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序说完就闭上了嘴,尽职尽责的接着当一个没有感情的门神,甚至还将头也转了过去。
赵遂有些无语,他不知该称赞一句沈序灵活变通,还是该叹一声掩耳盗铃。
他面无表情的推开门,踮脚进了沈元安的屋子。
室内静悄悄的,窗子却开着,偶尔泻进来的几声鸟叫便格外清晰,桌子上放着个白陶花瓶,里面斜斜的插了几只花。
沈元安正在画画,赵遂慢慢蹭过去,纸上赫然就是那几只开的绚烂的花,寥寥几笔,勾勒出一片春色。
赵遂难得没有打扰他,静静地站在旁边,看沈元安作画。
少顷,沈元安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不待赵遂说话就又低头重新开始勾勒。
赵遂不明所以,他总觉得沈元安刚刚那一眼掺杂着些许别的情感,就像……就像他第一次为沈元安上药时,沈元安不设防的喊了一声皇叔时的神色。
当时只顾着讨好人,竟然忘记问了,赵遂懊悔不已,可眼下也并不是一个好时机,沈元安还在生他的气。
皇叔。
赵遂默念着这两个字。
这个称呼他每天都能听到很多遍,赵燊天天喊,前日去齐国公府时沈元勍也如此喊过。
对!
沈元勍!!
按照辈分,沈元勍该叫他皇叔,那么沈元安自然也是!!!
以前怎么没想起过这个呢?
赵遂心情复杂,原来他同沈元安居然也是亲戚关系……
毫无血缘关系的亲戚关系。
不过……赵遂偏头看了一眼,沈元安安安静静的,就如一个最普通的世家公子一般,专注的作画,他的举止,他的仪态,与这乱糟糟的山寨格格不入。
可仔细看,又能看到他虎口处的薄茧,以及那不近人情的锋利眉眼。
倘若沈元安的出身没有那么复杂,想必他也该是个温润如玉的宗室贵胄、天之骄子吧。
他忽然很想听沈元安叫一声皇叔。
赵遂想着想着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思绪,连自己观察的人停笔了都没发现,直到沈元安皱着眉出声唤他:“王爷?”
“啊?”赵遂抖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晃晃脑袋,敛了神色,问道:“怎么了?”
沈元安的眉头皱的更深,他迟疑的看了看依旧守在门口的沈序,又将视线挪到赵遂那张懵懂的脸上,迟疑道:“不是你来找我的么?”
他居然对自己产生了片刻的怀疑。
赵遂的脸色看起来实在是太天真,仿佛是梦游过来的。
又或者……是沈序把这个没良心的人绑过来的?
沈元安天马行空的想了一会儿,又很快的否认自己的猜测。
赵遂一向会装,这样懵懵懂懂的神色算什么?他还会垮着脸可怜兮兮的喊自己哥哥呢?
沈元安恶劣的想要亲手剥开赵遂的面皮,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藏着好几副面孔。
赵遂被他的眼睛盯着,瞬间清醒了很多,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开口承认,“对,我来找你。”
他怯懦着,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服气的说了句,“对不起”。
沈元安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你的脑门现在能夹死一只蚊子!”赵遂幽幽的开口。
他一个道歉的还没皱眉,沈元安凭什么皱眉?
而且他都没做错事就来找人道歉了,沈元安难道不该感恩戴德痛哭流涕顺便承认错误也向他道个歉吗?
这种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是做什么?
赵遂越想越气,这就是主角光环?妈的,他也想当一次主角,发一些莫名其妙的火,最后还要被读者称赞一句真性情有血性!
沈元安看他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此刻仿佛还要变红的趋势,终于明白了赵遂是来做什么的。
虽然摄政王看起来很不情愿,但是对方好像是来跟他道歉的。
他原以为自己那会儿冲着人发火会被冷落一阵子,也想试探一下赵遂究竟能忍他多久,但没想到赵遂居然这么能忍。
主动找自己道歉么?
眼看着自己再不说话对面的人就要气炸了,沈元安终于开了口,反问道:“为什么来道歉?”
赵遂脸上的震惊都要溢出来了,为什么道歉?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要不是你发莫名其妙的火,老子用得着来道歉吗?
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道歉啊!!!
