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某窗明几净的会议厅，虽然现在这时间是午夜场，窗明不明的也没什么用，最多就是看周边点亮的万家灯火清晰一些。

虽然布局风水一看就是由名家出手落成的，淡雅大气，但显然会议室里的气氛并不那么淡雅。

会议桌的一边，一字排开了八个领导，每个领导身后都站着两个以军姿站立的特能者，每个特能级别都在一级以上。

军中的特能高手恐怕有一半都在这儿吧，倒也是大可不必，程庭萧觉得自己还算是相当热爱和平，现在应该暂时没有上通缉榜的想法。

“今日局内的诸多大事，程庭萧，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说明的吗？”

程庭萧面前摆着一杯茶，顶尖的特能茶叶，研究中心出产，润养精神力，并且能够刺激特能潜力。

如果是按照寻常，程庭萧必定是半点不多心地喝下去的。不过几个小时前在研究中心那一场对峙还历历在目，由不得他多想一些。

这是明示敲打吗？告诉他研究中心和总局归根结底都是官方机构，一切服从指令，所谓的局长更不该有自己的倾向，所以他也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这顶级茶叶又是在告诉他，他们对于他还是很看重的，只要服从命令，他就还是被倚重的局长？

所以这是恩威并济，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他又算什么？华区人才济济，他的特能算是一只脚踏入特级的基因型，很特殊但也不是不可替代。

梅筠枫这样的存在尚且成为了研究中心的研究对象，且是自己“心甘情愿”，一旦看到了结果，那么其实梅筠枫的交易内容也不难猜测。

不然当初华区为何要力排众议设立鬼煞，给了这些特殊改造人一个容身之处？不仅是国内，国外的压力更甚。

这世上的人为了权势，最常干的事的就是越俎代庖指手画脚落井下石仗势欺人横加阻挠。

当时将研究所基地付之一炬，华区声名显赫，树大招风，但实际上华区顶尖战力并不突出。

这研究所基地纠缠的各方势力根深叶茂，隐晦不清，总归都是被华区斩落一臂，那时候华区在国际上遭受到的弹劾此起彼伏，腹背受敌，明枪暗箭数不胜数。

梅筠枫就是在这时候和鬼煞高调出现，只梅筠枫一个人便拉足了所有仇恨值，征战八大区，在每一区都留下了能止小儿夜啼的战绩，立下了华区世界第一特能者阎王的绝对凶名与统治地位。

那时候国际上对梅筠枫的讨伐声势浩大，比较激烈的意见基本上都是处决这个手上人命累累、暴虐残忍、插手他国内部特能者事务的杀戮机器。

程庭萧那会儿还只是个特勤队长，在任的还是那位方局，对梅筠枫和鬼煞的抵触那是出了名的激烈。

不过他的意见被牢牢地按在了局内，连同局内各部门激烈的意见。

在国际上政府始终牢牢地站在了梅筠枫的身后，任由多方联合施压都没在梅筠枫与鬼煞的问题上退让分毫。

后来跳得最欢、暗箭最多的几国都被梅筠枫拎出来了几个顶尖特能者逐个审判罪行昭告天下，余下多国讷讷不敢言。

而后总署署长也不知道为什么出来认同了特殊改造人在每人本国的合法公民身份，并且公布了梅筠枫这个全球特殊改造人群负责人的身份以及诸多权利，譬如说在全球八大区会议上的超然地位。

而那些被各个违法组织培养出来在违法组织覆灭后得以回到自己国家遍布全球各地的特殊改造人，一旦做出什么特大特能犯罪的事，也是由梅筠枫手动清理门户的。

严苛到不似对待袭击同类，就如同当初鬼煞刚刚进入总局，许多都桀骜不驯，有违局规，是梅筠枫拎着鞭子一个个将遵纪守法抽进他们骨髓的。

特能者骂梅筠枫魔鬼、怪物，特殊改造人骂他空有绝世的本领却跪舔废物，卑躬屈膝，残害同类，甘为伥鬼。

可无论如何，自此以后阎王位于全球金字塔尖的实力与地位彻底落实。

程庭萧当时看着这令人眼花缭乱风云变幻的局势，也为了梅筠枫捏了一把汗，生怕政府顶不住压力真的把梅筠枫交出去。

而政府自始至终的强硬也让他慢慢放心，当时他只觉得政府是有远见的，而且也会护佑自己的公民与同志，多少有自豪与感动。

如今经过那一番对峙，知道了梅筠枫这位实验体0号，那种感动与自豪难免显得有些滑稽了。

护佑是有的，不退步的魄力也是真的，只是其中难道不也是掺杂了以鬼煞逼迫梅筠枫心甘情愿就范、躺在实验床上任研究员宰割、为人类进化的伟大事业贡献的无数血样与研究成果吗？

