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看,下雪了!”换牙期的小男孩露出缺牙的笑,指着天上滚落的白色絮状物。
每到冬天,下层区就会见到这样的景象,这是上层区的取暖设备产生的碎屑,对人体有辐射危害。
“没错,是雪呢。”不忍戳穿孩子幻想的母亲温柔地回应,“阿康还记得妈妈嘱咐你的话吗?”
“记得,不可以用皮肤直接接触雪花,因为下层区的雪不干净~”男孩站在杂货店的顶棚下,小口小口咬着代可可脂做的巧克力面包,等“雪”停。
“可是,那个哥哥怎么独自走在雪里呀?”
男孩指向不远处低头前行的少年。
少年带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白色的短袖下是被绷带缠起的双臂,他手里提着一只脏兮兮的皮包,在高耸围墙的阴影下踽踽独行。
“喂,小哥哥,和阿康一起躲雪吧!”男孩挥舞着手里的面包。
少年停住脚步,朝男孩的方向瞟一眼,趁他身旁的母亲不备,作出有些凶恶的鬼脸。
“啪嗒!”
面包掉在地上,男孩盯着才吃了一半的零食,抽了抽鼻子,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妈妈...妈妈...那个哥哥好可怕...”
“你在说什么啊?哪有什么哥哥?”男孩的母亲望着空无一人的街巷,边帮男孩擦眼泪,边忍不住指责道,“自己不小心弄掉面包,就要承认才对。阿康,找借口可不是男子汉的行为哟!”
***
“叮铃铃——”
暗巷的尽头,一扇老旧的玻璃木门被推开,碰响商店的门铃。
带着棒球帽的少年从风“雪”中走进房间,径直来到柜台前,将皮包“啪”得一声摔在玻璃台面上。
“嘿,小心些,这些可都是古董。”
黑发红瞳、体貌丰盈的女子从柜台后门洞中探出头来,她穿着一件经过改良后十分干练的红色旗袍,声音高亢爽朗。
“你看上去心情不错嘛,来的路上遇见什么喜事了?”她问。
流浪者并不接茬,“大姐头,麻烦快些结账,我赶时间。”
“别急嘛,我总得验验货。”
北斗戴上手套,拉开那只脏兮兮的皮包,从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骨片。
“不错,的确是异化龙蜥的骨片...”
她扯宽皮包的开口,又是一惊,“这么多?你从哪搞来...别告诉我,这都是你从禁区猎来的?”
北斗看着流浪者,欲言又止,“前些天,阿贝多来找我进货,他说...”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了?”流浪者打断她的话,“你不是说这种骨片售价很高吗?我需要特许券,有急用。”
“呃...好吧。”北斗叹道,“那我就不多问了。老规矩,我抽三成。”
“嗯。”
“不过,这东西卖的没那么快,我只能先帮你结一部分款,剩下的要等卖完之后再说。”
“没问题,你说了算。”流浪者说完,又催促道,“能快些吗?我下午还有一场比赛。”
“你也太拼了吧?”北斗没忍住,开口劝道,“阿贝多说你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足以支撑频繁的高强度拳赛了,看在你叫我一身大姐头的份上,听我一句劝,别太勉强自己,免得后悔终身呐。”
“哼,后悔终身?”流浪者嗤笑一声,摇摇头,“行吧,谢了。”
他哪里还有什么终身可言?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从北斗的铺子出来,“雪”已经停了。他沿着原路返回,照旧将身形躲进围墙的倒影。
如今的提瓦特被分为上下两个层区,虽然都隶属于天空岛,但彼此独立,互不通商。
据说北斗与上层区的商会有关系,又从公爵那里揽到黑市的运营权,是下层区商界名副其实的大姐头。
流浪者在斗技场赚到的特许券有限,经由阿贝多介绍认识了北斗,没有比赛的日子就会从她这里接一些高风险的委托,赚取额外的特许券。
只是黑市通货膨胀严重,赚总赶不上涨,如果这批龙蜥骨片不能尽快出掉,购买解码器的预算缺口只会越来越大。
计较着烦恼,路过杂货铺时,发现那个缺牙的小男孩还坐在顶棚下,望着地上的面包发呆。
“阿康,别玩了,进来帮忙!”妈妈在店里喊他。
“来啦!”男孩跳下长椅,转身朝店里跑去,红色的手套落在长椅上,像两片变异蝴蝶的翅膀。
流浪者驻足盯着手套看了一会,从刚到手的一摞特许券中抽出两张,上前塞进男孩的手套里。
距离比赛还有两个小时,他要尽快赶回去,拜托阿贝多在上场前再做一次检修。
右臂的状况越来越不乐观,只是出城打了十几只龙蜥,此刻又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他回到宿舍区,去房间找阿贝多无果,又去阿贝多常去的杂货铺逛了一圈,中途还收拾了两个来找茬儿的杂碎,依然没见到阿贝多的影子。
仓库管理员是轮班制,今天不该他当值,这家伙跑哪去了?
