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猎猎,混在一片嘈杂人声中,此时无忧城郊外,山林大火肆虐在一处草房。
碧鸳在树梢负手而立,看着奔命者,突然注意到地上躺着的,虚弱倒地的黎雀。
她错愕了一下,走向她时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漠然,从树上轻飘飘的落下,在一片明黄色的火光中缓缓走向了黎雀身边。
“你这尊上,神经大条了些,似乎并不在乎你的死活。”
黎雀满脸灰败,浑身伤痕,咳嗽了两声:“那您大老远跑来看我笑话,只是想让我承认自己跟错了主子?”
碧鸳的表情像是怜悯着一个傻子,然后随手扛起黎雀,转身就走。
黎雀只是象征性地挣了几下,还是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容明披着大麾,面色苍白,在身后追上,咳嗽两声,虽是身体病弱,却还是拦住了碧鸳。
碧鸳将黎雀随手扔在地上,黎雀“哎哟”了一声。
“小魔君,我无意要牵连你。你还有用。”
碧鸳眼神冷冷地,却还带了一丝悲悯,她看起来身上带着一股神性,就算作了恶,似乎也是为了某种信念,让人无法开口斥责的信念。
“碧鸳,你我都是为了魔教,如今我寻求无影阁庇护也是迫不得已。魔教早就撑不住了,我姐现在也是根本靠不住……你为了救一个人,烧死无影阁成员,以后怎么办?卧薪尝胆的道理,她当年何尝不懂?她如果还在……”
“少拿她压我,若是尊上当年,但凡有半点实力,也绝不会与无影阁牵连。你寻求他人庇护,在这做走狗,就不要巧立名目。”
“那我还有什么办法呢!”容明大喊着:“你睁开眼睛看看,魔教已经成了什么样子!她已经回不来了!我们现在群龙无首,如果再不维持最后的体面……”
碧鸳却没打算听他讲话,神情涣散,转身要走,一边走一边说着:“她会回来的…她跟我说过,她会回来的,她不会骗我的……她让我守好这里,我就一定会守着的……人人都说她是疯子,污蔑她,诋毁她,没人懂她,她在这条路上太累了。也许她只是想休息一下。她没让你们把陨血教……搞成一个四不像的烂摊子。她会回来的。”
容明似乎已经无力辩解,想说什么,却也有些心虚,却还是快步追上去,拦在她面前。
“碧鸳。你和黎雀一样,有时候太过于相信什么,只会做白日梦,从来不睁眼看看事实,魔教早就乱成一锅粥,不用名门正道来,自己人就闹得四分五裂……现在除了无影阁还有谁……”
碧鸳却一个巴掌打了下去。
“任何利益!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容明,这样的决定你承担不起!等她回来会对你大失所望的!正道如今这般混账,自然会有人怨恨!陨血教何须拘泥形式?对正道狗恨的咬牙的人大有人在!想要重建一个魔教随时都可以,只要她回来便一呼百应……如果我们要对那些人谄媚,维持表面的体面自欺欺人,岂不是和正道狗一样虚伪!”
她怒意中带着哭腔。
容明被一巴掌打地跪坐在地,捂着脸,背着火光,五官埋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情绪,声音却冷了几分。
“不重要了,等她回来我是等不起了。碧鸳姐姐,在我跟你说话的时候,有人跑了。”
一群黑衣蒙面人将她团团围住,披风上皆是带着无影阁标识刺绣。
回头看去,黎雀早已趁乱逃跑,不见踪影。
“蠢货!”
碧鸳恶狠狠地看向容明。
容明却扭过头,不敢再去看她,转身对着站在高处看戏已久的无影阁阁主一拜。
“阁主,你说要放长线钓大鱼,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可否放我们走……”
“尊上当年说太对了,不能把魔教交给你这样的废物。”
碧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牙切齿,被无影阁的人重重包围。
她亮出了剑。
血月当空,剑拔弩张,黑夜山林的空气中弥漫着烟雾与杀气。
“抓活的。”阁主冷声下令。
这个晚上注定有一场恶战。
-
在程九寻的房间内,三人正对着一个柜子发愣。
只见程九寻此刻正躺在房间一个衣柜里,蜷缩一团,盖着几件衣服,睡得正香。
“师尊……师尊?”言罗衣一脸无奈,晃了晃柜子。
程九寻从散乱衣服堆中挣扎出来,翻了个身。
“嗯?”
“你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有个蒙面陌生人来到我的房间。”
“然后呢。”
“他让我呆在柜子里不许出去。”
程九寻一脸乖巧。
“你就听他的了?”
“嗯,我说好的好的。然后柜子被锁上了,我出不来了,我就继续睡着了。”
空气中是一阵沉默。
卫方辞犹豫了片刻,随即尴尬陪笑着:“言罗衣,你确定这是你家师尊吗?”
“那么心大,确定是她了。”
言罗衣并不打算尊敬师长,她盯着程九寻,双手抱于胸前,一脸无奈,露出了“我就知道”的目光。
“灵空仙师,您……为何不反击?是打不过吗?”
