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初曾经也有过这样迷茫的瞬间，就很能对他的反应感同身受。

“别气馁，北仓机会多，你总有被人看到的一天的。”

谭柯自嘲地笑笑：“我刚来北仓，也是这么想的，但已经两年的时间过去了，可能，我该回老家，试着做父母想让我做的工作。”

“回去的车票我刚刚都买好了，明天晚上的。”

这些手稿的设计时间横跨数月，可第一张尽管距离现在很久了，上面仍然因为护养得当，并没有被沾染半分的灰尘或者污渍。

从这样很小的细节当中，就能看出来这是他非常热爱的事情。

付诸过努力和时间的热爱，想要割舍就变得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如果真因为一时冲动离开了，反而会在之后某些回想的时刻而追悔莫及。

许初不希望在很久之后，这世界上多一个失意的人。

作品集的扉页上有名字介绍，她就知道这人叫谭柯，于是也开始自报家门：“我叫许初，也还在创业阶段，平时写写歌，我们其实也都算是创作者这个领域吧。”

谭柯只知道自己马上就不是了，他勾起几分自嘲的笑容：“希望你以后一帆风顺。”

人总是这样，在面对别人的时候很有见地，放到自己身上，眼前却像是蒙着一层吹不散的浮云。

许初嘴角噙着浅笑：“那既然是垃圾，我替你丢掉吧。”

谭柯脸上维持的平和几乎绷不住，心里有两个小人。

每个小人手上都举着一把长刀，正在暗暗挣扎交锋着。

一道声音告诉他，这些东西不是不被承认吗，那就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另外一道举刀的声音则异常坚定，里面每一张手稿都是他心血的倾注，是身体的一部分，怎么能随便丢下自己的部分身体呢。

天人交战，谭柯见许初身形微动，似乎真有要离开的意思，就抬手一拦。

别扭地开口阻止：“等一下。”

“我开玩笑的，”许初轻笑，把作品集往前递了递，“不如你挑一张，我认真评价一下。”

是承认刚才的夸赞的确只是朴素安慰的意思。

这人看上去完全不懂设计，但神情看起来又很真挚，或许外行人真能有什么独特的见解也说不定，谭柯对她的信任就稍微多了点。

他翻到一页：“就这个吧。”

许初认真端详片刻，那是一款男士风衣的设计：“这款衣服，让我想到了蓝色。”

谭柯这些都是素描手稿，用铅笔画的，自然不会有除黑白之外的其他颜色。

所以他听了这话，明显眼睛亮了几分：“为什么这么说？”

许初伸出指尖，定在风衣半截的位置上：“因为这里。”

谭柯画的人像只有轮廓，面部只简单用两条曲线描述，不可能看清楚表情，许初是从这个人站立的姿势看出来的。

看似是只是端正的直立，袖间之外的手指却是握拳的状态，加上风衣腰间那根系紧的带子，像是将创作者的焦躁和忧愁也通通收束在其中。

看日期，是近期画出来的，大约从这时候开始，谭柯的心理状态就不太好了。

“有时候你其实可以让自己稍微松懈点，脑子里老是绷着根弦，会很难激发创作灵感的，不如休假几天，你应该没有在北仓好好逛过吧？”

谭柯下意识点点头，他本就是为了追梦而来，自然在梦想完成之前，没有多余精力做其他的事，所以来了两年多，竟真的除了自己生活的区域范围，几乎没去过其他地方。

“咱俩加个联系方式吧，我是本地人，还是知道什么地方好玩的，发几个给你，你有时间去看看，记得要给我打卡。”

谭柯稍微出神：“可是我定了明天晚上的车票。”

“不足48小时了，确实得多付点退票手续费，但是我当导游还没收你钱呢，就用这个退票费来抵吧。”

许初刚拿出手机，碰巧齐曼打电话过来：“喂……嗯，我在二号楼和三号楼中间的小巷子，你来找我吧。”

她挂断电话，晃了晃屏幕：“快点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在北仓站稳脚跟的。”

大约是她眉眼舒展得太美太像春天，谭柯不免陷入其中，内心深处，真的升起几分执念来，自己还可以试着再坚持一下。

就很听话地加了联系方式。

齐曼也在这时候找过来，见到陌生面孔问道：“他是谁呀？”

“我刚认识的新朋友，未来的服装设计师。”许初眉间一挑，很热情地介绍着。

秉承着认识人多好办事的原则，齐曼就也笑意盈盈的，将经常随身准备的名片递上去：“原来是大设计师啊，希望以后能有合作的机会。”

“肯定会有的。”许初跟着附和，本意是想让他更自信。

谭柯听懂她的弦外之音，第一次出现释然的笑。

“那我们就先走了，记得做作业啊。”

