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年纪大多都小，还多是和何野一样在汪德寿死后前来投军的人，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一人声音起，余下的人便跟在他之后，同样是轻声哽咽。

何野向来粗枝大叶，到这时也没忍住滴了几滴泪。

卞良佑抬头四望，而后悄悄将身体挪到了慕泠柏身后，低下头做一个被吓得半死的废物王爷。

慕泠柏的声音沉稳有力，在众人中间响起来，“是，我们赢了。”

简单干练。

这短短一句话仿佛滴进油锅里的水，人群瞬间炸开，欢呼四起。

“我们何时回去？”很快有人这样问慕泠柏。

慕泠柏沉吟片刻，道：“明日，今夜我们继续入林间，休养生息，明日一早，启程回营。”

那个要杀卞良佑的人还没有出现，若那人是他们自己的人，他需要给这人留出动手的时间。

“多谢陈王救命之恩！”

思索间，极其沉闷的一声响起来。

“咚——！”

慕泠柏垂眸，何野跪在他身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身后的人。

周围人尽皆一脸莫名。

卞良佑脑袋发胀，他怎么之前没发现这人还挺难缠？

“陈王行动间勇猛果敢，人未行而声先至，干扰陈国人心绪，多次救我于危难之间，何野佩服至极。”

听他这么一说，卞良佑放心了，没暴露。

不想他又接着道：“我之前因为个人心思狭隘，对陈王多有冒犯，陈王非但不计前嫌，还在我性命堪忧时杀了那个陈国兵，救了我的命……”

“可以了可以了。”卞良佑见事态发展往不受自己控制的地方而去，急忙打断，他讪讪道：“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救的你，你别说了。”

慕泠柏大笑几声，要拉何野起来。

没成想人群中交谈声哄动，嗡嗡不止。

“话说好像还真是这样，陈王也救过我。”

“而且他好像杀了不少陈国人。”

“他的声音挺能干涉对面的，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可能杀不了面前的人，可是他因为陈王的声音分心了！”

……

慕泠柏正准备制止，转念一想这事情对他们有利无弊，沉默片刻后笑着开口，和他们打成一片，“你们这样一说，陈王倒像是我们的幸运神了？”

卞良佑双手上举至脸前，不停挥起来，喃喃道：“别，别，别……”

“不论别人如何，在我这里就是。”何野少年心性，从前对卞良佑的厌恶来得快，如今佩服也生得容易。

他脸上扬着笑意，坚定道：“我今日在此立誓，从今以后，为报陈王救命之恩，何野唯陈王马首是瞻。”

张相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近前，手掌放到他肩膀上，要把他拎起来，骂骂咧咧道：“你这混小子，吓到王爷了，快起来！”

何野拒绝，目光看向卞良佑，“陈王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张相往他后脑勺抽了一巴掌，“你马首是瞻是你自己的事情，要陈王答应什么！发什么疯？！”

众人哄笑。

而卞良佑，只是腼腆地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慕泠柏一直在看着何野，到这时才道：“既然这样，那以后你就跟着陈王，做他的贴身护卫。”

他是玩笑的语气，没想到何野一口答应下来，“好！陈王若在我身边出事，我把命还他！”

慕泠柏更加不安，这人表现得过分热切，很难说没有猫腻，倘若他就是那个要杀卞良佑的人，将他放到卞良佑身边，岂非更方便了他做事。

可他瞧着，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也不对，慕泠柏想，想要卞良佑命的，或许不止一个人。

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卞良佑是王爷还是皇帝，都不会只有一个人想要他的命。

他突然想到，不只是卞良佑，他身边的人同样这般，倘若慕泠槐……

如此想着，他扭头，嫌弃地看了卞良佑一眼。

卞良佑一脸无辜：“……”

慕泠柏却什么也没有说，将何野安排到他身边贴身保护便作罢了

——即便何野的行为太过诡异无理，但他知道，不论何野有没有异心，对卞良佑来说，都没有危险。但何野现在表现出来的对卞良佑过分的关注若不及时掐住苗头，怕才会是对他们更不利的一件事。

人群进入密林，卞良佑和慕泠柏在前方带队而行，慕泠柏突然道：“有朝一日，若槐儿因你受伤，我即便远在天边，也会跑回来将你打一顿。”

卞良佑懵然扭头，片刻后无声笑起来。

夜风徐徐，树叶簌簌，夜色孤寂无边，弦月明亮悬挂在天。

慕泠柏到时，卞良佑已经仰头观月观得脖子酸痛了，可他仍旧没有动作，似乎那空中的一弯月，对他有些无限吸引。

何野在他五米之外，尽职尽责地全身戒备。

慕泠柏在卞良佑身边坐下，轻声问：“怕吗？”

卞良佑动作不变，闷声一句，“早晚都要死的。”

慕泠柏点点头，说“也是”，然后抬头看向天空，感叹道：“还真的挺好看的。”

卞良佑手心痒了痒，回忆起那日放飞雏雁时被它羽毛搔刮的触感，心底微动。

“你说，”他问道：“假如我真的死了，她会伤心吗？”

不需要清楚地说出名字，慕泠柏也知道卞良佑话语中指的是谁，他沉默，须臾后答：“你可以试试。”顿了一顿，他又轻声道：“反正我死了，她会伤心。”

卞良佑嗤笑一声，扭头瞪着慕泠柏骂道：“滚。”