继续在A区闲逛只会惹来更多麻烦,机械生命在赛场上的表现尽管亮眼,但赛场下遭受了不少人类选手们的仇视和偏见。
面对机械生命,人类选手的胜率越来越低,但比赛的空间并没有被压缩:人人都喜欢看刀刀见血、拳拳到肉的比赛,这些可是装满机油的家伙们给不了的。
放弃寻找阿贝多,流浪者回到机械生命们居住的B区,发现自己房门前杵着一个大块头——是他上一场比赛的手下败将SD-2。
“你可算回来了。”它用冰冷的合成音努力表达着急切,“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捣乱了好一阵了。”
他们?
流浪者顿时反应过来,一定是那些没有比赛、游手好闲的人类选手!
他跑进房间,果不其然,床铺和架子上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几块金子做的奖牌不翼而飞,流浪者倒不在意这些。
他很快发现掉在地上被踩扁的塞西莉亚花,床垫上,他的“阿散”不见踪影。
少年人偶攥紧拳头,怒火中烧,他转身冲出门,却被SD-2拦在门外。
那只比他人还高的机械手掌,像座小山一样挡在他面前,“你在找这个吗?”
它小心翼翼地展开另一只手,被扯掉一只胳膊的小小玩偶躺在机械生命冰冷的掌心,一动不动。
流浪者沉默着上前,捧起玩偶抱在怀里,低声说一句谢谢。
“没事的,他们总是来B区搞破坏,咱们都习惯了,自然要互相帮忙。”
SD-2闷声闷气地说道,“你这边还算好的,只是丢了几块奖牌,瓦罗房间的充能装置被摧毁了好几个,他一时半会恐怕上不了场。”
“这次是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无非是比赛排期的事。自从A区贿赂了那个姓季的后台经理,就越发明目张胆了。”
姓季的?
是那个在待机室拿着平板威胁他的蠢货。
“知道了。”他摘下棒球帽,脱掉无袖衫外的短袖,用内衬的一面裹住受伤的玩偶,小心地放回床上。
“都有谁?”他转头问。
“你去要找他们算账吗?他们有姓季的做后台,又总是嚷嚷着什么‘人权’...咱们斗不过的。”
“告诉我名字。”流浪者并不在意SD-2的话,他还有半个小时,足够处理这些杂碎。
SD-2还想说些什么,被一声不合时宜的高呼打断。
“在这儿,他在这儿!”
真是冤家路窄,顺着钢制楼梯走下来的,正是那个姓季的后台经理。
“SD-2,你走远点,腾出些地方,有贵客来。”
“...又是贵客?”流浪者冷笑道,“季经理最近贵人缘不错,怕是要平步青云了。”
“那...那不还是沾了你的光。”季经理讪笑道,“那个,你快准备准备,今天来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大人物。”
“准备什么?我的房间刚被季经理包庇的那群杂碎打劫过,是不是也要给那位大人物展示一下?”
