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叶云深脱口道，不是他说不可以简单汇报，一定要做出详细报告吗？怎么自己按照他的要求一丝不苟地执行，他反过来又要斥责自己？

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眸夹杂着疑问向他投来，与那样的目光相碰，陆承霖的心尖无可避免地颤了两颤。

怎么办？陆承霖知道，叶云深需要一个解释。

可是他又该怎么说？

告诉他自己看到他就无法思考，一时冲动把他叫过来，实在没办法只好找了这么一个借口，其实根本没想让他写什么报告。还是说原本只以为他会随便写一写，没想到他这么认真，连着几天加班看得他无比心疼。

他要真这么说了，大概和表白也没什么区别，叶云深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是变态？

与此同时，叶云深还在看着他，目光柔和又充满耐心。

“我……我……”陆承霖想不出恰当的说辞，憋得脸都红了。无奈之下，他只好使出最简单也是最有用的一招，冲着叶云深吼道：“没有为什么，我说别做就别做！”

像是要故意掩饰什么，陆承霖转而质问叶云深，“你以前都是这样的吗？老板让你干什么，你不是立即去做，而是追着老板刨根问底，问东问西？”其实他并不关心叶云深过去是什么样子，他只是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让叶云深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身上，而不是一直盯着他不放。

这招果然好用，在听到陆承霖的质问后，叶云深不只没有再和他争论为什么不能继续做调研报告，还一脸歉疚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叶云深说完，面无表情地依次关掉电脑上的文档、表格，在等待电脑关机的同时慢条斯理地收拾桌子上的资料。

哪怕叶云深掩饰得再好，陆承霖也看得出他的那份克制，那种难以言喻的落寞总是在叶云深的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简直比他没日没夜的加班还要让人心疼。

前后不过一个电脑关机的时间，陆承霖又后悔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样粗暴地中断叶云深的工作要比接连不断的加班还要让他难受。

说实话，如果是他的科研工作做到一半，导师突然说方向错了，换个题目吧，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从这个角度来说，叶云深的心理素质真是非常优秀，对他也格外仁慈。

陆承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他从一开始就不该逞强，结果一步错步步错，还闹到这样的境地。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只要和叶云深说清楚，他不想让他继续下去不是故意针对他，只是不想让他太累，相信叶云深不仅不会记仇，还会非常感动。

哎，事已至此，只能这么办了。

“其实，我不让你继续下去是因为……”然而就在陆承霖开口解释的时候，叶云深却打断了他。

“我知道……”叶云深温润一笑，“你不让我继续下去是不想让我太累，对不对？我明白，你不用和我解释。”

“……”准备好的话被叶云深说出来了，陆承霖目瞪口呆。

他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叶云深和他心有灵犀，恰恰相反，叶云深会这样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就代表他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给双方一个台阶而已。

陆承霖逼视着他，“你不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我是这么想的。”

“你明明就不是这么想的！”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相信我不让你做是为你好？”

“相信。”叶云深好脾气地回答，每一次都毫无破绽，每一次都无懈可击，可越是这样，陆承霖越是气急，因为他知道叶云深的好脾气都是装出来的，他宁愿让他骂自己一顿，也好过这样表面和气。

“……”陆承霖快疯了，说真的，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陆承霖悲观地想，叶云深大概永远都不会相信他真的没有恶意，他只能越描越黑。

办公室里，陆承霖史无前例地骂了一句脏话，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句脏话不只让叶云深怔了怔，同样在公司加班的靳沐阳也被吓了一跳。

等陆承霖走后，靳沐阳战战兢兢地凑上来，对叶云深说：“陆总这是怎么了？他刚创业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叶云深也觉得奇怪，他明明那样好心帮他找了台阶，也一直克制着没有责怪他，他怎么一点儿不领情？

叶云深在一瞬的疑惑后归于平，他收回目光，继续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淡淡道：“大概心情不好吧。”

