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中之脑。”骰娘之耻说。

“一种将人脑保存在活性溶液里的机械装置，计算机会向大脑发出指令，使其‘活在’计算机代码为其设计的幻觉中。”

她粗略地扫完墙上的图纸，指间夹着烟，耸耸肩：“也不知道艾登·琼斯研究这个是出于什么目的。”

或许是看到这些变态情景后情不自禁地联想到门罗可能会有的遭遇，克里斯的表情更难看了。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我们必须得找到他们去哪儿了……但这里好像没有别的出口了。”

骰娘之耻没应声，抬眼看向埃泽尔。

埃泽尔大拇指指腹摩挲食指指节，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他说：“你们有谁知道这栋楼别的楼层的大致构造吗？”

“我之前在这里的一家公司实习过。”接话的是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冯克。

埃泽尔随手捞起桌上扔着的一支笔，递到他跟前，挑眉。

冯克扫了他一眼，接过笔，埋头在纸上画起来。

他从电梯所处的位置开始画起，很快画出了一张线条利落清晰的俯视角草图。

克里斯凑过来：“这是干嘛？”

“碰碰运气。”埃泽尔漫不经心道。

他回忆着一路过来时所看见的楼层构造，单手撑住桌面，随意用笔在草图上圈出一个范围：“这是我们已经探索过的区域。”

如果以外头的那条走廊作为标识，可以看出这两层楼的大致构造是相近的。

埃泽尔又用笔尖点了点所圈范围之外的空白：“这是在我们视野范围外的区域。你实习的时候有在这儿见过广播室之类的地方吗？”

冯克沉思片刻，在角落的某个区域圈了一下。

“大概是这个位置。”他说，“在办公区域的最里间。”

“嗯……”

埃泽尔举起纸，在眼前比较一阵，忽然转身离开实验室。

他一路来到图书室，在一面靠墙的书架前站定。

-

当书架在斯莱特的操作下朝两侧开启、露出后头宽敞的通道时，克里斯沉默了。

对上他的视线，埃泽尔耸耸肩：“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从意识到扬声器是大楼的制式款式、而且斯莱特能成功黑入广播起，他就开始猜测艾登目前大概身处的方位。

他赌了把艾登没有对楼层的基础构造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建。目前看来，他们至少赌对了一半。

“你脑子还挺活络，”克里斯嘟囔了声，“也不知道高中时成绩怎么能烂成那样。”

埃泽尔饶有兴致道：“听起来你很关注我啊？”

克里斯一噎，假装没听见，举起枪率先踏进通道。

埃泽尔没在意，迈步跟在后头。几人穿过黑漆漆的通道，很快来到另一扇大门前。

埃泽尔靠在门边，留意了一下对面的动静，示意克里斯开门。

门后同样没有任何人影。如果说刚刚的多居室像集体宿舍，那么这里则更像单人公寓，进门就是狭窄的客厅，相较之下显得冷冷清清。

几人大致调查了一番各个房间：看起来像是很普通的居所，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可以看到不少专为腿脚不便人士设计的便捷器械。

最里侧有扇门打不开，埃泽尔推断这里应该就是原本广播室的位置了。令人惊奇的是，就连子弹也无法穿过看似普通的木门，自然也对门锁无效。

几人纷纷扭头看向骰娘之耻。

骰娘之耻表情淡定。

“或许不是通过科学的手段上锁的。”她说了句废话。

“哦，秘法锁。”星芒嘟囔了一声，“请说出开锁密码或者施放敲击术。”

骰娘之耻：“串台了，冒险者。”

星芒：“为什么不能是DM（城主）？”

克里斯：“你难道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骰娘之耻顿时一脸诧异：“我怎么会有？”

她的表情看起来相当诚恳，克里斯噎了一会儿，有些憋屈地闭上嘴。

“这扇门或许也没那么重要。”骰娘之耻略过这个话题，用烟朝前方指了指，“毕竟我们要找的东西已经在那儿了。”

那是一扇看起来像杂物室的门。他们刚刚推开它时，发现里面有条暗道，楼梯直通楼上。

密大把妹王喃喃：“有种上去就得开BOSS的不妙预感……”

骰娘之耻在队伍最后。等其他人一个个进去了，她一转头，发现埃泽尔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骰娘之耻：“怎么？”

埃泽尔朝锁起来的卧室指了指：“你看起来像知道里面有什么。”

“不要对一个外国游客抱有那么大期待，海军先生。这可不是好莱坞玄幻片。”

骰娘之耻说，礼貌地冲楼道内示意：“请吧。或者你想殿后？”

埃泽尔没动，抱着胳膊望着她。

“不错的提议。”他愉快道，“那我就接下这个任务了。”

骰娘之耻耸耸肩，掐掉烟，走进楼道。

-

中心商贸大厦，天台。

夜幕沉沉笼罩城市。在霓虹灯的映衬下，几乎看不见星星，一轮孤独的月亮悬挂在夜空上。

狂风猎猎。在这座城市的最高点，与月亮最近的地方，数十道黄色人影静默着。

黄色长袍遮蔽他们的身体和容颜。他们密密麻麻地围成圈，只空出最中央的一小片区域，从上空望去，就像点绘在楼顶的另一轮圆月。

艾登·琼斯被两名教徒从暗道里推出来时，黄色人影们像被同时下了指令般扭头望来。

在扑面而来的沉默凝视中，艾登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坐在轮椅上，披着崭新的黄色长袍。面具遮住他的上半张脸，他的左手捧着本黄色封皮的书册，右手则抱着安妮·琼斯的缸中之脑。

