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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Chapter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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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天色灰白织雾,空气寒冷干燥,万物都沉静下来,唯独刺骨的风穿透围巾扑在脸上,钻进衣服里,丝毫不会怜悯任何人。

江城一中的高三生有一天的补习,校方说的是自愿参加不强求,在八点前到校就可以,但不到七点,各班就坐满了人,就连每一层楼梯的空地上与僻静角落都站着不少学生,裹挟着羽绒服,在凉意中清醒,举着课本,认真苦读,不敢懈怠。

江莺站在通往致远楼那道坡上的十几个台阶的最后一个,举着课本,眸子垂着,发丝卷动,右眉上的疤若隐若现,心不在焉地默背着《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早上她来校前,去看了一眼李北,还在睡觉。

窗帘拉的严实,温度中蔓延寒枝,少年平躺在床上,发丝难得没被遮掩眉眼,露出的眉峰戾而厌,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一副睡得极其不安稳的样子。

江莺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偶尔飞过的几只鸟。

坦白讲,这个世界,谁都不自由,却人人高喊自由。

就连天上飞翔的鸟儿,都只能在固定的季节地点来回奔波,最终死于安乐或捕猎陷井。

它们都在艰难活着,更甚情感丰富的人类。

可它们见过广阔无垠的大地,体验过高空俯瞰世界的乐趣。

这是大多数人类没有的。

可同样,人类可以无声或高声诉说心事不甘,呐喊心中恐惧害怕,可以四处品尝美食,寻求人生感悟,不会被随意扑杀,送上餐桌,拥有高级规则保护,却仅限于对人类,不包括它们。

所以,究竟什么是自由?

自由所指的是,心灵,精神,还是灵魂,躯体?

算了,说不通的,想不通的。只能往前走,走到最后才知晓。

江莺截断跑远的发散思绪,瞥了眼教导主任,拿着课本悄摸去了厕所,站在隔间里,把书抱在胸前,斟酌再三,给李北发了条短信。

“李北,早饭在锅里热着,你醒了去吃,晚上我们一块吃饭。”

江莺发完信息,等了五分钟,都没有得到回复。

她想,两个悲伤痛苦的人,总得有一个是知悲而不沉,积极的,乐观的,勇于直面一切的,才能拉住另外那个人,不是吗?

江莺无声地叹气,眸子里溢满忧心不安,拿着课本慢吞吞地走出厕所,找了一个僻静角落开始认真的背书,复习。

江北殡仪馆,李北提着一个黑包,站在大门口。

黑色大衣下,拢着一身冷汗,少年的手揣在外套兜里,微佝着背,过长发丝下的眼神森恹无声息,唇色白了一片。

不到七点,李志高就给他发了两条短信,内容让他没办法无视。

唯一的藏身之地暴露在恶魔的面前。

李北几乎喘不过气,手颤个不停,收拳打在墙上,骨节破皮渗血,才堪堪不抖手。

无力的垂下去,少年毫无生气。

树影斑驳不堪,远远的道路上,一辆小破电动车慢悠悠地开来。

骑车的李志高哼着小曲儿,眉开眼笑,停在李北的跟前,停好车,走过去打量一番,嗤了一下:“乖儿子,你放心,只要你定期定时给钱,爸绝对不会打扰你和你的小女朋友。”

李北闻言攥紧手里的黑色袋子,骨节上凝固的血痂裂开,顺着往下滑,压抑不住的戾气伴随内心恐惧升出。

倏尔往前跨了一步,李北眼神疯怒,用力拽住李志高的领子,一字一句地说:“李志高,奶奶的退休金我一毛钱没动,都他妈给你,拿了钱就滚远点,再来找我,我跟你同归于尽。”

李志高被扯的往前抻了一下,眼神阴下来,露出一个讽刺的神色,抬手掰住李北的手,感到这只手的颤抖,冷笑,“李北,今天爸好好教教你。你要记得,以后耍狠威胁人的时候,手不要抖,眼神要狠。”

怒火攻心,四目相对。

李北死盯着李志高,脑海里划过第一次被吊起来用皮带抽打的那天,双脚悬空,身体晃荡,痛意深入骨髓。

直到今天他都记得,李志高当时的眼神,与现在一样,疯癫又凶恶,似乎要生吞活剥他一样,生理性的身体记忆让他无法控制的发麻歇力。

李志高趁他这一愣神,掰住他的手反向一弯,扭着他的胳膊转过来,丝毫不留情地狠压,附下身,轻拍拍他的脸,声音恶笑道:“乖儿子,像这样,要废了对方胳膊一样才行。”

话音落,李志高松开手,拽过险些跌在地上的李北手里的包,打开看着里面的一沓子现金和老旧存折,跟个老流氓似的吹了一个短促的口哨,换上慈父嘴脸,抬手擦擦李北汗津津的脸,夸了句:“好儿子。”骑上电动车走了。

