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泽尔问:“最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他听着诺亚慢吞吞地讲起路缘石上搬面包屑的蚂蚁、酒吧门口的难兄难弟和好吃的焦糖牛角酥,饶有兴致地挨个评价:
“知道吗,你要是有时间一路跟着它们,说不定就能发现蚁巢了,比如某户人家的墙缝里什么的……蚂蚁吃什么?什么都吃,牛角酥就可以啊,不过你想喂的话掰块指头大小的扔过去就可以了。”
“他俩不是生病了,是喝醉了。喝醉就是……嗯,等我回来带你去喝点儿怎么样?”他还挺想看看醉鱼的。
“你是自己去买的啊,真棒。店员小姑娘还问了我俩的事情?……哦,我懂了。”
呆头鱼的生活还挺多姿多彩的。埃泽尔正漫不经心地想着,忽然听见诺亚在听筒里说了一句:“埃泽尔,我没有怀孕。”
埃泽尔:“……?”
他的大脑停止了一瞬运转,没能在第一时间理解诺亚的这句话。
“我和人类男性一样不能怀孕的。”诺亚继续认真地告诉他,语气有点委屈,“对不起。你很想要幼崽吗?”
“什么?”埃泽尔下意识道,“我没——”
他突然止住话头,终于想起了自己那句为了逗诺亚而故意说的浑话。
-我也不能受孕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埃泽尔哑了一阵,有些自暴自弃地用额头抵上墙壁。
“呃,我知道。”他感受着冰冷的墙面,“我只是开个玩笑。”
不然浴室里没顾得上做措施的那次就太混账了。
“真的?”
“当然啦。”埃泽尔告诉他,“有你就够了。”
诺亚一下子被哄好了。他有点开心地说:“我也只要有埃泽尔就够了。”
埃泽尔意识到诺亚对他似乎有种非比寻常的信赖。他不知道这种信赖是来源于雏鸟情结还是别的什么,但诺亚确实很容易相信他的每一句话。
“你这几天在干什么?”
诺亚的声音拉回了埃泽尔的思绪。埃泽尔直起身子,换了个站姿:“没什么,就和平时干些差不多的活,不过确实发生了点乐子……”
埃泽尔换上更轻快的语气,讲起了导致他这几天夜巡工作量激增的罪魁祸首——一根荧光棒。
他们在夜晚的海面发现了这根荧光棒,这玩意一般是由甲板夜巡员随身装备的。为了确认是否是有人意外掉进了海里,所有船员都被从床上喊了起来,到甲板上排队点名。
最后他们发现这只是乌龙一场,一名偷偷藏酒的飞行员喝醉了把荧光棒当回旋镖玩(而荧光棒当然是不可能飞回来的)。直到荧光棒直直坠入海面,这名飞行员还相当疑惑,但他很快决定不再深思,回到宿舍倒头大睡。
埃泽尔又略去自己,讲了下甲板阻拦索的事。
诺亚关注点在别的东西上:“你有受伤吗?”
“嗯?当然没有啦。我又不是飞行员,也不负责跑道工作,站边上看热闹不会有事的。”
诺亚“哦”了一声,放心了。
他们接着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些情侣间特有的没营养的话题,譬如“西伯里家今天的饭”或“诺曼底号的魔鬼长官又多了什么折腾人的新花样”。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片刻的安静后,埃泽尔听见诺亚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它慢吞吞的,带着点杂音,沙沙地吻在耳尖。
“我真的很想你。”
……
埃默里跟蓬蓬头、星芒他们相约跑团去了,所以只有西伯里夫妇和贾斯珀跟埃泽尔说上了几句。
财政大臣接电话时,忽然扫了眼诺亚,带着手机上楼了。
贾斯珀在打电视游戏,他分了诺亚一只手柄,瞥见诺亚身上埃泽尔的外套,不经意问了句:“说起来,你和埃泽尔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这话一出,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
女王陛下突然从餐桌边跳起来,一阵风似的踩着拖鞋也跑上楼。
“噔噔噔”——她的脚步声消失在三楼卧室门后。
诺亚学着贾斯珀的样子盘腿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上花花绿绿的按键。他听到贾斯珀的问题,目光透出茫然。
他问:“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贾斯珀:“?”
贾斯珀:“啊?”
诺亚:“我们做/爱了。埃泽尔说过这是结婚了才能做的事情。”
贾斯珀:“……”
西伯里夫妇一起从楼上下来时,见到的就是笑得打滚的小儿子和一脸困惑的诺亚。
诺亚从女王陛下手里接过手机后,女王陛下立刻兴奋地和贾斯珀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什么什么?让我也听听”;一旁财政大臣的表情则相当无奈。
诺亚对着手机疑惑道:“埃泽尔?”
埃泽尔语气听起来很淡定:“没什么,别管妈妈。”
-
短暂的小插曲后,埃泽尔的海上生活仍然平静地继续着。
当了卫斯理的陪同人员后,埃泽尔的日常任务从“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变成了“陪着卫斯理在整艘舰船跑来跑去”。
也不是没好处的,至少他能少晒些太阳。
卫斯理很喜欢突击采访,整艘船从上到下几乎没人能逃过他的魔爪。听到卫斯理居然还问过“你这炸弹不会是用在中东战场上的吧?”这种问题时,埃泽尔差点没笑出声。
“你问普通的甲板兵这些没用,你得去问那些更高级的士官。”埃泽尔说,“虽然他们会告诉你的大概率也是回答了就像没回答的答案。”
卫斯理:“那普通士兵总不能连目的地在哪儿都不知道吧?”
