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朝堂一刻都不曾停歇。上到心腹官吏,下到文人举子,这场自上而下的改革成功牵动了所有人。后来这场变法以林英为命名,史称“林英变法”。
整个安庆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这天贺兰玄胤问他,“要回家看看吗?我给你批假。”
林英垂下眸子,不置可否。
贺兰玄胤也没再追问,只是自顾讲着自己的打算,“我要去趟北疆。”
林英心不在焉,“嗯。”
“嗯?”
贺兰玄胤笑了一下,“新官上任,我身为君王到十二城巡查一番也很合理吧?”
林英一脸看穿他的神情,不屑地说:“最好是这样。”
贺兰玄胤清了下嗓子,“所以这边就交给你了。”
林英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去吧去吧。”
贺兰玄胤飞奔回曾广殿,收好行囊踏上了前往北疆的路。
此番前往北疆他只带禁军和暗卫,这次出行也少有人知晓。
倒是林英在他离开很久后都没缓过神来,方才贺兰玄胤问他要不要回去,其实他也在犹豫。
从家出来算上也有五六年了,变法的确实行了,但他算是成功了吗?
为什么他会不敢回去?
“林学士?”
门外传来声音打断了他思考,那人急匆匆地说,“林学士,王上离开王都了!”
林英点点头,“嗯,我知道。”
王尉突然就安静下来了,窗边的人似乎又出神了。
林英今日并未束发,发丝随意披散,仅用一根发带松散的系着。窗边不时吹来微风,林英立于窗前明明是八尺男儿却平添几分破碎之感。
半晌,他开口,“王将军可否陪我去个地方?”
这次贺兰玄胤选了最近的一条路,重新修路后抵达北疆的路途短了很多,天还没黑他们找了一处地方歇脚。
说来也巧,此处就是他们遇刺后休养生息的地方——春县。
如今已至夏末,春县不像王都那么闷热,贺兰玄胤回到那个客栈,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老板一直以为他们是来云游的富家公子,也热情招待着。
交谈间贺兰玄胤得知今夜在柳桥河畔还有烟火表演,老板一直鼓动着要他去瞧上一眼,他也没有推拒,笑着应下。
春县的日子好了很多,官吏上任不久林英便提出要缩减俸禄,轻徭薄赋。交的税少百姓生活也好,除此之外官府鼓励大兴商品手工业,许多人家不止农耕这一条谋生之路,实兴的商业也让他们生活更加富足。
而这一切除了他更多是林英的功劳,短短半载安庆已然大变模样。
入夜,桥上站了不少人都是来看烟火的,贺兰玄胤没挤进去,于是就变成了他们看烟火,贺兰玄胤看他们的场景。曾经父王口中的家国安康到了今日方才窥见一斑光景。
天亮之前他们再度启程,约莫再走一日便能到北疆营地。
关于北疆千庭长风提出从云城向东所有城池退让一定土地供给城防修建,这项提议很快被他采纳了。为了节省人力千庭长风在瑾诚招募起百姓组织城防修建,如今他也算是前往北疆督查工作吧。
行路的脚程不慢,抵达北疆时正好赶上傍晚。营地的人见了他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小兵还连滚带爬地跑去给他们大帅报信,还没走出去半步就被叫住了。
“不必,晚些时候叫他来帷帐找孤。”
然后避开众人的目光偷偷溜出去了,他曾在信里听千庭长风说过,每日傍晚他都会在校场检验严乞的训练成果,现在去校场一定能找到他。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去校场找他们了。
贺兰玄胤隔着远远地距离目光精准落在马背上,那人骑着马给严乞演示如何在马背上快速对敌人进行进攻。
他好像很少见千庭长风骑马,在王都其实没什么骑马的机会,只有在大草原才能看到这样英姿飒爽的人。
疾风扬起他的发尾,整套动作下来干净又流畅。忽然那边的人像是看见了什么,顿住片刻,而后反应过来将手中的剑丢给站着的少年,不执一词地朝他这边来。
马匹正正停在他面前。
不知为何每每二人相见都不是外界话本里所说的浓烈相思,而是如潺潺流水般的相视一笑。
他们都在用眼神表达着,你来了我很高兴。
这时贺兰玄胤忍不住调侃,“见到本王还不跪下?”