多少有点荒谬，有点令人啼笑皆非了。

梅筠枫尚且如此，那么他呢？

他才华与战力都不出彩，基因型的特能其实最好的归宿也不在基特局局长之位，而是研究中心的床位上吧。

只不过在梅筠枫这个顶尖研究对象下，他这个基因型特能的价值微不足道，以及他家中多个支柱型产业的钞能力令他成为局长的最佳人选吧。

那么这个礼遇还真令人如鲠在喉呢。

乖乖仔的顿悟通常都伴随着短时间内对世界认知的天旋地转、三观的巨大崩塌，且由于先前过分单纯的黑白分明，而往往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程庭萧对这一杯价值千万的特能茶不屑一顾，毫不掩饰地挪到了一旁，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个人认为，梅筠枫作为我国公民，享有对自己合法正当行为的支配权。

其对指挥处处长的救援符合社会道德的乐于助人、舍己为人，值得各部门同志学习以及我局的大力表扬推广。

梅筠枫同志在我局任职期间功绩突出，表现优良，作为行动处处长拥有各类仪器的调配权。

以上我批准并且决定为其对沈青浩同志的救援行动进行保护。

我认为，我们的行动合法合理，报告完毕。”

这位年轻的程局是半点没掩饰自己的冷硬，对面的领导们也是神色各异，程庭萧看在眼里，多少也没当回事——梅筠枫总挂在嘴边的让他回家继承家业，他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

梅筠枫每每这样提示他时，心里想着的是什么呢？

是苦难者对于幼稚幸福的局外人不平衡的苦涩，还是因为预视到有一日他三观的崩塌来自朋友最衷心的忠告呢？

“小程啊，你年轻气盛，不要任性，一时意气。”

这位领导算是程家的世交，从小看着程庭萧长大，当然知道这年轻人什么脾性，出言提醒了一句。

可惜程庭萧此刻已经终于忍无可忍，这几句长辈的提点不仅没有让他平静下来，反而成了引爆源。

不任性，因此就可以低下头来，言不由衷地认错，说自己不应该尊重梅筠枫这个战略武器的独立人格，不应该理会沈青浩作为一个人的生死，然后继续当他年轻有为的局长吗？

他眼睛闭上又睁开，一口气沉到了底部，烧灼出了一片暗沉的火焰，正要开口——

“里面正在进行重大会议，你不能闯入！”

这里有特能屏蔽层，通常来说会议室内是听不到外界声音的，然而现在喧哗声却已经传到了里面。

程庭萧有些惊愕，立刻去感知这里的屏蔽层，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悄无声息地消融了，而且从对面那十六位军人特能者的表现来看，他们也没感觉到。

他已经认出了来人。

“可这个重大会议不是和我息息相关吗？”

这位熟悉无比、他下午的时候还对着这可恨的狗男男之一进行了一顿忍无可忍的鄙视的当事者推门而入，淡然无比：“指挥处处长奉程局长之命，已经将打架斗殴的鬼煞朱雀双方捉拿归案，目前已经关在了特能问询室内，留待询问审理。由于在局内未能找到局长，特此前来寻找程局长复命。”

八位领导神色各异，但这些位历经浮沉的老狐狸无不从身后紧绷的两名军人特能者的表现分析出了这位他们之前试图放弃的这位指挥处处长的强大。

沈青浩落落大方地走到了程庭萧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程局长，局内需要你，这点小事，我想现在各位领导更愿意跟我谈一谈。”

程庭萧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被他凭空拍散，差点把自己憋死，不过沈青浩这货现在和梅筠枫活似用一个脑袋，必定也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内情。

而且，特能者的世界，强者才拥有更多的筹码。

比起顶破天也只能卷铺盖滚蛋回家继承家业的自己，沈青浩这个现在可能已经能够比肩梅筠枫的顶尖特能者显然更适合坐在这个谈判位。

“我的补充说明完毕，当事人沈青浩能够详叙经过，总局事务繁忙，各位领导你们忙，我先走了。”

当三观破而后立时，一些习惯也就悄然变化了，程庭萧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敏捷，脚底抹油，同梅筠枫这个狐朋狗友简直惟妙惟肖，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特级特能者沈青浩，天赋能力为消融与精神海洋。与阎王拥有完美契合，从前能量不全，如今补足，与梅筠枫胜负在三七开，他七我三。”

看似这个“三”显得弱了些，可却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们在这世上单体战力能够与梅筠枫处在同一量级之人的出现。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些掌握着研究中心所有研究成果的人更知道梅筠枫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存在了。

“现在我有资格了吗？”沈青浩拉开了椅子，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