寒风中,李北狼狈地站在江北殡仪馆门口,木讷地抬起手,翻过来,血痕满布。脚下生出浓郁的黑一点一点往上笼罩住他,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拉住他,拽住他,要把他硬生生折断扯进深渊,再也不能复生。

高三一八班,最后一节课结束。

江莺坐在没几个人的班级里,低垂着头,眼睫微动,手指无意识扣着摊在眼前的课本,心思都在压在下面的手机上。

李北没动静,令她心神不宁。

思索片刻,江莺咬了下唇瓣,站起来,走进厕所,锁上最后一间的门,拨通了李北的电话。

一连响了好几声,以为不被接通的时候,通了。

江莺短暂地愣了一下,紧绷的神经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嗓子发涩,强撑着发出声音:“李北。”

电话那头,少年的声音比她更嘶哑着,似乎是割裂了喉咙一样的回应:“我在。”

“你在干嘛,”江莺颤动睫毛,眸光盯在其他学生在门上的乱写乱画,握着手机的手心发汗,软着嗓问他,“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那头沉默不语,一分钟后,低声说:“我没看见。”

江莺轻嗯一声,谁也没有再说话,安静的听着彼此的呼吸钻进声筒里。

江北殡仪馆宿舍二楼,没开灯的房间里,透出昏晃光线的浴室,空间狭小,空气稀薄。

李北只套了一个黑色背心,脱力似的靠在浴室的墙上,左手臂上冒出汩汩鲜血,顺着肌群脉搏,滑过破皮的手指尖滴落在地上,与水渍混在一起。

他慢慢地顺着墙滑坐在地上,曲膝,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空出的右手拽下毛巾裹住左臂上狰狞的刀痕。贴满报纸的那面墙上嵌入的白色洗漱池里掉着一把锋利的刀子,露着蜿蜒的血痕。

“李北,”漫长沉默后,江莺尾音发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打破凝固气氛,“你不是要我救你吗?”

李北抬起脸,发丝遮住眼睛,剩余的部分苍白又冰冷,听到她的话,手指下意识微勾几下,回应她的声音是除了心跳,唯一有起伏的地方,哪怕只有一个简短的字:“是。”

声筒那头,江莺静默了几秒,字字清晰地说:“这样的话,你的命就是我的,除非我不管你了,否则你没有权利选择其他。”

她的声音很坚定,带着莫名地力量。

李北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睫毛跳进发丝,漆黑死寂的眸子微动,点起萤火般的碎光,嗓子发紧,蓦地失声,一时无法言语。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李北不由得想,如果要她好,就应该远离她,可是他不想远离她,一丁点都不想远离她。

人是贪心的,尝到甜头,想要的就越来越多。

离午自习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厕所里来了几个女生,互相闹着说话。

江莺轻轻捂住了声筒,不想她们打扰他。

安静地耐心十足地等待着李北的回答,哪怕一点点机会,江莺也想用力拽住他。

上课铃打响,江莺没反应似的。

沉寂许久,听到铃声的李北很慢地回她:“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去上课吧。”

江莺蓦地松下气,攥紧的手松开。

明光影下,江莺轻轻地弯弯唇,眸光明亮温柔,浮着层峦的暖色,声音微低:“好。我今天没有晚自习,回去路上,我去超市买菜,给你做好吃的。”

这一次,李北没有停顿,很快的说:“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江莺装好手机,小跑着回班里,喊了一声报告无视所有人的视线,坐回位置上,没敢暴露的心跳频率在胸腔里活跃,耳尖滚烫,抬手不自然地轻拂了一下耳畔的碎发。

房间的灯摁开,刺眼的灯光乍现,李北被迫的轻眯了一下眼,适应几秒睁开,打开柜子,拿出角落里的医药箱,熟练的包扎手臂和手上的伤口,心中懊悔,差一点就吓到她了。

处理完伤口,李北换了一件卫衣,把浴室清理出来,站在二楼的窗口吸烟,皮肤冷白透着孤劣,灰蓝色的雾气缭绕在他的周身。

窗外的冷风跃进,烟气蔓延消散,没一会儿,一盒烟见底,徘徊在李北精神世界的恐惧与焦虑勉强褪去几分。

兀的,李北偏头看向江莺的卧室,眸光颤抖,中毒似的回房间洗了个澡,停在门口,握住门把,轻轻一推。

那瞬间,好似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

李北动作很轻地关上门,站在屋内,贪恋的视线游过每一个角落。

这个房间,对于他来说,隐秘致命。

空气中弥漫着常在江莺身上闻到的那股淡淡的香味,一点一点钻进李北的呼吸里。

让他恐慌荒败的世界终于停下燃烧的痛苦火焰。

出去,离开,别发疯,会吓到她。

李北很清楚这一点,反复在脑子里叮嘱强调,但没办法控制。

他需要一个喘口气的地方,掀开被子,躺在江莺的床上,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想。

江莺不应该向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施以援手,应该无视躲开。

六点半,江城一中高三周六补习结束,天色昏暗,冷意更甚,校门打开,稀稀疏疏的学生从里走出来。

人群里,江莺脚步加快的走出校门,先坐公交去在网上搜的一家评价很好的蛋糕店订了一个生日蛋糕,打包了两块覆盆子布朗尼,又打车去超市买菜,打算今晚做个四菜一汤。

七点半左右,江莺才坐上回江北殡仪馆的出租车,夜晚的天空格外的暗,行人匆匆,车流密集又明亮,鸣声杂音混合。

她浅浅的收回视线,望向旁边位置上的一大袋子菜,指尖摩挲着膝盖上的甜品袋子,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越靠近目的地,江莺板着的白嫩小脸上就越松懈几分,眸子里闪闪,清冷又温顺,不断地打开手机看时间,心尖雀跃。