赵遂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跟主角作对是没好下场的。
沈元安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又笑了出来。
刚刚在马车上做梦,被那些陈年旧事给魇住了,醒来时便不太能控制的了自己,不自觉便对人发了脾气。
可发完就又开始后悔,懊恼自己怎么又被赵遂这厮牵了情绪,故而才将自己关在这屋子里凝神静气,想要冷静冷静。
赵遂敲门时他听见了,可他不想说话,想要看看对方是来兴师问罪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却没想到,人竟然是来道歉的。
这实在是不像摄政王殿下能干出来的事。
沈元安有那么一刻钟,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崇庆四十二年,在墨拾斋,在留园,甚至是那间杂乱的柴房里。
那时的赵遂也是这样,经常一副不服气却又坚持要找自己道歉,惹的人再生不出一丝气来。
沈元安顿了下,心底的郁气忽然就散了许多,经年梦魇,他曾在梦里问了赵遂许多次,也求了赵遂许多次,想修复关系,同归于好。
想问问赵遂当年到底为什么忽然就不要他了。
可如今有了平静对话的机会,沈元安却突然又什么都不想问了。
往事不可追究,无论当年是因为什么,他沈元安现如今都不可能再成为当年那个孤苦无依的废物。
赵遂如若敢再次丢下他……
沈元安冷冷的瞥了一眼刚刚用来凝神静气而画的画,嘴角忽然流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那他就把赵遂锁起来,锁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个只有沈元安的府邸,沈元安的卧房,沈元安的……榻上。
把人捆起来,用些金玉打造一些漂亮的锁,偶尔大发慈悲的允人松一松链子,再由他亲手拉紧,就像眼前的这幅画一样,他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沈元安的目光越发幽深,赵遂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今日份的讨好已经被沈元安耗尽,就算是打工人,此刻也倒了下班的时候。
于是他大咧咧的坐到了沈元安边上,同他一起欣赏沈元安的画作。
沈元安画的极好,看得出极有功底,尤其那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像真的一样,赵遂刚要拿起来仔细看看,一双手突然横在了他面前。
沈元安动作极快的将那副已经晾干笔墨的春景图收起来,将它交给了沈序,嘱咐道:“不用裱起来,去朱宝阁定个盒子装起来就好。”
赵遂:“你……”
赵遂:“……小气!看两眼怎么了?”
赵遂絮絮叨叨的,越发觉得沈元安小气。
沈元安也不生气,只是意有所指道:“王爷,凡是我的东西,我都会好好收着的,王爷该夸我妥帖才对。”
赵遂:“……”
赵遂有些无语,又懒得跟沈元安争执‘好好收起来’应该做什么这件事,只好另起了个话头。
“你觉得这个寨子怎么样?”
提起正事,沈元安也正了神色,说道:“我刚刚进来时已经查探过,这个寨子不大,前面种了些作物,有一些百姓在忙,见了我们很热情,并没有平常山匪的戾气,更像是一个普通的村子。”
赵遂点了点头,却听沈元安又说道:“不过我看拦住咱们的那些村民 ,像是有功夫在身上,包括那个杨大海,他走路没有声音。”
一般来说,像杨大海这样体型粗壮又大大咧咧的男子,走路不会一点声音都没有,赵遂忽然想起来蔺东刚刚禀报说杨大海在后山训鹰的事。
他瞬间有些失望。
沈元安以为他担心此行有危险,难得劝慰了两句:“不要担心,我看他们应该没有恶意,你正常处事即可,再不济外面跟着的那些锦衣卫总也不是吃素的。”
赵遂却摇了摇头,一脸高深莫测的说道:“你不懂!”
“我不懂?”沈元安好奇,“什么?”
赵遂脸上更加失望,慢吞吞的说道:“我本来想同他讨一只鹰,如此来看,这鹰应该是讨不成了。”
沈元安不料他居然想要人家的鹰,半晌说不出话来,但赵遂此刻看上去好像真的很失望……
沈元安顿了顿,提议道:“那……让沈序半夜给你偷一只去?”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树枝折断的咔嚓声,沈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从一个静止的门神变成了一个暴走的门神。
赵遂却很高兴,他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沈元安终于知道帮他了。
虽然干活的是沈序,但沈序是沈元安的人,四舍五入不就是沈元安亲自为他做的吗?
沈元安居然肯为了他去偷人家的鹰!
赵遂笑的几乎要跳起来,他声音极高的说了一句好,又不好意思的问道:“能要两只吗?燊儿估计也喜欢鹰。”
沈元安:“……好。”
门外,沈序又折断了一根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