靳沐阳继续抱怨，“陆总也真是的，一下让做，一下又不让做的，他一句话说得轻巧，这么多天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陆总肯定有他的打算，我们就不要乱猜了。”就算有再多的不满，叶云深也不会和员工一起议论老板，他及时制止了这个话题，转而劝靳沐阳早点儿下班，“你也别加班了，工作是做不完的，快回家吧。”

“哦……”

靳沐阳出去了，玻璃门关上的同时，叶云深颓然倒向座椅。

他不明白，陆承霖为什么会突然过来制止他的工作，是他做得太慢了？还是不信任他，要交给别人做？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实施，说什么写报告只是为了折腾自己，可是如果只是为了折腾自己，为什么又在这时停止？

叶云深百思不得其解。

不会真的只是因为不想让他太累吧？

呵……叶云深自嘲地笑笑，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天晚上，陆承霖提前走了，叶云深只能独自回去，第二天早上，陆承霖也没有和他一起来公司，倒不是对他有意见故意躲着他，而是带着几个员工去拜访葡萄园了。

整整一上午，叶云深都没什么事做，他还以为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正在这时办公室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叶云深探头一看，发现是陆承霖回来了，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来要债。

也不知道是谁惹到他了，陆承霖面色不善，一路上在大声说着什么，旁边的人要不唯唯诺诺，要不小声劝着，更多的人则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他还记得靳沐阳说过，他从没有见过陆承霖像昨天晚上那样大发脾气，可是今天，他明显比昨天还要怒不可遏。

叶云深觉得奇怪，不是去拜访客户吗？怎么会这么生气。再说了，往常去拜访客户，不说要耗上一天，至少会一起吃个午饭，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等陆承霖回到办公室，叶云深找了一个和陆承霖一起去拜访葡萄园的员工问了事情原委。

那个员工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受了不少委屈，“这事不是市领导牵的线嘛，想让我们和葡萄园合作实现葡萄的智能化种植，这本来是个好事，陆总也挺重视，没想到葡萄园那边根本没当回事。葡萄园的王老板是个暴发户，他带着邻里乡亲一起种葡萄，还评过脱贫致富带头人，在当地很有威望。他说自己种了二十多年葡萄，看一眼叶子就知道要不要浇水，根本不用什么智能设备，还说机器不可靠，人才是最可靠的。对了，最可气的是，他非说陆总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学生，怎么可能懂种地，骂陆总是骗钱的。陆总气不过就和他吵了两句，说实话，要不是我们拦着，说不定能打起来。”

原来是这样。类似的事情叶云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陆承霖实在不该这么沉不住气，他不疾不徐道：“王老板这么说可能是为了压价。”

“也许吧。”说到这里，那个员工苦笑一下，“可是陆总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要别人叫他一声陆博士，或是说两句夸奖的话，像什么聪明，技术先进之类的，哪怕倒贴钱，他也愿意做这个项目。要是遇上那些不讲理的，他宁愿不做这个生意，也不想和那些人打交道。”

“是吗？”叶云深玩味地笑笑，“想不到他还挺有性格的。”

在这一点上，大少陆铭恩和二少完全相反，对于陆铭恩来说，只要有利可图，他可以不计原则和底线地做出任何事情。

叶云深对员工说：“你有那个王老板的联系方式吗？”

“啊？”员工有些诧异，叶云深要王老板的联系方式干什么？难道他要去找王老板把生意要回来？可是今天闹得这样难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撕破脸，叶云深去找王老板，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然而叶云深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任何人对上他这样的眼眸、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都会无条件地相信他。那个员工几乎没有丝毫迟疑便把葡萄园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给了叶云深。

“谢谢。”叶云深说完，又压低声音补充，“别告诉别人。”

其实此时的叶云深还没有什么把握能挽回局势，他虽然能轻而易举地拿到王老板的联系方式，可是如果他向王老板报上陆承霖的名号，对方会见他吗？

办公室里，浅金色的暖阳越过绿植停留在叶云深扬起的唇角上，他一边用笔敲着桌面，一边在心里盘算，如果陆承霖不行，那就换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