“说不定哦。你知道新兵营那些日复一日的重复训练是为了什么吗?”
埃泽尔指指自己的脑袋:“让他们学会‘别去思考’。”
现代军队从来不崇尚个人英雄主义,尤其是底层士兵,他们要做的从来都只有“将脑子交给上司,并在听到命令的瞬间本能地执行”。
就像诺曼底号,四千多名船员每天做着单调重复又紧密相连的工作,像严丝合缝的齿轮般共同将这艘舰船运转起来。控制与调动是最上面那颗“大脑”的事,螺丝钉不需要思考。
一旦螺丝钉开始思考会怎么样呢?“我会死吗?”“我会导致别人的死亡吗?”“我们这样做符合道义吗?”
要是所有螺丝钉都产生了自己的想法呢?
但埃泽尔不打算跟卫斯理说这些,他只是耸耸肩,说:“出海舰船随时都可能改变行程计划,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至少目前为止我们这一趟只是为了巡洋。”
埃泽尔兴味盎然地换了另一个话题:
“既然你都有孩子了,那你肯定有老婆咯?”
卫斯理觉得他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但一时间又品不太出来哪里怪。
他挠挠头:“呃,有过。”
埃泽尔挑眉。
“我们在我儿子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嗯,说我不着家,把孩子全丢给她一个人养,然后就回老家了。”
“喔,抱歉。”埃泽尔问,“那你儿子现在?”
“儿子在我这儿,一般是我妈在帮忙带。”卫斯理有些尴尬,“毕竟我工作比较忙嘛,不过我妈说他也挺听话的。”
埃泽尔瞥着他,忽然从他的神态中察觉了一点: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在一个多月前经历的那场意外。
……埃泽尔都有些同情蓬蓬头了。他站起身,拍拍卫斯理的肩,结束了这个话题:“好吧。那你还有什么想迫害……我是说,想采访的岗位吗?”
卫斯理看着他,带着点迷茫:“你是不是本来想问我些什么?”
“还是算了。”埃泽尔耸耸肩,“失败案例是会传染的。”
卫斯理:“……?”
卫斯理:“干什么!我刚结婚的时候也是很腻歪的啊!……”
……
而下一次给家里打电话时,埃泽尔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诺亚回家了?”埃泽尔重复了一遍。
电话对面的女王陛下很淡定。
“对,探亲什么的。他老家不是在海底嘛,接不了电话很正常啦。”
埃泽尔的第一反应是:完了,失败案例真传染了。
诺亚?探亲?
埃泽尔想破头也想不出呆头鱼能有什么亲可探,除了那个把他扔在海底很久不管、又莫名其妙把他扔上岸来要求他“绵延子嗣”的“父亲”。
他追问:“他什么时候走的?走之前有说什么吗?”
女王陛下最开始还算耐心回答,之后就不满起来:“哎呀,我总不能拦着小诺亚不让他回家吧?真是的,我还在做头发呢,挂了。”
“不是,妈,我——”
“咔”,卫星电话里一片忙音。
直到下午的内务扫除时间,埃泽尔还在想这事。
他的室友迪克提着小半桶晃荡的消毒水过来,正好看见埃泽尔把袖口卷到手肘,装修似的“哐哐”在拖把里沥水,不由扫了他一眼。
“你干嘛了?心情不好?”
“嗯?”埃泽尔一脸心不在焉,“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迪克:“?”
埃泽尔:“不对劲啊,很不对劲。”
“……”迪克欲言又止,“有屁快放。”
埃泽尔随手擦了下手,凑过来哥儿俩好地揽住迪克的肩。
“如果你的对象突然一声不吭地回了老家,打他电话也不听,你说他会不会被坏人绑架了?”
迪克的表情从耐着性子变成了没有表情。
“首先,我没有对象。”迪克和善地说,“其次,恭喜你,比起绑架,更有可能的是你被甩了。”
他一把勒住埃泽尔的脖子,拖着他朝走廊走:“别特么瞎想了,你搞那边,我拖这边,咱们赶紧搞定了回去刷皮鞋!”
-
卫斯理站在卫星电话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拨出一个电话。
“嘟……嘟……”
几秒后,电话就被不客气地挂断了。
卫斯理放下电话,叹了口气。这时,旁边的洗手间里走出来一个人。
卫斯理瞥了他一眼,愣了愣,没忍住,又瞥了一眼。
两秒后,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人家,热情道:“有没有兴趣接受跟拍啊?我看小兄弟你挺上镜的。”
那人似乎懵了一下,才问:“‘跟拍’?”
“对对。哎,我先去找我的护卫小哥,拍摄啥都得跟他报备呢,你跟我来……”
卫斯理乐颠颠地走了。
他身后,穿着不太合身的海军军装的黑发青年默默注视了他的背影片刻,海蓝色眼睛透出少许困惑。
他没说什么,抬手把脑袋上戴歪的军帽扶正,背着防水背包,安静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