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种不安与期待中，婴儿呱呱落地。

“是谁的孩子？”布里奥妮问。

邓布利多的犹豫以一种外显的方式展示出来，他纠结地抓挠自己的胡子，“有两个符合条件的孩子……”

两个？

没有人觉得会出现两个救世主。

而判断哪个婴儿是救世主是最荒诞的事。他们仍然在襁褓中，就被某个预言认定了“一个是救世主，一个只是普通人”，就要被成年人放在天平上评估。连特里劳妮都无法确定——她可以预言却不是无所不知。难道该去栽培其中一个，而放弃另一个吗？

人为是没办法筛选的，只有命运可以。

在这种极度复杂的情绪里，布里奥妮带着斯内普的礼物去看望莉莉·波特——她的孩子小哈利就是其中一个救世主。当然，这件事情被瞒得很牢，当事人还不知道。

“哦，庞弗雷夫人。”莉莉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拥抱，“感谢你来看我。”

阔别几年，莉莉仍然和记忆里一样温柔又活泼。她浑身散发着一股愉悦，似乎诞下一个婴儿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不过，她足够年轻，身体正是最康健的时候。

“亲爱的，你看上去真不错。”布里奥妮夸赞道，一边走进这对年轻夫妇的温馨小家里。

“詹姆斯把我照顾的很好。”莉莉笑道。

布里奥妮跟着点头。

的确，比起斯内普，波特很显然是一个更适合莉莉的人：更活泼、更会照顾人、也更贴近现实。他们会一起享受生活，也会一起战斗，彼此也都有相互照顾的温情。斯内普也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他的天性和生命的早期经历注定了他并不会彻底融入这样平凡而温馨的婚姻生活。

想到这里，布里奥妮把手上的礼物拿了出来。

“哦，您太客气了。”莉莉诧异地说。

早在小哈利出生后没几天，邓布利多就去圣芒戈看望过她；甚至还给了詹姆斯一个巨大的礼物，据说是霍格沃茨全体教职一起送的。

“这其实是斯内普给你的东西——我的礼物已经跟邓布利多一起送来了。”布里奥妮说着，把精美的礼盒放在茶几上，又贴心地帮忙解释，“这是一个魔法斗篷——放心，没有詹姆斯的隐身斗篷那么神奇。”

西弗勒斯的礼物吗……

莉莉露出一种怅然的表情。同为一起长大的伙伴，也一起进入霍格沃茨，十年前她一定想不到二人就这样分道扬镳。她曾经以为，好朋友是不会被任何东西影响的，是一种绑定起来的关系。

但是，西弗勒斯的例子告诉她，朋友似乎也只是阶段性的。即使她费劲地维系一段关系，命运自然会指向另一条路，一条彼此分别的道路。甚至这样的分离太过于自然，并没有出现任何激烈的冲突，只是忽然走散了。在这种视角下，莉莉忽然觉得，这样更让她难过。

斯内普缺席了婚礼之后，莉莉明白，他们永远不再会回到当年。

倘若仅仅是友谊，莉莉尚且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是一但爱情在岁月里逐渐滋长，友谊变味，再次回到曾经已经不太现实。尽管唏嘘，但这是一种注定的结果；但因为正是注定，也就更唏嘘。

“他最近还好吗？”念头一闪而过，莉莉扯了个笑脸，“我听说他现在是斯莱特林的院长。”

“没错。接替了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职位。”布里奥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过他没有斯拉格霍恩教授那么……惹孩子们喜欢。”

莉莉扑哧一下笑出声。

光是想象斯内普僵硬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了。换谁都想不到，斯内普竟然会成为老师；他几乎集合了一切不适合成为老师的性格：他冷漠、厌蠢、不善解人意。但是偏偏他魔药水平最高。

“是的，孩子们背地里给他取绰号呢。”布里奥妮也笑了，“叫他斯莱特林的黑蝙蝠。”

这个绰号和詹姆斯·波特当年取的很像；布里奥妮深切怀疑就是从波特那里继承过来的。青少年时期的孩子几乎是最讨人厌的时期：思想不够成熟，但是体能已经几近成人；幻想着和大人一样自由，但偏偏又被一切规则束缚着，也没有独自承担反抗规则的能力。

这样的孩子们碰上丝毫不会退让的斯内普，战争几乎一触即发。

“在霍格沃茨工作，应该挺快乐的。”莉莉倏地叹了口气，“做傲罗比想象中辛苦一些，所以休假的这段时间，我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了。”

布里奥妮摸了摸莉莉的头发，安静地安慰她。“傲罗是最伟大的，能够直面邪恶。”

“如果，天下太平就好了。”

许久之后，莉莉低声说。

是啊，一切回归平静就好了。布里奥妮看了看摇篮里睡得安详的哈利·波特，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假如特里劳妮可信，那和平会源自于这个婴儿——

但是，他才多大呀。

布里奥妮想，自己这一生几乎都浸泡在战争的苦水里。出生时，战争的阴霾刚刚过去，却很快席卷到第二场战争里；德国与格林德沃几乎同时失败，却又有伏地魔继承衣钵。对战争的认知几乎跟对世界的认知一起出现，她几乎想象不到一个正常的、和平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了。

和平存在于她遥远的想象里。

比起战死在战场上的年轻人——无论魔法界还是麻瓜界，她已经足够幸运了。布里奥妮想，自己只是历史浪潮里的某一代人，被迫接受战争的平民，是可悲的大多数。

而战火有时候是避开那些腰缠万贯的富裕家族的。古往今来一向如此。

布里奥妮的手撑在德拉科的摇篮上。

这个摇篮用来自非洲的鸡翅木制成，名贵的木材上用金粉涂上细致又精美的花纹。德拉科就这么安静地躺在里面，小脸通红，浅灰色的眼睛睁得巨大，一动不动地看着布里奥妮。若非他还能眨眼，否则实在想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和哈利或是纳威比起来，德拉科或许幸福很多。

