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

明月初升，风势渐小。火吻回过头去，只能看到一颗颗攒动的人头。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拨开人群，往队伍最前方走去。

越往前挤，似乎越发安静，待她终于从人群中钻出，不禁“啊”得一声叫了出来。

灾变之后，她自问已见惯生死，巢市疫区，南城鏖战，太多并肩作战的队友转瞬化作冰冷的尸体，火吻原本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适应了这样无常的环境，可当她亲眼看到赵骇倒在血泊里，一条腿却已经飞到了十米开外，她还是觉得寒毛直竖，双腿打软。

“欺人太甚！”于浩手握成拳，仇恨的双目划过西耳城的一众将领，“你们已经占尽优势，竟然出阴招暗算赵首领！”

西耳城的人也停下了攻势，面面相觑。

“谁把他的腿削掉的？”

“不知道啊……没看清。”

首领张军亮上前一步道：“小子，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怎么能说是我们出阴招呢？”

“且不说赵首领一人对你们两名金系异能者，”于浩指向掉落在一旁的金属武器，“我就问这圆盘是从哪儿飞过来的？”

众人望去，只见月光之下，一片盘子大小的金属圆片，上面血迹斑斑，正散发着森冷的光。

张军亮定睛看了半晌，摇头道：“我们西耳城没有赏金猎人用这种武器。”

于浩气得牙痒痒：“你这阴险小人！没有赵首领，何来今日的自由联盟？我于浩话就放在这里，我们东耳城的兄弟们即便战到最后一人，也不会服你这个脏心烂肺的走狗！”

张军亮嗤笑一声：“莫说这事儿不是我们做得，即便是又如何，你们东耳城蓄意拖延，害死林甘在先，我张军亮今日就是要用你们所有人的血，祭我兄弟在天之灵！”

双方一时群情激奋，原本陷入颓势的东耳城众人再次士气高涨，众人一口同声地喊着：“为赵首领报仇！”

西耳城那边也毫不示弱：“为林首领报仇！”

——

“等一下，”谢铭瑄疑惑道，“林首领是谁？”

曼珠后腰的伤口刚刚被生生不息修补好，但因为失血过多，仍十分虚弱，靠在猛士车的后座上，低声道：“西耳城的副首领，林甘，他是张首领的结拜兄弟，据说二人感情很好。”

谢铭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两天前，林甘出赏金任务回来，受了重伤，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您也知道，南城的医疗条件一直不行，好的医生和生生不息都被主城的急救中心招募走了，而急救中心一向优先服务于主城人，尤其是主城的权贵，如果他们带着林甘去急救中心，恐怕林甘咽了气，也不一定能排着队。”曼珠看向谢铭瑄，“所以张首领带着林甘去求助赵首领，可惜人进了东耳城后，当天就没了。林甘的遗孤认为是赵首领蓄意拖死他父亲，一头撞死在了东耳城门前，由此引发了这场南城□□。”

“为什么会去求助赵骇？”谢铭瑄问道，“东耳城有厉害的医生吗？”

按照目前的形式，如果西耳城都招募不到好医生，那赵骇那边的医疗资源只会更差。

“原本是没有的，”曼珠无奈一笑，“但鲶鱼小队的事情在金城算是件新闻，很多人都知道有位A级生生不息住进了东耳城，但梁先生和您接赏金任务出城的事情，却没几个人知道，以至于赵首领被认为有所藏私。”

“竟然还有我们的原因。”

“不光是这个，”曼珠摇了摇头，“您走之前，卞院长去过东耳城，这事儿被有心人看到传了出去，以至于张首领认为赵骇和他有私交。卞院长虽然入主急救中心的时间并不长，但他是金城如今唯一的S级生生不息，能力毋庸置疑，如果能请动他出诊，那林甘自然能活下来。”

谢铭瑄沉默半晌：“这还是因为我，卞院长是去找我的。”

曼珠：“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也是措手不及，被关在赏金大厅呆了两天，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但赵首领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我听说林甘死前，他派人去急救中心找过卞院长，但不知为何，扑了个空。”