容华有些好奇,正要伸手戳程九寻,被言罗衣拍了回去。
程九寻一脸茫然。
“为什么要反击?他又没伤我,只是让我在柜子里不许出来,我也是一头雾水,我也不认识他,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此举是要保护我还是要害我。他很着急的样子,我也没法问。如果我剑一出鞘,他就没命了,可他不应该命丧于此吧。”
“可是,如果他做了坏事……”
“可他也没对我很坏呀,只是让我待在柜子里,就算他要做别的坏事,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看见。”
程九寻仍然一动不动躺着,讲着看似有道理的话。
她说得有道理,但好像又哪里不对劲。
言罗衣一拍脑袋,十分无语,企图伸手拉程九寻起来,程九寻却有点不想起,似乎是还没睡够,最后只是面无表情滚到了地上。
“吓到各位了,抱歉。我师尊不擅长控剑,不管是比试伤人,皆是手上没有轻重的,一旦出剑,剑下无活人。所以,她给自己立过一个底线,别人只要不明着害她和她朋友的命,她就绝不动手。”
“那……如果别人把你拐走绑走,你也不动手?”容华对这个淡定又呆萌的程九寻更好奇了,歪头小声继续提问。
“不动手。再说了,我也不用动手,拐走绑走我也能逃得出来,用不着去杀人吧。”
卫方辞虽然也感到震惊,但是还是拱手作礼:“灵空仙师赤子之心,单纯如旧,只是这般赤子之心,容易被坏人利用。”
“我已经被利用过了。师兄倒是变了许多,应该不会再被坏人利用了吧?”
卫方辞有些被噎到。
“我此话没有恶意。”程九寻连忙补充道。
“我知道,还是一如往常,是我自己多想了。”卫方辞点点头,客气道:“灵空仙师还是别喊师兄了吧,毕竟我未能拜入千越尊者门下,担不起……”
“我师尊在世时我喊你师兄,师尊并未有异议。现在更是想喊便喊,师兄还是不要顾虑那么多。”她转头又对着言罗衣说道:“亏着徒儿你还念着我,在衣柜里睡觉着实不舒服,我腰都睡疼了。”
“徒儿照顾师尊是应该的。”言罗衣恭敬回答:“师尊,该从地上起来了。”
程九寻打了个滚,想爬回床上,但是似乎十分懒惰,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言罗衣力气倒是大,像拎猫一样把程九寻拎了起来。然而程九寻刚站好,又像没有骨头一样瘫坐在地上,靠在床边,似乎并不在意形象如何。
“别坐地上。”言罗衣无奈道。
“别管我。”程九寻反驳道。
她坐在地上问着:“你们是要出去,还是要待在这里?”
言罗衣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先把门关上,防止声音被别的傀儡听见:“师尊,您觉得呢?”
“嗯…既然是傀儡术,那就别出去了吧,这玩意会传染的。”程九寻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
卫方辞突然看向程九寻:“你一早便知道是傀儡术?”
“你们不知道?”
“那为何不说呢?”容华也学着她歪头,走到了程九寻身边,陪她席地而坐。
“这事很明显吧,还用我告知吗?我担心自己说了会被人嫌多事呢。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呢,我看你们都不说,我也没说。”
“我们只是感觉城中有东西,却不知道是傀儡术。”言罗衣低下了头:“看来师尊早有觉察,是我忘了告知师尊此事的严重性。”
“连小帝姬这样没有修为的,都察觉了。”卫方辞微笑看向容华,故意调侃着。
容华皱了皱眉,卫方辞连忙收声。
卫方辞这时候调侃,生怕她不被怀疑?
差点忘了,她是魔尊,如果这个身份暴露,这种事情即便不是她做的,也必定怀疑到她身上。
容华现在也有些后悔,看来真是不该管闲事。
卫方辞一开始也是说一路无事,只是顺路游览,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着实诡异。
该不会是谁设局来陷害自己的?
看来这个身份绝不能暴露,若是暴露了,不仅傀儡术的真凶不能查到,她自己也百口莫辩。
“对了,话说,我们这一路上到底是去哪啊,你们为什么管那灭煞魔尊一直喊小帝姬啊?小帝姬是什么名号?”
程九寻低着头,戳了戳容华的胳膊,又搓了搓她的头发。
卫方辞身体僵住,笑容凝固,看着程九寻。
容华一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程九寻。
言罗衣颤抖了两下,瞳孔地震,强装镇定,默默后退了几步,在自己身后悄悄拔出了剑。
“对了,话说…我们游学,为什么要带上魔尊啊……”
卫方辞咳嗽了两声:“师妹啊,您一向记不清人脸,莫不是认错了人?”
“哎?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呢,我还以为我们与魔教的关系变好了……”程九寻一脸天真,声音软软糯糯的,却转头语气一冷,带了几分压迫感:“言罗衣,把剑收了。我说她是魔尊,我说她是坏人了吗?”
言罗衣收了武器,却又看向为容华一直辩护的卫方辞,有了几分防备之意。
程九寻又回头笑眯眯对着容华说:“对不起啊,说漏嘴了,早知道就不说了,你看我有时候就是不能多事……不过我感觉你不是坏人。”
卫方辞笑了笑,刚想再为容华辩解几句,程九寻却突然抬头:“可是我不确定在这件事中,卫师兄是否是好人,所以还是先顾全自己再说。”
“以灵空仙师对我的了解,难道觉得此事与我有关?”卫方辞皱了皱眉头,脸上仍是和善地笑容。
“我与师兄确实有几分交情,但是我向来对事不对人。”
容华看着她,突然有了几分敬佩之意。
“那么说,你觉得我不是坏人了?”
“我觉得你不是坏人,也没说你是十分的好人。”
程九寻歪头:“只是觉得你暂时不会做什么坏事。”
容华打量着她,突然觉得有些莫名有趣。
灵空仙师真是个怪才,她好像与所有人都不同,她明显聪慧敏锐又单纯迟钝,比所有人都能提早察觉到事物的本质,却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说,嘴里只说真话,虽然不中听,却也似乎也无害人之心。
她眼中是一片空洞澄澈,表情不像人间,更像是一只无法与人交流,却比人更灵敏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