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降临时他们已经在天璃城待了半月，再过几日就要到年关了，在重重严寒中粮草总算有了着落。这日押送粮草的商路成功进入天璃城，来人正是他们并不陌生的闻人卉蓝和金雾翃。

“拜见王上。”

金雾翃对他行了大礼，贺兰玄胤见他一来就要拜他，上前扶起说道：“今日二位解了此等燃眉之急日后有难一定相助。”

他没有用作上位者的口吻，而只当是对待友人。

金雾翃笑道：“不甚荣幸。只是如今岁除之日将近我与卉蓝有心反回怕也是赶不上这岁除之夜了，所以恳请王上留我等在天璃城与天璃百姓一同过岁。”

贺兰玄胤点头应下。

越是临近岁除城中的年味就越重，贺兰玄胤没在十二城久待过不了解这里的习俗，也没见过往日十二城是如何庆祝岁除之夜的，所以当城中百姓纷纷摆出天璃花的时候他觉得很新奇。

“十二城还没并在一起的时候每个城池就是一座小国，每个国家都有属于自己的文明，而天璃城的标志就是天璃花。”千庭长风一边与他共立城楼俯瞰街下百姓，一边娓娓道来，“天璃花盛产于天璃城中，这种花很是奇特，离开天璃城在哪儿都种不活，哪怕是寻来一样的土壤也没法儿种到它开花。”

贺兰玄胤曾经在草药书中读到过这种花听说还是味草药，不但可以血化瘀、调理气血，还能阻断疫症、延年益寿。就是这样火热的药材，花瓣却是天蓝色的，浸过雨水后看起来就像是透明的。

每到年关百姓都会将天璃花搬出放置于街边供人观赏一同跨过新岁，不过对比去年今年的天璃花少了很多，战事导致的环境不佳影响了花朵的生长。

云城

使派司：“大汗，还不准备动手吗？”

阿克勒瞭望远处，“还不急。”

他没敢多问，他知道不论是那个国家他们的掌权者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

曾经他觉得安庆不论选谁做君王都必定无法摆脱衰败的宿命，如今见了朝云反倒逆反似的生出了一点对安庆的希冀，可惜他如今已然没了回头路。

而且走回头路向来不是他姜渠的性子。

罢了，且跟下去吧。

穆斯急匆匆跑上来，一点礼数都没有张口便说：“大汗，姐姐……姐姐她赶来云城了！”

阿克勒不明神色的眼眸终于闪现了一点别样的情愫，“派人保护好王后。”

穆斯：“是！”

天璃城

贺兰玄胤大概猜到了朝云为何迟迟不肯出兵，他是想耗到他们弹尽粮绝，但偌大的安庆不走官道也总有别的道能走，粮食紧缺总有别的地儿能榨出些米来，他只是不信安庆新的掌权者能够得到支持而已。

虽然贺兰玄胤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安庆的动向、内情都如此了解，但如果这次能生擒了阿克勒，也许一切就都能明白过来。

他并非没有野心，从前只固执地认为自己不应该在这个位置上，如今战争成为现实，如果能借机收了朝云也不失为一件功绩。

千庭长风推门进去就见贺兰玄胤奋笔疾书些什么，走进一瞧，是寄到王都的信。

贺兰玄胤正好停笔，“怎么了？”

千庭长风：“入夜了。”

他点起一盏小煤油灯，烛火映照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平白添了几分朦胧美。

细细回想千庭长风好像从没说过贺兰玄胤在他心里是什么样的。

他是任性的、骄纵的、蛮横不讲理的，也是善良、有才气、可爱到惹人怜惜的。

他用附着薄茧的手轻轻抚上那张摄人心魄的脸，他看得真切，那人却扫了兴，丝毫没有觉察这暧昧的气氛，“林英说经过王将军的警告曲靖那边已经消停很多了，这封信主要是告诉林英我们在这边的情况，以及短期内的应对策略……”

千庭长风没有打断他，他说他的，自己盯自己的。

贺兰玄胤感觉到不对拍了他一下，“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千庭长风笑了一下，“在啊，我在听。”

贺兰玄胤突然叹口气，“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我很无趣？”

千庭长风神色一变，“无趣？为什么这样问？”

“我们俩待在一起每天不是聊战事就是谈朝政，我都觉得我们变无趣了。”贺兰玄胤低垂眼眸目光虚幻的落在那盏煤油灯上，“虽然现在无趣是对的，毕竟大战在即应当以家国大事为重，当然我只是随口说说……”

这还没得到认可成为正式的君王就已经焦头烂额成这样了，以后只会更加艰难，可千庭长风还是温柔宽慰，“别担心，我们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旁的什么也不是我们能够预测的。”

其实于他而言，除了贺兰玄胤大概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或事能激起他的情绪，即便是身处敌营被重重围困，他都没有过太大的情绪波动，他总能沉着地应对很多事。

这一点贺兰玄胤也心知肚明，可惜学不来他这般宽心。

他陪贺兰玄胤将信寄出后，问道，“要一起去看看天璃城的百姓吗？”