慕泠柏不生气，反而还笑了两声，问他：“你不会真的想试试吧？”

“我没那么傻，万一真死了怎么办？”卞良佑反问道：“而且，你不是早就已经试过了吗？”

算算时日，他们误入陈国人陷阱的事情，如今怕是早已传回皇城。

“那不算的。”慕泠柏道：“没有见到尸体，槐儿不会信的。”

“谢姑娘呢？”卞良佑问：“她会信吗？”

慕泠柏默声一瞬，叹了口气，道：“我们要快些回营了，最迟后天。”

谢安宁同样是不见到尸体就不会相信他会死的人。

可不信归不信，并不妨碍她们仍旧悬心挂念。两人尚且安全的消息一日不回，慕泠槐和谢安宁便一日安心不了。

卞良佑点头，轻声道：“放心，如果真的是我们自己人，他也忍不了太久了。”

三更时候，卞良佑仍旧没有睡着，闭目养神。

夜晚静寂，周遭的一切都鲜明无比。

风声、鸟鸣声、树叶摩擦声、不远处何野的细微鼾声……还有，正在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那鼾声早就开始，从开始后就不曾停止，而且极有规律，不是别的声音能轻易冒充或是混淆的。所以卞良佑确定，正在靠近他的人，不是何野。

他屏息静气，听着脚步声一直到了身边，才突然睁开眼睛，抬脚就踹。

那人蒙着面，卸了军甲，卞良佑一语不发，冷冷注视着他。

那人动作毫不迟疑，招招狠厉地攻击，其间也不说话，从始至终冲着要卞良佑的命而去。

他目的明确，出手又狠辣，闪躲间还能出手一击，仿佛在这样情况下淬炼了许久，卞良佑与他缠斗一会儿，谁也不能占得上风。

慕泠柏本来藏在旁处，没有打算出来，见这情景急忙闪身出来，同卞良佑一起对敌。

战势立刻出现偏斜，那人有些招架不住，想逃，却被一把剑从身后刺穿！

何野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刺客痛苦地扭转身，看清伤他的人后眼眸盛满了不可置信。

何野一把拉下他的面巾，整个人朝后踉跄跌坐在地，惊骇不已。

慕泠柏挟制住刺客的身体，掰着他的头转回来，看清他的脸，竟然是张相！

张相仍旧没有停手，在这时也不忘继续攻击卞良佑，即便他知道自己有可能还是伤不了他半分。

可卞良佑没有躲，只是侧了一点身体，避开要害地方受了这一下，而后嘶了一声，声音低沉，问：“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张相淡淡笑了下，“杀了我吧。”

“为什么？！”何野在他身后痛声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张相没有回答他，只是又一次道：“杀了我吧。”

何野站起来，走到他身前，喊他：“张哥。”

张相这才看他一眼，虚弱地笑了笑，“帮张哥把剑拔出来好吗？在肚子里插着这么个东西真是不好受。”

卞良佑给慕泠柏递了个眼色，慕泠柏放开张相。

何野把剑拔出来，张相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突然变了脸色，握着他的手腕调转方向，对着自己腹部狠狠刺了进去。

“照顾好你嫂子他们。”他强撑着说道：“算我求你，救她们出来。”

何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等他反应过来，张相已经彻底没了意识。

卞良佑同慕泠柏道：“找人去查查。”

何野手掌拂过张相脸庞，将他仍旧睁着的眼睛合上，另一只手在他手掌上紧握了下，扭头看着卞良佑二人道：“你们知道是谁做的。”

他很笃定的语气，可卞良佑两人什么都没有说，何野又道：“不信我？”

他眼睛血丝遍布，看上去狰狞可怖，慕泠柏无奈道：“这件事和你无关。”

何野冷声：“我嫂子和侄女在他们手里，我要救她们出来。”他又单独看着卞良佑，问：“你不是去查了吗？”

他恳求道：“告诉我好吗，我得救他们出来。”

卞良佑垂眸看了他一眼，道：“她们有可能已经死了。”

何野身体摇晃一下，目光无限哀切，坚定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卞良佑沉默一下，问：“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何野疑惑瞬间，指着身后的张相低声哽咽道：“他死了，那两个人是他最后的牵挂！”

卞良佑无情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别忘了，他要杀我。”

何野冷静下来，片刻后沉声道：“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你怎么不说是因为你的到来，才使他家人遭受殃祸，自己也不得好死！”

“我白日里便看出来，你一直在隐藏真实实力，刚才的事情也确实证明我心中所想，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可我知道你不想被人知道真实的自己。”他抬头，直视着卞良佑，不休不止道：“你大可以现在杀了我掩盖这些，可那样，你们两个都会被人怀疑。我和张哥虽然算不上什么英雄豪杰，可在军中还是有些兄弟。你若是觉得能够瞒过他们，尽管现在就杀了我。”

卞良佑和慕泠柏看着他，都没有说话。

“害我张哥的人，必定也是想要你命的人。”何野又道：“将消息告诉我，我们联手，我帮你们杀他。”

卞良佑笑着拍了拍手，赞了一句：“何野，好样的。”

何野单膝跪下去，“你助我报仇，我从今以后唯你是从。”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上居然没等发出来就睡着了！！！

今天一睁眼发现怪怪的，才发现我居然没有发布，赶紧发上来，抱歉抱歉。

这章是昨晚上的那个二更，只是发布的晚了，今天还会继续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