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以柠一进门，就察觉出家里不对。

玄关处多了一双鞋，沙发上的抱枕被动过。

她在玄关待了几秒，想开门原路折返，洛母却比她的动作更快一步，出了她的卧室，与她正面相对。

“和你的陆总感情可好？”洛母冷笑着走近。

洛以柠一愣，正声提醒：“这是我家。”

洛母讽刺地说：“你整个人都是我生的，什么你家我家。我想来就来了。”

她觑见洛以柠手里的卡地亚包装袋，“他送你的？”

洛以柠咬着唇不吭声。

“卡地亚，也就几十万的水平，我们家是买不起吗？”洛母瘪着嘴，抱着胳膊满目的不屑，“你别把自己搞得这么便宜。”

洛以柠后知后觉地将购物袋藏到身后，咬唇咬得口中泛起淡淡的血腥味，羞耻和负罪如同一场九级地震，在她的心脏上爆发，闹得天崩地裂。

“你和陆云望的合同什么时候结束？”

洛以柠还是没有说话。

按照原计划，现在是该结束了，可情况有变，她也给不出确切答案。

洛母一步步上前，盯住她的脸：“再不结束，你不要怪我把真相公开。你的粉丝一定也不愿意看见你欺骗他们。”

听到这里，洛以柠忍无可忍。

她一步退让就得步步退让。今天洛母能追到这里以名誉要挟，之后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过去几十年的打压和苛责此刻都凝成了一股灼灼燃烧的火气，她干脆发疯一般地发泄了出来：“被骗的其实是你。我和陆云望是真的！你能别打扰我和我男朋友的生活吗？”

她话音未完，洛母抬手就对着她的脸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几乎把洛以柠打懵了。

她捂着脸，感觉左边的耳朵听声闷闷的，不大清晰。

洛母的嘴唇在快速地动着，但她听不太清她到底在说什么，听了两秒，干脆也就不听了。

没什么可听的，永远都是那些句子：没用、废物、不要脸、怎么死的不是你。

已经不会再感觉伤心了，可是眼泪还是因为疼痛而流了出来。

她从洛母的字句里依稀听见了洛思行的名字，听见她在说：“我生你是为了让你救他，你却把他害死了。”

幼年时的恐惧重新占领她的意识，她发着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快跑，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洛以柠抹去脸上的泪水，夺门而出。

躲进了车里她也无法安心，于是她转动了车钥匙，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自从洛思行离开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踏入过家门一步。她生在江洲长在江洲，除了这处小房子，她竟然无处可去。

她开着刚修好的车头的漆还没补全的宝马mini，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往前开。

再停车时，她才发现，她不知怎么的，把车开到了墓园。

天已经快要黑了，来看望亲人的人们都在往外走，只有她逆着人流往里面走。

路过门口小卖部，她买了瓶没牌子的酒拎在手里，穿过一排排沉默的墓碑，在洛思行的碑前停了下来。

洛思行拥有和她极为相似的五官，是属于俊秀的那一挂，英气并不重。遗像上的他笑得十分开怀，眉眼弯弯的，晶莹透亮，好似有繁星落入。

洛以柠站着看他，微笑着挥了挥手，“哥，我又来了。”

她来得匆忙，两手空空。

左顾右盼，见不远处的草地上躺着一支不知被谁遗漏的白玫瑰。她跑着过去捡起来，放在了洛思行的照片前。

“对不起啊，哥。”洛以柠盘腿坐下，“你要喝酒吗？”

她咬开瓶盖，对着墓碑举了举，洛思行的照片在昏暗中无声凝望着她。

“你不喝。”洛以柠便自己喝。

这种没牌子的酒大抵是用来祭奠的，口感很差，但辣度是一点不打折扣。只是一口下去，从喉咙到胃里，全部都燃烧起来了。

她被呛出了眼泪，却还是在一口接一口地灌。

洛思行生下来就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三岁那年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配型。

