口。

你穿着喜庆的婚服，头上带着凤冠，任由婢女给你化妆，只当自己是个木偶，任凭别人操控，不去想，不去念，安安静静地出嫁。

迎亲队浩浩荡荡，锣鼓喧天。

祝家的所有人都涂了厚厚的脂粉，脸颊抹上胭脂，惨白的脸，裂开的嘴角，每个人都在笑，而你只是这场婚宴的旁观者。

你上了花轿，小灵子扶着你，迈过了马家的门槛。

你忽然闻到了一股烟熏气，但很快又消失了，只留下呜呜咽咽的哭声，还有男人训斥推搡的辱骂。

小灵子不安地攥着你的胳膊。

拜堂入洞房，都很平静，但你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

直到半夜，那位马公子，带着一身酒气，姗姗来迟，他一进门，就坐下来了，并不愿意靠近你。

房间里只有你们两个人。

你自己掀开了红盖头，入眼是年轻男人泛红的眼眶，他穿着喜服，脸上却毫无喜悦之色，唯有死寂的麻木绝望。

你们对视的瞬间，你忽然明悟，你的心就像是被谁轻轻捏了一下，并不痛，就是抽搐着难受。

哦，原来他也不愿意啊。

你们都是被困在囚笼之中的兽，都只是父母，家族手里的提线木偶。

也是这一刻，你倏然感到后悔。

你终于明悟了“祝英台”的勇敢，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追求的不仅仅是爱情，而是自由的灵魂，她为之而死——是她的反抗、呐喊、不甘。

而你懦弱地选择了屈服于时代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