教徒们默契地为他让出一条道。当他推着轮椅，来到人群中央时，脚下的大厦传来一声闷闷的震响。

看来是布设在消防通道里的炸弹终于发挥它的作用了。艾登事不关己地想：这一批辛辛苦苦爬楼上来的警察能活几个呢？

无用的挣扎。一切已经结束了。

他在人群中停下，用近乎温柔的动作将怀中的缸中之脑扶正。

安妮·琼斯的语言系统被他关闭了——她太吵了，只会重复说他根本不想听的话，所以他只留下了她的感官系统。她将与他一起见证欢宴者的降临。

艾登不懂她在恐惧什么：这不是她一直以来所期望的吗？

在众教徒的注视下，艾登翻开手中的黄色封皮书册。

“敬告吾主——”

他开口，声音低沉嘹亮，在呼啸的晚风中荡开。

“——黄之王，深海星空之主，遥远的欢宴者，无可名状者；黄袍为汝披身，恐怖为汝加冕；惊惧与虚妄之化身，哈斯塔！”

“哗啦——”

书页无风自动，快速翻页，仿佛纸张无穷无尽。

周围的黄衣教徒也低低念诵出声，嗡嗡震响。

“……惊惧与虚妄之化身，哈斯塔！”

在整齐的念诵声中，艾登的目光越过不断翻动的书页，越过深夜的城市，遥遥望向海滨城镇印斯茅斯的方向。

-

#塞勒姆中心商贸大厦#

#塞勒姆电梯爆炸案#

#塞勒姆深夜跑酷#

#艾登·罗斯戴尔直播#

埃默里点开“塞勒姆深夜跑酷”的热搜词条，看到那张小巷里抓拍的诺亚一人扛两人窜远的模糊背影，忍不住捂脸哀叹：“不是吧……”

贾斯珀把脑袋凑过来：“什么什么？我也要看~”

埃默里：“你看你自己的去。”

贾斯珀：“我把手机借给诺亚啦，你忘了？”

科博特把GL8停在西伯里家后院。

中心商贸大厦的事故发生后，作为医生的财政大臣紧急加班，在院门边等待他们的只有阿奎尔和女王陛下。

阿奎尔已经从斯莱特那儿了解了埃泽尔的情况，他朝车窗里扫了一眼，问科博特：“七号男朋友人呢？”

“问斯莱特。”科博特挂到p档，“让他定位贾斯珀手机的位置。”

阿奎尔掏出手机，一边拨斯莱特的号码，一边看了眼车座后默默缩起来的蓬蓬头：“这个小孩是？”

回程路上，科博特就雷厉风行地从蓬蓬头嘴里撬出了事情大致经过。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某种意义上救了埃默里一命的人。”

这话倒也没什么毛病：如果不是蓬蓬头召唤了诺亚，埃泽尔就不会想到陪埃默里去参加这个什么跑团活动；如果埃泽尔不在场，埃默里这会儿人在哪里还真不好说。

阿奎尔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决定暂时放弃追究这个问题。

女王陛下说：“联系家长了吗？可怜的孩子，先来我们家坐坐吧？”

被女王陛下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蓬蓬头简直要感动哭了——在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他居然真的能见到一个正常的靠谱大人！

他开口：“我……”

就在这时，所有人骤然安静下来。

整座城市仿佛都在这一瞬静了静。

一股极具压迫感的、仿佛来自原始血脉的毛骨悚然从脊背窜上头皮。

几人下意识朝同一个方向转头。那是中心商贸大厦的方向。

夜空不知何时已经变作浓稠如墨的一片漆黑，月亮像掉进了打翻的墨水、挣扎着若隐若现，城市的霓虹灯光也被尽数吞入其中。

-

暗道中的几人同时一顿。

几秒的寂静后，密大把妹王微微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感受到了吗？”

“发生什么了？”星芒问。

“不用在意。”骰娘之耻冷静地说，“继续前进吧。”

在渐渐蔓延开的不安里，队伍重新动了起来。

埃泽尔缀在骰娘之耻身后几步。她双手插兜，仍然保持着不急不缓的步伐。

埃泽尔说：“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啊。”

骰娘之耻没有回头。

她平静的声音传来：“本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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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浑浊起来。在逐渐响亮的吟诵声中，塞勒姆的夜空化作虚妄的通道，恐惧和恶意的气息从中溢出。

望着遥远得根本看不见影子的印斯茅斯，艾登·琼斯的思维漫无目的地发散开来。

他的脑海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诺亚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眼前浮现了诺亚的身影。

黑发青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熟悉的海蓝色眼睛里不带丝毫情绪。他全身都在流血，却并不显得过分狼狈，飞扬的发尾遮住了最后一丝月光——

“……！”

在惊呼声中，艾登猛地回神。

不，不是幻觉！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诺亚已经逼近他身前，沾满血腥气的手无声地卡上他的脖颈。

下一瞬间，艾登身后的教徒被粗暴地抡飞出去。

“嘭！”

艾登的身体也与轮椅一起被甩飞出去。他被重重抡到地上，脊背剧痛，喉中涌起一阵甜腥味。

“砰砰！”“哗！”

异变陡生。教徒间冷不丁响起枪声，火光映照，场面霎时陷入一片混乱。

艾登却像什么都没听见。

他怔怔抬头，与压在上方的青年对视。

诺亚掐着他的脖子，垂眼看他，目光冷淡。

他的脑袋受伤了，血流了半张脸，正沿着他的下巴一滴滴往下落，滴在艾登的面具上。

但在黯淡月光下，他逆光的身影就像横空出世的救世主。

艾登手指动了动，下意识想伸手触碰。

接着，他听见诺亚开口：

“埃泽尔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