“什么?”季经理一愣,咬牙暗骂,“妈的,怎么偏偏是今天...”
流浪者抱起双臂,“哼,不是今天,也有明天。这种事发生的还少吗?”
“那个...这事咱们完了再说,你先帮我把今天的大人物应付过去,之后我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怎么样?听我说,你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可惜,我已经知道了。”
留着一头黑色短发、斜刘海的女人出现在二层走廊,她单手扶着栏杆,手腕的玉镯散发着幽幽荧光。一身蓝色的无袖连体皮衣,身后披着一件带绒的霞披。
“夜、夜兰总?”季经理慌张回头,“不不不,您听我解释....”
“有必要吗?我相信眼见为实。”她踩着一双细长的深色高跟鞋,攀着扶手缓慢地走下楼梯。
“结合你昨天贸然申请控制权限的事实,我想,我已经足够了解你对于机械生命选手的态度,对吗?”
“夜兰总,天大的误会呀。”季经理小跑着迎上去,笑容谄媚,“自从您任命我做后台经理以来,我可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不敢疏忽一点!”
“至于昨天,是公爵那边特地关照过...”
夜兰眼波流转,微微一笑,“哦?这么说,是公爵让你违背选手管理规定,贸然申请控制权限喽?”
“我...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哟!”季经理满头大汗,忙辩解道,“我只是、只是想好好接待一下公爵的客人...”
“季经理。”
夜兰不耐地打断他的话,直接略过他,没有片刻停留,“想巴结人也要分清对象,不是吗?”
“上季度的选管会议上我才强调了对于选手权益保障的重要性,你这么做,是希望我被叫到公爵办公室喝茶吗?”
“不、不敢。”季经理躲在夜兰背后,擦了擦额上的汗。
“你就是流浪者?”夜兰身材高挑,比流浪者还高几分,自上而下地俯视给人强烈的威压。
流浪者没有回答,他猜夜兰还有话要说。
“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夜兰,公爵的产业代理人。”
她自顾自地绕过流浪者,走进他的房间,四下环顾一室的狼藉,“嗯,看来公爵说的没错,地下的杂草的确该修剪一下了...”
她转身抱臂,戴着指套的手指敲打着臂膀,“当然,你不必感谢我,这不是为了你。”
“...你想多了。”流浪者冷声回复道。
“你怎么说都无所谓。”
夜兰拍拍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黑衣人,扛着把扶手椅,毕恭毕敬地摆在她身边,又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与在场众人的震惊形成鲜明对比,夜兰习以为常地坐下,转动着手腕上的玉镯。
“据说,你在没比赛的日子里,时常会从北斗那边接受违禁委托,是吗?”
流浪者心下一惊,不等他回应,夜兰又说道,“放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看得出来,你缺特许券。我这里有一份委托,报酬肯定比你去禁区打龙蜥赚得多。”
“什么委托?”
“具体事项,你可以去找财务办公室的多莉了解。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夜兰竖起一根手指,“这份委托,你不可以拒绝,因为从现在开始,你不会再有比赛打了。”
“哈?”流浪者挑起眉。
“我可不是借权打压哦,根据斗技场的规定,选手不得有违法犯罪行为。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擅自前往禁区违反的是哪项法条吧?”
夜兰又拍拍手,另一个黑衣人飞速奉上茶盏,继而消失。
“考虑到你的归属权仍属斗技场,我为你安排了这项委托。”她用杯盖撇开浮沫,品一口茶,“还是那句话,你不必感谢我,这不是为了你。”
她悠闲地喝完茶,起身将茶盏放在扶手椅上,走向楼梯。两名黑衣人迅速出现,撤走了茶盏和椅子,跟着她一起离开,只留流浪者、季经理和目睹了一切的SD-2在原地。
季经理擦着汗,越发摸不着头脑。
他打量着流浪者,喃喃自问:“...什么委托,竟然要夜兰总亲自前来通知?”
作者有话要说:能让夜兰总亲自前来通知的,当然是辣个男人的委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