千庭长风也随了他的愿,翻身下马,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贺兰玄胤扶起他,又将目光投向远处不知所措的小孩,笑道:“喂,你不管他了?”
千庭长风也笑,“不管了。”然后拉着他的手,带他坐在马上,“带你看看草原的日落。”
骏马飞驰而去,徒留严乞在原地。
他们一路追逐,追到日落尽头,直至最后一缕阳光消散在大地上。这是贺兰玄胤第一次在夏天看北疆的日落,跟王都很不一样,王都的日落总是透着沉闷,而此刻站在草甸上只有清新的晚风裹挟着草香。
余晖散尽时依稀能看见两个身影手牵着手,身旁还跟着一匹黑马。
王都
这次出城林英什么也没带,一路上他都忐忑不安,回家的路还没忘,却忘了怎样开口说第一句话。
抵达林家大门时林英让王尉在外头等着自己,随后才轻轻推开门。醒目的祠堂,不小的庭院,还有在庭院旁逗小孩的老人。
他差点忘了,他的父母在晚年迎来了第二个儿子,也就是林展。
此刻他像是闯入他人家里的第三人,院里的人都看向他。林英有那么一刻很想逃,他真是疯了才会受贺兰玄胤蛊惑。
倒是刘婶先出站出来,“小英回来了!吃过了吗?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再弄点吃的。”
林英条件反射要拒绝,却被老爷子一下子打断,“正好我们也没吃,留下来一起吃吧。”
林英又惊又喜却不敢表露过多,那个小他很多的弟弟突然冲过来,抓着他的衣袖,“哥哥哥哥!你回来了!”
说实话他没见过林展,除了他的降生他不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
对付小孩从来不是他的擅长,林英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马上母亲便抱起他,“别闹哥哥。”
林英弱弱地开口,“母亲。”
妇人梳着最普通的发髻,温柔应道:“嗯。”又如寻常人家那般问道,“瘦了,没好好吃饭吧?”
林英一瞬间泪浸眼眶,闪躲似的避开目光,“吃了。”
她笑了笑,“没事,以后回家吃。”
饭桌上他们一点儿都没问变法的事,也没问他为何突然归家,他们待他好像从没离开过一样,这让林英很诧异。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最初的反对并不是对他的否定,而是害怕他受到伤害,是出于对自家小辈的保护,所以不希望他卷入朝堂纷争,不希望他碰壁受挫,而少年自诩人间第一流的傲气又迫使他走上了这条不太好走的路。
但归根结底林家一直都很以林英为傲。
一顿饭吃到晚上,出来才发现天都黑了,门外王尉还在等他,林英有些过意不去,便邀他上酒楼吃点什么。
林英带他来了云月坊,没错,就是他常和贺兰玄胤来听书的茶馆。虽说这是个茶馆,但是里头的吃食不比酒楼差,他们要了一个在二楼的雅座,还能听见楼下的说书声。
良久,王尉问道:“林学士跟家人相处的还好吗?”
林英:“很好,宅院什么的都没变。”
王尉点点头,忽然有些怅然。
林英:“怎么了?”
王尉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自己。”
林英此前了解过王尉,父母都是农民出身,舅舅做到禁军位置后,因膝下无儿只能由他这个侄子进宫。
王尉:“我也好久没回家了。”
林英看着他,有让他说下去的意思。
“我离开家的时候已经十岁了,在王宫生活了十几年,都是跟着舅舅。起初舅舅对我还是很好的,后来不知怎的他越发暴厉,也对我诸多欺骗与隐瞒。我不怪他,也没资格怪他,他把我接进宫,教我本领,我已经很知足了。”
林英:“那你的……父母?”
“他们在我进宫的第二年病死了。”
林英不自觉被感染了情绪,垂着眉目。
说这番话并不是要博得同情,只是单纯有感而发,如今林英却因为他的话而怅然,他并不想这样。
于是他哈哈一笑,生涩地将话题揭过,“我瞎编的怎么你还当真了?”
林英也笑了,像是反将一军般,“我也是装的,怎么样演技也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