谢铭瑄合上双目，长叹一口气。

枉她自认举重若轻，安排好一切便放心地去了新港，却没算到自己早早便给他们埋下了祸根。

还是太嫩了……只希望她回来得不算太迟。

——

卯卯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迟迟不见火吻回来，背上弓箭出了掩体。她是风系异能者，飞行是她的天赋，但大规模的正面战斗中，凌空飞起太容易被当做靶子，所以她一直克制着自己，只是在后方用弓箭辅助战斗。

然而此刻想在密密麻麻的数千人中找到火吻，实在不是一时半刻能办到的，她轻点地面，凌空而起，一眼看到的，却是人群最前方，血泊之中躺着的人。

“爸！”

卯卯脑子翁的一声，再也顾不上所谓的大局，箭一般射到了赵骇身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赵骇的大腿处做了简易的包扎，可血仍是止不住地往出涌，他喘着粗气，双眸微垂，伸手向卯卯的方向够过来。

赵卯卯连忙握住他的手，触到满手的鲜血，她像是被打了个闷棍，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

他几分钟前还和她们待在一起，从容冷静地规划她们的去向，可现在，他怎么就这样……孱弱的，无力地倒在这里。

卯卯瘪了瘪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她恨自己不够强大，恨她听从父母的决定准备逃离东耳城，恨她为什么没有时刻跟在赵骇身边，和父亲一起并肩作战。

理性思考时，当然知道离开东耳城，找到谢铭瑄才是绝地翻盘的唯一办法，但血淋淋的后果摆在她面前时，她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不是什么翻盘，她只想求个心安。

哪怕一家人死在这里，也好过独自苟活的痛苦。

“卯卯，”赵骇有气无力道，“别任性，活下去……”

“不，不，”她摇着头呜咽道，“有没有人？有没有生生不息异能者？救救我爸！救救他！”

她的哀痛和无助，令西耳城的人面面相觑，他们本是要和东耳城决一死战的，但如今赵骇即将殒命，他那十来岁的女儿跪在地上恸哭流涕，这仗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打下去了。

他们原本是前来讨伐的正义之师，打到这份上，却像是个横征暴敛之徒似的，张军亮不愿再下令攻击。打了两天，哪儿还有异能充沛的生生不息能治疗如此重的伤势，赵骇眼看是活不成了，东耳城群龙无首，再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他一统自由联盟，眼下来看，收拢人心才是重中之重。

张军亮：“西耳城此行，只是为我兄弟林甘讨个说法，毕竟自由联盟同门相戮之头不可开，如今赵兄废掉一腿，只要大家愿意摒弃门第之争，归顺我张军亮，我愿就此罢手，化干戈为玉帛。”

“哈哈哈哈哈，”赵卯卯悲从中来，放声狂笑，“自由联盟同门相戮之头不可开，哈哈哈哈，你可真是天下第一号虚伪之人，你带着上万赏金猎人来讨伐我们，东耳城尸骸累累，你如今说什么同门相戮之头不可开，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你！”张军亮被一个小姑娘当众打了脸，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道火柱打了过来。

火吻眼疾手快，闪身上前，同样射出一道火柱，以火止火，这才两两相抵，挡住了张军亮的袭击。

只是谢铭瑄留给她的红色晶核已经彻底消耗殆尽，再打起来，她没有补给，终究也是垂死挣扎。

正当她心下没底之际，只听“哔——”的一声，汽车刺耳的鸣笛声在西耳城的讨伐者身后响起。

普通人的车是不可能开入城内的，哪怕此时南城已经秩序崩溃也不可能。张军亮心中一惊，转头望去，只见身穿绿色军服，训练有素的军队列队冲了上来。

他们有条不紊地分开人群，清理出一条三米多的道路，一列猛士车沿着道路开了过来。

军方平乱的部队，到了。

这比他预想得要早。张军亮微微皱眉，但转而想到赵骇已经废了，便又觉得没什么，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南城格局已定，哪怕军方平乱后，自由联盟之中，也唯有他这个S级火系能坐首领的位置。

夜色朦胧中，他眯着眼睛，看向打头的军车，试图分辨带兵平乱的人是周向明、周如海，还是周家军的新晋上将罗毅。

然而车门打开，率先走下来的，却是个身穿雪服，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人。

火吻看到来人，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双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终于回来了！”

卯卯闻言望去，眼泪顿时再次落了下来，声音嘶哑道：“瑄瑄姐！救救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