一个一出生就自带沉重“使命”的孩子，注定没法活得太幸福。

德拉科的唯一使命大约就是，将家族维持下去，仅此而已。

“他的烧不严重，我去魔药室熬点魔药，很快就好了。”布里奥妮给德拉科量完体温，扭头对纳西莎说道。“冬天有些感冒是很正常的，别太担心了。”

纳西莎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我照顾不周。”她僵硬的表情有些许松动，压在心脏上的沉重的负担骤然落下。“下次不带他出去吹风了。”她喃喃，一边责怪着自己。

布里奥妮纠正她，“孩子有点小毛小病没什么关系，这是他增强免疫力的过程。小时候多少生些病，长大之后身体才会很健康。”她说，“天气太冷的时候少活动一些就行了，不要有太大压力，纳西莎。”

“那就好。”

纳西莎领着她往魔药室走时，布里奥妮随意扫了一眼墙壁上众多蛇形的小雕像。这似乎是新造的，曾经的庄园里可没有这种东西。

——大概是那场大火之后，卢修斯修缮的灭火装置吧。

“到了。”纳西莎把门打开。

魔药室就建在地下，位置约是大厅的正下方，似乎鲜少有人来。纳西莎捂着鼻子躲了躲灰尘，一边抱怨道，“卢修斯没把这里也一并修了，说是用的人少。”

“没关系，这里东西很齐全。”

“好，麻烦你了。”纳西莎叫家养小精灵准备了些茶点，“最近卢修斯太忙了，我有些招待不周，你多包涵。”

“你准备的很周到，别妄自菲薄。”布里奥妮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角落的橱柜边，仔仔细细端详着里面放着的昂贵材料。

“卢修斯最近真的太忙了，”纳西莎低声抱怨着，“贝拉和他在折腾什么救世主的事情——”

话音未落，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急匆匆把嘴闭上，一边观察着布里奥妮的反应。

她似乎没听见。

卢修斯叮嘱过她，这件事情不能说出来——她怎么不小心说漏嘴了。纳西莎埋怨着自己，冷汗几乎要把后背浸湿。她只能安慰自己，布里奥妮不是坏人，大概不要紧。

不管怎样的安慰都弥补不了她的惊惶，纳西莎只觉得自己要崩溃。

这件事绝对不能跟卢修斯说，她心想。

“嗯，你在说什么？”布里奥妮扭过头，站在远处看着她。

她没听见？

纳西莎决定试探一下，她用同样的音量，观察布里奥妮的状态。“我说卢修斯最近忙着生意的事情。”

“什么？”

布里奥妮佯装没听见，又问了一遍，一边放下手里魔药，往门口走。

——她似乎真的没听见。

纳西莎苦笑着摇摇头，“随口的抱怨而已，别放在心上。”

“你抱怨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一个人在家里忙，也没个帮手。”布里奥妮说罢，接过家养小精灵手里的点心，“那我就开始做了。”

“好，你忙。”

纳西莎匆匆离开。

布里奥妮安静地制作魔药，用力压抑自己的震惊与恐惧。马尔福庄园不是个值得放心的地方，布里奥妮至今还记得当初来自老马尔福的窥探——她不敢露出一点异样。通过纳西莎的反应，她推测救世主的事情仍然是个绝密信息，本不应该被她知道。

其实，就连纳西莎也本不应该知道。看来伏地魔足够惊慌，甚至遗忘了保密咒的事情。

这是个漏洞百出的事情。

对于双方都是。

救世主的预言本该是邓布利多与特里劳妮之间的秘密，究竟是怎么传到伏地魔的耳朵里的？究竟谁是那个叛徒？

“我不想怀疑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邓布利多揉揉额尖。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无奈。

谎言此起彼伏，信任此消彼长。试图主动打破信任，去怀疑志同道合的伙伴是一件残忍的事情。若非必要，邓布利多并不愿意这么做。

但似乎现在已经到了必要的时刻。

“或者，邓布利多，你跟我说说你究竟告诉了哪些人吧。”布里奥妮能看出他的纠结——他的凤凰社几乎完全建立在共同的信念上，同时也缺乏“官方”的惩罚，彼此扶持成了极其重要的因素。轻易打破这样的扶持与信赖——无论从哪一步开始，都容易造成凤凰社的整体崩塌。

与其这样，不如让布里奥妮做这个恶人。

她虽然属于凤凰社，但其实与其他人都不熟悉，因此由她来怀疑、而非由邓布利多，对凤凰社不会有什么伤害。

邓布利多看上去有些疲惫，“我告诉了波特一家和隆巴顿一家，除此之外只有你了。”

“那特里劳妮教授呢？”

“西比尔……”邓布利多沉思了一瞬，随后干脆地摇头。“她甚至记不得自己有这样的预言，她预言的时候处于无意识的状态。”

布里奥妮点点头，没有说出自己的任何推断，只是单纯接受了这些事实。

“不排除有人偷听了你们面试的可能性。”她补充了一句。

这是一个不错的安慰。

但是直觉告诉布里奥妮，问题很可能出在波特一家身上——于是她沿着自己的假设，一边继续往前挖掘：

詹姆斯·波特不是个非常能保守秘密的人，并且他身边也有一个小团体。比起内向的隆巴顿一家，波特主动告诉朋友的可能性更高。

波特的朋友……布里奥妮下意识闪过那三张面孔，完全无法想象当年称兄道弟的好友会出现一个背叛者。

或许是她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