洛家父母等不及骨髓库的排号，决定再生一个孩子，洛以柠被寄予厚望。

在得知两个孩子并不匹配之后，父母就恨上了洛以柠。

好在洛思行等到了别人的捐献，熬了过来。

洛以柠的一生都是不缺钱的，父母很乐意给，几乎有求必应，只是不在乎她而已。

这个家里唯一在乎她的，是洛思行。

他好像一直都对她好脾气。

因为担忧洛思行的身体，父母执意要洛以柠继承衣钵。洛以柠不感兴趣，为此家里没少吵架。

是洛思行偷偷修改了志愿，入读了江洲大学建筑系。

建筑学课业繁重，工作量也大，底子不好的常人都熬不住，更何况洛思行。

他死在了二十六岁那年的春天，死于突发心脏病。

如果他不选这一行，也许他今天就会好好地活着，让洛以柠难过的时候有个别的地方可以去。

四年了，她还记得送他进急救室最后抚过他脸颊的触感。

洛思行被宣布死亡之后，父母始终拒绝她去见他最后一面。所以他在她的记忆里就停留在了那一刻，体温还没有散尽，表情和睡着了一样安稳。

酒精在体内挥发，在意识里引燃一场大火，熔断了她的神经。

*

“开业首展的进度不用赶了。”陆云望坐在会议室长桌的尽头，“按照原本的计划推进就好。有任何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项目负责人都唯唯诺诺地点头表示明白，必定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陆星泽凑到陆云望耳边，“有电话。”

陆云望：“不接。”

陆星泽：“是洛小姐的。”

陆云望叹气，接过陆星泽手里的手机，道了声“抱歉”后，快步走了出去。

洛以柠从未打过微信电话给他，陆云望觉得有些蹊跷。

接起来，对面是陌生的男声。

“喂，请问是陆总嘛？”

陆云望神经一紧，警惕道：“你是哪位？”

“我是丰川墓园的管理人。”对面的男声粗犷地回答，“巡逻的时候看见洛小姐在这里喝醉了。我想找个人来接她又不知道找谁，擅自用她的指纹解了锁。”

陆云望：“墓园？”

“您都不知道的嘛？哎呀工作再忙也不能这么不关心女朋友吧，这可是国民小甜柠，您可真舍得……”

对面还在喋喋不休，陆云望已经快步跑向了电梯。

他沉住气，逼迫自己镇定，“我现在过去接她。”

丰川墓园离市区不近，陆云望紧赶慢赶，到达现场也是半个多小时后了。

管理人在原地等得不耐烦，一看见陆云望过来，就大声嚷嚷：“怎么那么久啊？我还有别的地方要巡逻。”

陆云望没心情和他扯皮，从口袋里拿了叠钞票塞给他，就单膝跪地，检查洛以柠的状况。

她手里握着酒瓶，瓶子见了底。

现场的酒精味道刺鼻浓烈，应当是劣质二锅头一类的烈酒。

他眉心跳动，强压下脾气，将睡着的洛以柠从地上抱起来。

起身的一刹，目光扫到了墓碑上的遗像。男生的笑容明媚灿烂，眉眼间的气质与洛以柠如出一辙。

他顿了一顿，向着洛思行略微点头致意，抱着洛以柠向外走。

她睡得深沉，他把她放进车里的动作都不能让她动一下眼皮。

尽管如此，回去的路上陆云望开车速度降低了一半，尽可能稳当地回到了陆家大宅。

住家阿姨在门口等人，见陆云望抱着洛以柠，急忙去开客房的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这是怎么了？”

陆云望疾步入内，俯身将怀里沉睡的人轻放在了床上。

洛以柠模糊地哼了一声，抓着他不放。

陆云望便顺势坐到了床沿，沉沉地望着她的睡颜。女生浓密的长睫轻颤，紧缩的眉头松弛下来。眼角湿润，显然是哭过。

他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轻柔地将她的胳膊放进薄被里，悄无声息地从客房出去，给陆星泽打了个电话。