天璃花开在街边烛火照映在花朵上有些不便颜色，二人乔装打扮混迹在人群中，如今天璃的百姓仍旧对战争心有余悸，但索性年味没淡下去。

去年千庭长风送了他一盏花灯，今年他总想着送点什么回去，谁知还在冥思苦想的路上就被截胡了，事发突然，他们来了天璃，这下倒是真的不知道该回赠些什么了。

“猜花谜嘞~”

“猜花谜~”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看着摊子上摆着的盆盆天璃花，贺兰玄胤突然想赢一盆回去，便走上前去，“老板，这花谜怎么猜啊？”

老板乐呵呵的，“公子选一个数字，猜对数字背后的谜语就可以拿走花了。”

贺兰玄胤扫了一眼，随口说：“七。”

“好嘞~”老板把挂牌‘七’拿了下来，“呦简单的，字谜。‘无限心头语，尽在情丝中’，打一个字儿。”

贺兰玄胤随意比划了一下脱口而出，“恋！是‘恋’字。”

老板：“对！公子果然聪慧过人，来这是您的花，拿好。”

贺兰玄胤接过花转头将他递给身后的千庭长风，“送你啦。”

“呦，我刚想问问这位公子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下呢，原来这位小公子是为您赢的啊。”老板目光不断在二人间流转，脸上笑意不断。

贺兰玄胤忽地有些不好意思了，对千庭长风说：“我去前面等你。”

千庭长风捧着花对老板道谢，去追前面的人。

二人隐于人市，第一次没在王都过年。

***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王都就没这么热闹了，平日里繁华无比的王都此刻佳节却异常冷清，街边开着的酒楼都没几家，更别说行人。

先王过世后整个王都就陷入了低迷，王宫内勾心斗角宫外人心惶惶，大家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扯进什么权力纷争后伤及自身。

今夜宫中只有林英和王尉统领的禁军在翰林院过岁，云层密布，如今却是举杯邀明月都不一定对得出三人的影来。

林英自觉心态很好，满城凄冷之际他那壶茶也还能煮得下，外头雪已停了，不会太冷，不一会儿就有人通报说，王将军来了。

林英点头表示知晓。

多个人也乐得自在。

王尉放下手中的剑与他一同坐在石桌前，“林学士。”

林英给他递了杯热茶，“都说了，叫我林英就好，将军还是那么客气。”

王尉接过热茶捧在手中颇有感慨，“今夜是岁除之夜，在王宫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般冷清。”

林英点点头，“长这么大我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王都，不过殿下那边应该会好很多。”

出于习惯林英还是这样称呼贺兰玄胤。

王尉：“哦？王上和将军来消息了？”

林英拿出信件递给他，“十二城来信。”

王尉粗略地看了稍稍放下心来，“看来收复云城指日可待。”

林英捧着茶冲他莞尔一笑，“这还得感谢闻人家和金家，若不是他们二人相助，想必该着急粮草的就是我们俩了。”

言至后半句，他忍不住打趣起来。

王尉也乐得听他打趣：“对。”

林英含笑饮下一口茶，那人却问：“林学士，为何不回家？”

不回家？

这一口热茶还没下去就差点被噎住了。

在王都少有人问到这个问题。

东林名士为何岁除之夜都不曾归家？

林英眼里被热茶蒸出了一番水雾，在这冬夜更是看不清神色，王尉自觉说错话，漏洞百出地补救，“这……今晚月色挺美。”

林英笑出了声，“王将军不必紧张，只是从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没有及时反应过来而已。”

王尉挠挠头，“连王上都没问过吗？”

林英摇摇头，“我已经不会回家去了。”

王尉：“为何？”

林英放下茶盏说得淡然，“我已经与家中决裂，承诺在建设出功绩之前绝不归家。”

世人皆知他林英十八连中三元，入翰林，号名士，无人知晓他多年不得归家。

早在贤德帝在位时林家就已经放弃了仕途官位，林家是书香世家，在一众学者中极有威望。然，林英的祖父在位为官时曾有过一场改革，那场改革成为了史上最为失败的改革，后来他的祖父发下重誓后世家族不再踏入官场朝堂。

又过了几十年林家迎来了他。

林英早年生过一场大病，怎么治都治不好，后来听道士算卦说，他不适合养在富贵院里，于是父亲便把他送到一户农户家里寄养。寄养时间并不长，林英的病好了之后就被接回去了。

可这林英也不知是在农户家里经历了什么，回去之后便对官场仕途产生了兴趣，他发奋读书，说有朝一日要考入翰林，入朝为官，为天下百姓变法说理。

林家一直反对他走仕途这条路，但考中的那日林英竟直接拜倒在他们面前，许诺不建设出功绩绝不归家。

这一走就到了今天。

听完他的故事王尉心里除了崇敬还生出了别的情愫，一直以来他看林英就如同看谪仙一般，除开不同于所有人的声音，他还有精才绝艳的才华，他有济世救民之心，看似是文臣却也在冥冥之中做了很多次“武将”。

王尉情到深处，举起杯盏，以茶代酒，“王某祝林学士早日实现鸿鹄大志，届时我等也跟着一同享民安盛世。”

林英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