许初想到什么，晚齐曼几秒钟，把作品集还给他，离开前压低声音讲话：“腿不麻了吧，现在可以往暖和的地方走了。”

她讲完后很快转身，举起一只手晃晃，是道别的意思。

谭柯就看着她离开小巷，再次沐浴在阳光之中，回归本身就耀眼的人生当中。

他重新整理好自己，将作品集牢牢抱在怀里，走到阳光之下，身上也不约而同开始出现彩色。

而真正让他人生不再黯淡的原因，是因为某个人的存在。

*

那天之后，谭柯重新振奋起来，很快就抓住机会，得到前辈赏识，拿到正式进入设计行业的敲门砖。

从此事业开始一帆风顺，更是一年之后就创立了T TANK，成为国内外闻名的设计师。

许初那时的话一语成谶，谭柯始终认为，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那天的偶遇。

所以即便是在同一天见面，齐曼也深知，许初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完全不同的。

自己就是顺带脚地刚好跟谭柯认识了而已。

“你可是造就了一位行业佼佼者的成功，要是我，早就恨不得宣传得人尽皆知了，就你老是藏着掖着。”

许初听着她夸大其词的话，最先想的就是要否认：“他能有今天的成就靠的是自己，我充其量只是起了个推动的作用而已。”

齐曼只好应和：“那签名的事你帮我记着啊。”

“放心吧，等见面了我就跟她讲。”

“初一老师！马上要到侧台准备了！”负责流程的工作人员这时候进来。

“马上！”齐曼同样大声回应，把许初的裙摆整理好方便等下走路，两人一起随着工作人员的引领，出了直播间。

*

熙音航空公司训练基地。

言冽作为往届优秀飞行员之一，受邀来给今年入司的这批飞行员进行培训。

培训课程完成后，学员会先作为副机长试飞，直到符合标准要求之后，才能有主位驾驶的机会。

这批学员在开动员会的时候，他已经都见过一面。

其中有在飞行训练营就有着出色表现的几张简历，他也有特别关注过。

值得注意的是，这届综合素质评价第一的，是个女生，名叫骆心梧。

近些年来，招收女飞行员的数量逐步增长，她们同样有着极强的专业性，能力超过男生，早就不是会让人觉得惊奇的事。

但这个骆心梧，各项指标却尤其好，摒除必须要遵守的规章流程之外，她其实完全不需要参加这一届的培训课程，可以直接上机。

上级也注意到这个好苗子，交代他在培训中要特别关注。

但不是用心照顾，认真呵护的意思，是希望能激发出骆心梧更多的潜质来，要更高标准严要求地对待。

于是在对每个学员进行课后交流时，言冽就准备趁这个机会，在她面前初步树立起自己严厉导师的形象来。

“请进。”两道敲门声响起，他沉声回答。

门把手往下压，骆心梧走进来，一米七五的身高显得她整个人的身材格外地修长高挑。

她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两侧别到而后，露出棱角清晰的瓜子脸来。

身穿黑色训练服，绑紧的皮带将腰线很好地展示出来，裤腿被扎进皮靴当中，尤显脚腕纤细。

浑身没有半点柔弱的气质，像是在峭壁上迎风生长的花。

乘客们见到这种面貌的机长，也会觉得自己接下来在天空中的旅途会是平稳安全的。

言冽并未抬头看她，只是看着手上的那份资料：“骆心梧，把门关上，坐下吧。”

“好的。”

骆心梧抬脚走过几步，到长桌对面，双手拉开椅子，很端正地坐下来，手放在膝盖上，是长久训练形成的习惯。

她在言冽问话前就先一步介绍自己，声音清亮：“言导师好，我毕业于北仓航空航天大学飞行技术专业，跟您同校，可以称呼您为学长吗？”

她讲话时带着几分抑扬顿挫，每个字都能听得十分清楚，交流起来会顺畅得多。

毕业院校资料上当然有标识，但是这样类似于套近乎的聊天方式，言冽其实不太喜欢，好像是在走关系，寻求庇护的样子。

他就很冷淡地抬起眼看过去，只是眉毛稍微压下来，显出几分不耐。

“这里不是攀关系的地方。”

骆心梧五官分明的脸上闪过一丝似是而非的笑容，同样将目光上扬，跟言冽的那双旋涡般引人投身的眼眸对视着。

她知道，自己天生的亲和力一向都无往不利。

也就让自己要接下来要讲的话，能比别人的成功率更高一些。

“学长，你误会我了，我没想攀什么前后辈的关系，是想和你有关系……”

身体向后，骆心梧靠在椅背上，神情非常舒展，讲出后半句话：“我可以追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