“帮我起底一下洛家，尤其是洛思行。”

*

一夜无梦，洛以柠再睁眼，天光大亮。

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才看清房间并不是自己的卧室，但又有些眼熟。

她迟钝地下床，捏着酸痛的脖颈，乍然想起这是陆宅的客房。

她昨天喝断了片，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现在能在陆家醒来，只有一个可能。

想到这里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已经按下门把手的手缓缓松开。

“叩叩”。

好巧不巧，门被人敲响。

洛以柠咬着唇躲在门后，不敢吭声。

“洛以柠，”陆云望的声音从门的那一侧传过来，“醒了吗？”

洛以柠内心：没醒，已经死了，勿扰。

陆云望得不到回应，便又敲了几下。

她仍是不说话，他似乎着急了，直接按下了门把手。

两人撞了个正面，彼此都被吓了一跳。

陆云望半只脚撤了出去，责备道：“你好歹吱一声，我还以为你死了。”

“哪儿那么容易死？”洛以柠脸上还红着，底气不足，说出来的反驳就像娇嗔，很是可爱。

“让你喝假酒。”陆云望振振有词，像是在教训小孩子。

一句话让她回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一股凉意袭卷全身，她的眸子垂了下去。

陆云望淡淡开口：“这些年你怎么忍过来的。”

洛以柠眼底闪过诧异之色，她抬头，想问他怎么知道的，忽然就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握住了腰侧。搭在腰间的手只微微使力，就把她揽进了怀里。

宿醉过后身体比常时敏感，他的轻微触碰就引起了洛以柠一阵战栗。

腰间升腾起酥麻，整个人好似踏空，在即将下坠的那一刻，被稳稳地接住。

陆云望只披了件睡袍，V领下白花花的胸肌与她身体接触，沐浴露清爽的白茶气充斥进了鼻腔。

洛以柠人很僵硬，大脑清醒地知道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但无法处理信息，给不出下一步的指示。

他的手缓缓地上移，掌心包裹着她小巧的后脑勺，轻柔地抚过，像是怕稍一用力她就会碎掉似的。

另一个人的体温持续地传递过来，让她本能地想要亲近。

理智不争气地滑了坡，她卸下防备，将重心靠在了陆云望的身上，下巴搭在他的肩头，深深地换了一口气。

洛思行离开后，她好像再也没有过这种短暂从现实里抽离的时刻。

她近乎贪婪地呼吸着有陆云望味道的空气，一个勇敢的想法陡然从心底萌芽。

“我决定我要搬家。”洛以柠趴在他肩头，说道。

“早该搬了。”陆云望自然地接话。

两人安静地贴了一会儿，直到住家阿姨来叫洛以柠吃饭。

这会儿已经接近中午，陆云望早就吃过了早餐。但是他还是和洛以柠一同落座，支着iPad，一脸认真地看屏幕。

洛以柠脸上残存着余热，不敢抬头看他，一直埋头盯着盘子。

陆云望越过iPad的屏幕去瞄她，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会一回生二回熟。”

洛以柠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手里的叉子猛戳盘底，“你能不能正经点？”

“那说正经事。”陆云望清清嗓子，“搬家之前你打算住哪儿？”

洛以柠顿了下，摇摇头，“还没想好，可能酒店吧。”

陆云望脸色一沉，“你现在的身份住酒店？”

洛以柠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的话提醒了她，她不是素人，早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去住酒店哪怕是七星级，也无异于裸奔。

“那……”洛以柠放下叉子，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

一来她不想打扰朋友，二来，以洛母的个性，肯定会把她的朋友圈子翻个底朝天。

“暂时先住我这儿。”陆云望合上了平板。

洛以柠料不到他提供这种建议，眼睛一下子瞪大。

陆云望手心下压示意她别说话，视线看向旁处，“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媒体瞧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