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福晋的诚意，张尚柔已经收到了，那她的心意也该拿出来了。

府中人前人后，她一改往日的漫不经心，凡是涉及侧福晋宜修，她都一律维护，摆明自己的态度。

宜修也投桃报李，她管家理事，府里凡事赏赐格格的衣料首饰，送到张尚柔这里的，都是最好的。

平日，她想要盘点心，点两个菜，厨房也是殷勤许多，想来是侧福晋发了话，往日可没见他们讨好。

就这样，时间到了嫡福晋临盆。

那一夜，侍妾格格无一不守在院子里，身为亲妹妹的宜修，则在产房陪伴，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惨叫声都没停过。

王爷来来回回地走，坐立不安，他的紧张关怀刺痛了在场的每个人，甘格格忍不住酸了两句，就被王爷吩咐拖出去了。

这会，在场没人再敢说话。

刚过丑时，屋里便有稳婆来禀告，王爷脸色发白，勉强能稳住，他进去看嫡福晋，什么话也没留下，侍妾格格面面相觑。

没过一会，侧福晋便出来了，她脸色惨白，身上的旗装还有陪产留下的血污，眼见她站不稳，张尚柔默默上前扶了一把，宜修手冰的像雪，却又还在冒冷汗。

“嫡福晋薨了，小阿哥也夭折了。你们先回屋子，将鲜艳的衣裳摆件都撤下来吧。”

宜修顿了顿，巡视四周，没人敢对上她的目光，沉声道：“安安生生待在你们屋子里，管好自己的下人，要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

在场没人敢说话：“是。”

张尚柔听见了她轻轻的叹息，她们对上视线时，宜修似有千言万语，她说恨嫡福晋，但此刻她的目光却哀恸不已，在场这么多人在，她们什么也说不了。

宜修只轻轻拍了下她的胳膊，“尚柔，你也回去吧。”

张尚柔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在对方掐紧的拳头上，停顿了一眼，旋即随着在场的格格，一起离开院子。

等她再见宜修时，王爷已经请旨立了她为继福晋。

原来是嫡福晋留下话，让王爷扶正侧福晋宜修，更要善待她这唯一的妹妹，还哀求王爷，无论宜修犯了什么错，都不要废弃她。

嫡福晋确实是个温柔纯善的女子。

张尚柔心情复杂，就是不知道宜修又是何心情。

她终于得到了原本属于她的福晋之位。

但也永远失去了她的姐姐，她的孩子，以及她夫婿的爱。

府里一直是侧福晋管家，如今侧福晋宜修，成了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刚刚上位，她一改往日的温敦宽和，甘、苗格格因谋害先福晋，被她禁足，没过两日，人就暴毙了。

原本就站在她这一方的李格格，被吓得做的好几天噩梦，日日来院里请安问好，跟个鹌鹑一样，再不复往日的口无遮拦。

至于王爷，人人都说他悲痛不已，但张尚柔冷眼看着，他再难过，不也没耽误，他睡女人生孩子吗。

先福晋百日后不久，李格格就怀了孩子。

宜修提起这事的时候，脸上浮现的是一种似厌弃，又像嫉妒的神情，她吸了口气，声音往下沉，像是冬日幽静的一汪湖水。

“王爷说，若是李格格诞下阿哥，就为她请封侧福晋。”

按规矩，亲王可有两位侧福晋。

若李格格诞下阿哥，为她请封侧福晋，倒也说得过去。

但这些话，张尚柔都没有说，她和宜修都心知肚明，而对方的倾诉，也并非想要她的回答。

宜修声音轻轻的，脸上含着笑意：“真是有福气啊，府里现在没有孩子，她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是长子……”

张尚柔也不劝她，只是淡淡道：“王府不可能一直没有孩子，与其是别人，不如是她。”

宜修若有所思点头，她摊开手，望着自己白皙细腻的双手，自顾自笑起来：“王府的孩子难养活，就算生的下来，也不一定能平安长大。”

“我的弘晖死了，我有多痛，只有我自己清楚。她们的孩子怎么能活着呢……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十个，他得跟我一样痛，才能知道我当初是有多难过。”

张尚柔听见福晋痴痴的笑声，她的声音很小，往日平静的眼睛跟着了魔一样，直勾勾盯着一处，竟然还有几分吓人。

她只当作没有听见宜修的一番话，默默喝着茶，福晋陡然看向她，狭长的眼睛，目光幽幽。

“你当真不想要孩子吗？”

张尚柔心神猛地一震，她反问道：“为什么一定生个孩子？”

她顿了顿，想起小产亡故的生母，无情无义的阿玛，冷笑了一声，从始至终的坚决：“自古生产对于女子便是走一趟鬼门关。我自幼便没爹没娘，无人疼我，若我再不爱惜自己，又有人会为我考虑。我才不要生孩子呢！”

“我不稀罕母凭子贵，也不在意以后有没有依靠。”

她跟宜修意气相投，但此刻才算真正交心。

宜修只静静听着，脸上须臾露出感同身受的哀恸，她默默将手覆在张尚柔手背，轻声道：“我是嫡福晋，有我在一日，自会庇护你一日，以后我们姐妹作伴，你也不需要什么孩子来依靠。”

张尚柔看了她一眼，“不过，你是嫡福晋，你生的阿哥该立为世子的，你若不愿意再生，抱养一个……”

宜修陡然提高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谁也不能代替我的弘晖！”

她眼里闪烁着泪光，声音渐渐低下来，却有一股偏执：“再好的孩子，都不是我的弘晖了……”

张尚柔静默，并没有试图安慰宜修，也没有劝她想开些，只是安静地坐着喝茶，过了会，宜修情绪平复，她们才又开始说话，彼此默契地揭过刚刚的话题。

她入府第三年，雍亲王又进了新人。

两位格格，一位姓冯，一位姓吕。

冯格格家世高一些，但并不以此为傲，她是个端庄温柔的少女，待人和气。至于吕格格，她更加貌美，但却是个难得的爽快人，跟张尚柔也聊得来。

还好进来的不是搅家的祸水。

李格格知道新进来的人，要给她们下马威，都七个月了，不想着保重身体，还在这节骨眼争宠，天天嚷着肚子不舒服，把王爷从别的院子叫来看她。

宜修对此心知肚明，但看破不说破，王爷既然吃这一招，她也乐得装好人，只口头安抚了新来的两位格格，行动上却没表示。

冯格格倒是没有说什么，只一味忍着，张尚柔倒是听见吕格格抱怨了两回，无外乎是说李格格借子争宠，手段下作。

张尚柔只笑了笑，并不回应。

妾室争宠的把戏，还要分手段高明下作吗，王爷自己心知肚明这些事，不过是他不愿意追究而已。

李格格身体强壮，她怀孕作了好几回，仍然平平安安诞下了阿哥，王爷高兴的跟什么一样，张尚柔看宜修眼睛都快冒火了，私下劝了两回，只听见她冷笑。

不过李格格确实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哪怕生了阿哥，请封了侧福晋，她也不敢对嫡福晋不敬，请安的时候恭恭敬敬，张尚柔私下里猜，李格格大概是畏惧宜修的手段吧。

宜修看似宽容大度，但并不是一个容得下人跋扈的福晋。

她尤其在意自己的正室地位，又忌讳别人提起她是庶出。

但是，偏偏有人犯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