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玄胤步履沉重地走在孤寂的宫道上,史子珩的话一遍遍地在脑中回响。
自小贺兰逸便告诉他身为君王当如何如何,每每听到这些说教他总是敷衍过去,不以为意。
他没有像贺兰玄霆一般指导他的太傅,母妃和千庭长风也总是避着不让他看到这些,过度保护的下场就是井底之蛙,窥不见事情的真相。
他心中那个对他恩宠有加的寻常父亲形象在一点点脱落,露出华丽金身下本来的铜漆之相。
他不敢想杨氏之死若真的与父王有关……
倘若史子珩真的没有骗他,那对杨氏的打压、故意派遣杨氏收复周地和杨氏返程途中的敌袭也许真的是父王所为,而他的这些行为也间接的导致了母妃的死亡,可他贺兰玄胤又该如何面对呢?
林英在宫中四处寻他无果,最终在漫天大雪中看见了摇摇欲坠的人。
林英撑着伞快步过去,“怎得都不打伞?”
贺兰玄胤嘴唇发紫,垂直首没有看他。
林英知道他去了地牢,“那老头跟你说了什么?”
贺兰玄胤没回话,只说:“让人再去一趟凉州。”
这几日王都落了很多雪,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王都这般冷,冷到就连曾广殿院里的山茶都落了大半。
贺兰玄胤拖着一朵将落未落的花苞,自言自语,“难道是根茎冻坏了?”
“报——”士兵走进来,“王上,千庭将军回来了。”
贺兰玄胤松开手,花苞就这样坠在雪地上,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跟着下人离开了。
勤政殿
贺兰玄胤见到了数月未见的人,那人脸上尽是疲色,衣衫单薄,许是也没料到王都竟有这样大的雪。
“臣,千庭长风拜见王上。”
“平身。”
“臣已将许松岩许老将军安全送回将军府。”
“嗯。”贺兰玄胤又看向吏部的另一位官员,“沈大人你琢磨着替孤给个封号吧。”
沈大人:“是。”
贺兰玄胤:“无事便散了吧。”
王丞相忽然上前,“王上,许老将军一生为国鞠躬尽瘁,得追封与赏赐是再合理不过。不过近日连绵大雪,举国上下都时刻关注着杨氏父子的案件,不知是否也要为杨氏追封?”
赵大人:“王上,如今百姓粉纷言说这场大雪便是下给杨氏父子的,若再是不澄清怕是要影响到先王与王室的名誉啊。”
沈大人:“赵大人这话说得,待王上查明真相自会还杨氏和先王清白。”
赵大人:“我们等得,杨氏等得,可外头的百姓等不得了。一日不言明,这流言便会越演越烈,臣也是为王上着想。”
千庭长风看着他们左一言右一言得把贺兰玄胤架着心中定然不悦,正欲出言林英倒是先拉住了他,冲他摇头,他又只得忍下来。
凉州
漫天大雪落在荒芜高山上,偏僻的小村落里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口口井。
矿工们挨着大雪,站在风口上抱怨,“特么的,这么冷的天还得在这儿挖!冻死老子了!”
其中一个矿工,“别说了,快点儿吧!挖完这些回家了!”
“不是你说,这朝廷不是已经把石烛收入所有了吗?怎么还要我们这些人来挖?”
“我不知道,白城主说他就是奉命给朝廷办事的!我们呢又是奉命给他挖的,管那么多干嘛!有钱不就完了吗?”
“也是,我们不过平头老百姓拿钱办事就是了。”
“艾玛这石烛到了冬天就是不好挖哈,都结成块块了。”
“所以说得我们这些专业的来呢,你看就算那些朝廷的人来了,他们会挖吗?”
“我记得这门技艺还是以前殷周的人流传下来的吧?”
“是!”那人一边埋头苦挖边应道,“不过打仗他们不都被杀的差不多了嘛,现在整个凉州也找不出几个殷周人。”
“这倒是。”那人搓搓手,“你听说王都里的那些事儿了吗?”
“嗯?”那人停下挖掘,“什么事儿?”
“嗐,你不知道?”他来了兴趣,绘声绘色地讲起来,“这王都里啊出了一串流言说是这杨氏父子的死跟先王有关,就是先王派人在回去的路上把他们给截杀了!”