空荡的浓稠夜色里,风吹得天花乱坠。

两扇铁门,一扇半开,发白的灯光中,伫立着一个个子高高的少年,穿着黑色连帽卫衣,黑牛仔裤子,一双黑色匡威,手随意揣在兜里,眼神冷恹地凝着远处大灯敞亮的出租车。

没两分钟,出租车在大门口的空地上停稳。

李北绕过去伸手欲打开车门,垂眼觑见手上包扎的白色纱布,换了一只手去拉车门,让江莺下来,掏出手机扫了司机的二维码付钱,这才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菜和甜点,垂下的眸子漆黑一团,声音很低的问:“怎么买这么多?”

出租车倒车离开,只剩下她与他站在江北殡仪馆门口。

江莺抬眸看他,说:“做完晚饭,剩下的可以放冰箱呀,早上做早餐或晚上做夜宵吃。”

李北用气音嗯了一声,关上大门,与江莺慢慢地往里走。

余光里,她看见李北包裹着白色纱布的手,心里猛地跳了几下,一种不着痕迹的惊惧油然而生。

真是个不省心又让人记挂的臭竹竿!

江莺挪开视线,心里堵得水泄不通,眼尾发红,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气恼,越走越快。

冷色廊灯轻拂,随寒风飘动,影影绰绰。

水泥地的走道不长,拐过弯再走一段路,就能看见院子里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李北感到她的异样,跨了一步,走到她的身边,偏头去看江莺,蓦地一愣,心里掀起一阵狂潮暴雨,裹着纱布的手牵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温凉一片,顿滞几秒,缓缓收紧。

江莺抬眼看他,原本愤懑委屈的圆润水漾的眼睛,充斥上诧异又不解。

她抿嘴,瓮声问:“干嘛?”

一阵穿墙而过的冷风吹散她耳畔掉落的发丝,扰乱她的视线,呼吸间嗅到那股子独属少年身上的清新肥皂香。

在光里的耳钉无声的闪过银光,落入她的眼中。

江莺有点泄气,又有点难受,泄气是因为心疼李北,难受是想到他一个人走过那些没有盼头黑暗的日子,真的好想让他感到世界还是美好的,没有那么那么差。

她的情绪都在眼神里,李北心里滚烫,声音压的有些低,呢喃似得问:“生气了?”

“疼得又不是我,”江莺避开与他视线的碰触,闷声闷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无声对峙片刻。

李北微微弯腰,追寻她的眼睛,轻声说:“我错了,下次不会了,好不好?”

江莺低斜着眼,抿紧嘴,没有接腔,只觉得鼻酸的严重。

李北窥视到那抹酸涩,放下手里的袋子,甜点被搁置在上面,眼眸深处滚起潮热的黑浪,轻抬起手臂,指尖微凉,勾起她的发丝别在耳后,恰似无意间路过饱满耳垂,江莺控制不住打了一个颤,眼神尾浮起浅浅雾色。

“别难过,”李北裹挟着冷炙的声音缓缓流淌在她的耳畔,江莺不禁瑟缩一下,缓解不适感,那声音继续说,“江莺,我答应你,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夜灯中,光影错落。

李北停在江莺耳廓上那只手并没有离去,而是若似若无地触碰,试探,一点一点地靠近她,仿佛是悄然兴起一样抚过耳后皮肤,烧起的热麻水汽,烫红一片,让江莺的呼吸变得格外敏感,引着她试图去捕捉他的瞬间又离去。

江莺心跳加速,眼里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模糊,胸腔里的空气愈发的薄炙。

她的对立面,背光的暗色中。

少年凝望她的眼神诚挚又疯狂,压着无法言说的贪婪梦寐与无尽欲望。

江莺小幅度的张开嘴,求救似的呼气,余光看不清楚少年模样,只觉得皮肤都在发烫,见缝插针的冷风都无用。

她心中生出一种被攥住呼吸的窒息感,撇开脖子,躲开那只作乱犯案的手,抖着嗓子,小小声又快速地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先把菜放冰箱,我去换身衣服就下来做饭。”

李北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缠绕着一缕发丝,偏开头的江莺没看见。在她躲避的那瞬间,他暗下的眼神,潲起浓厚的疯魔,危险又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江·哲学·莺:我有浓厚的思想,我不愿被束缚。(其实只是emo文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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