他说得激昂,同伴倒是没什么反应,“是吗?”
“千真万确!你想想看如果不是针对杨氏父子怎会让年事已高的杨衷杨老将军奔赴前线,还主动挑起战争?”怕他不信,他又继续说,“我可是听说这打仗的时候朝廷可是一点儿粮食都不给拨啊,都是管附近州地借的!不光如此,这仗打赢之后回到王都连个追封都没有,先王贺兰逸还差点治了杨氏的罪!你说这杨氏冤不冤?”
“好像是挺冤的。”
“我看啊,这次流言非是空穴来风,定是有人在替杨氏鸣不平,恰瞧又遇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这不是冤屈是什么?”
“你还信神?”同伴笑他。
他忙让他别笑,“你可别这样,神明听见了会不高兴的!”
“好,那你告诉我你信奉什么神?”
他神神秘秘地揪出自己的内衣里的护身符,给他看。一个很普通的红色锦囊,上面绣着一只飞鹤。
“你这锦囊绣的有问题吧?”他指着飞鹤的腿,“怎么只有一条腿?”
他也将锦囊转过来仔细瞧着,“欸?我还真没发现,这是我们家祖上流传下来的,保平安的,可灵了。”
“模样瞧着挺好看的,不过我倒是没听过什么神仙的象征物是飞鹤。”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奶奶说他好像叫……叫九垓,对!就是这个名字!”
“九垓?好奇怪的名字?”
他也嘟嘟囔囔,“嗯…我也觉得奇怪,但奶奶说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神仙,是天下第一仙!”
“瞧把你骄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那天下第一仙呢?”
“是真的!我奶奶说我家祖上还见过他!得过他的帮助!”
“哎!那边两个在干什么!还不快点挖!”远处的官兵指着他们吼道,“再偷懒就不发工钱了!”
两个人互相推搡着又开始挖了。
一直到太阳落山,他们才看着装满石烛的车队一车一车的往外运出。
他靠在同伴肩膀上,“哎,朝廷要把这些石烛运哪儿去?瞧着这方向也不像是去王都的啊。”
同伴推开他,“你管它运哪儿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回家!”
“哎,你等等我啊,我给你讲我太祖奶奶的故事!”
“不听!”
“不行,你不听我也要说,我太祖奶奶曾经喝过他的血!真的!他成为神仙后还来看过我太祖奶奶,你都不知道一开始我太祖奶奶还……”
郊外行宫
“王后,大王的信。”下人将信件递到她手里,杨君昭接过信件,让他们都退下。
里头只有寥寥几句。
【夫人,何时归家?吾、小昀还有穆斯很想念你。】
阿福昀是他们的孩子,是一个漂亮的小王子。
杨君昭焚毁信件,狠下心不予回信。
上次与穆斯争吵后她陷入了复杂的心绪拉扯中,他说了一些直戳杨君昭痛点的话,也正是因为那道伤疤致使她毅然回到安庆,身为杨氏最后的儿女,她需要为杨氏争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公主殿下。”白春生站在门外,“车队已经发出。”
杨君昭转身开门,冲他微微一笑。
“好,多谢白城主。”
白春生:“哪里说得上谢,能帮到公主是臣的荣幸。”
杨君昭看他一眼,见他还未退下,“还有事?”
白春生踌躇着要不要说:“这…王上颁布了新的法令,重新丈量所有耕地,收归朝廷所有。”
杨君昭:“那又如何?与我何干?”
白春生垂首似乎在思索如何开口,
杨君昭:“你是怕自己以后再也拿不回晋北城?”
她绕过白春生坐在院子里,“别想了不论你怎么做贺兰玄胤都不可能把十二城交还到氏族手上,他算是把你们都踢出局了。”
白春生暗暗握紧了拳头,面上还是扯出一个笑容,“那依照公主所言臣等还有破局之法吗?”
杨君昭回眸看向他,嘴角微微上扬,说得风轻云淡,“当然有,造反啊。”
此言一出可把白春生吓倒在地,急忙给她跪了。
“公主严重!公主莫要胡言!”
杨君昭抬脚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扇面轻轻挑起他的脸,“为本公主做事,事成之后十二城任你选。”
白春生紧张地咽咽口水,眼神慌乱。
杨君昭松开他,“白城主可以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