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妖力推着小船漂回海岸，微风幽幽而来，漾开层层浅浅波纹。钟离净独坐在小船上，垂眸望着海面的倒应，谢魇已然起身，负手而立，望着渐渐远去的血月。

“时间过得好快。”

钟离净不着痕迹地轻抿了下略微红肿的唇，当做完全没听出来他话中的惋惜与不满。

谢魇顿了顿，走到钟离净面前，俯身望向他，眸中含笑，“师叔，真的不多留一阵吗？”

他知道钟离净会生气，不过方才他也确实尝到了亲吻钟离净的滋味，这感觉极美，只可惜亲完之后钟离净就推开他要回去。谢魇舔了舔唇，依依不舍地盯着钟离净的唇。

“师叔，真的这么不高兴吗。”

船身微微一震，原是已到了海岸，轻轻撞在礁石上，钟离净没有说话，起身飞上海岸。

谢魇幽幽斜了小船边的礁石，再多的坏心思也只得就此收敛起来，跟着钟离净上岸，钟离净面色冷淡，沉默不语，他却浑身都洋溢着餍足气息，笑声也充满愉悦。

“师叔总是这么忙。”他颇为遗憾地轻叹一声，“这次走了，我要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海风吹乱了钟离净的长发，他闻言停下脚步，冷冽双眸望向谢魇，鬓角碎发随风擦过白皙脸颊，无端端多了几分脆弱感，但神色一如既往的冷艳，嗓音也清冽如霜。

“我没说要走。”

许是因为被谢魇压在船上亲肿了唇不高兴，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也依稀透出几分沙哑。

谢魇目露惊喜，快步上前。

“那师叔着急回去作甚？”

钟离净眸光幽冷，深深望他一眼，似乎仍有些不悦。

谢魇眸中喜色更甚，轻握住钟离净的手腕，“师叔说过需要我时会来找我，便是今夜吗？”

钟离净反问：“你当我找你就只有缓解情毒一事吗？”

一听不是双修，谢魇面露失望，不老实地握起钟离净漂亮的手掌把玩，“师叔想做什么？”

钟离净望向被他包裹在双掌掌心里的右手，谢魇体温偏凉，连手心都是阴凉的，被他触碰时，钟离净能感觉到自己手上的温度在被他汲取，总有种被蛇缠上的错觉。

不过这也不完全是错觉，从谢魇种种暗示中可以看出他原型就是蛇，他也确实被缠上了。

钟离净眸中闪过一丝懊恼，海岸边有些微闷热，他便任由谢魇握着自己的手，权当是在降温了，再开口时，语调温和了几分，“你掉队一晚上，碧霄宗的人没意见吗？”

“有意见又能奈我何？”谢魇不以为意，挑起眉梢问钟离净：“师叔想随我同去云国？”

他虽沉迷于钟离净的美色、体温、气息，却也时刻保持着清醒，一下猜到钟离净的意图。

谢魇不由笑起来，“难怪师叔昨夜才与我分别，这么快就亲自来客栈见我，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是我自作多情，还以为师叔终于看到我的真心，专程来见我。”

“你的真心？”

钟离净抽回手，冷眼看着谢魇道：“既然你已经猜到，我就直说了，你要去云国，我也要去云国，你说王昊是气运之子，要跟着他，他在我这里也是我放出去的鱼饵。”

谢魇微微收紧落空的五指，笑容淡去，神色意味不明，“师叔竟是为了王昊来找我的。”

钟离净不喜欢他这么说话，眉心紧蹙起来，“你如何对付他，我不插手，我要的是揪出他背后的人，谢魇，你若再拿他来恶心我，我也不是只能通过你，才能接近王昊。”

谢魇语调有些酸溜溜的，“师叔为了王昊再三警告我，我也会伤心的……”他见钟离净面色沉下来，便改口道：“好，我不说了，不过不巧，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

钟离净皱着眉头看他。

谢魇摊手道：“我以为师叔寻我是为了安抚孩子或是缓解情毒，这需要耗费不少时间，所以才带着师叔先离开了。在我们离开之前，东方雨泽正打算一个时辰后出发。”

钟离净面色微变，似乎有些恼怒，拍开谢魇趁机伸过来的手，“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谢魇捂着手背，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师叔会想跟上来。”他今夜招惹了钟离净好几回了，这会儿便没再逗他，自顾自牵起他的手，哄道：“好了，师叔怎么老爱生气？我虽然没料到师叔会改变主意去云国，但又不是不能带你回到队伍里。”

钟离净垂眸盯着他的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因为师叔一直在纵容我啊。”

谢魇欣然颔首，更加大胆地上前揽住钟离净腰身，赶在钟离净要发火前说：“不着急，我知道他们的路线，能带着师叔赶上他们的，而且那王昊还不一定会跟上队伍呢。”

钟离净并不承认是自己纵容他一而再再而三对自己动手动脚，眼底涌现寒意，但听他这么说，一时便容忍下来，没有推开他。

“怎么说？”

谢魇拂袖一挥，妖力在海滩上划开一道空间裂缝，如来时那样，牵着钟离净往里走去。

“说来话长，我可是被王昊他们欺负了一路呢。”

他故作委屈地跟钟离净告状，“师叔，你的妖宠恐怕还在客栈吧，我们先回去，路上我跟你慢慢说。”

空间裂缝的另一头便是小镇外的竹林，谢魇用吊着钟离净，趁着月夜清冷的月光，牵着人一路入镇，一路上将这昨日王宇试图趁他落单杀他以及王昊将王宇受伤的事推到他身上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钟离净，末了，煞有其事地说：“他们想要我死，谁叫我与师叔如此亲密？王昊见如今的师叔不似以往好骗，便迁怒于我。”

他牵着钟离净的手道：“师叔可得帮我讨回公道。”

在他话中他有多委屈多无辜，钟离净除了事件本身外一个字都不信，只淡淡瞥他一眼。

“那王宇受伤，不是你刻意为之？”

谢魇轻声一笑，眸光闪烁，“师叔，这个队伍里有一些很有趣的人，等我带你见到他们，你就明白了。不过师叔打算用什么身份随我回去？就这样光明正大的现身吗？”

他望着钟离净，眸中含笑，“师叔天生丽质，当日在内门大比上现身一瞬，便足以让东方雨泽他们记住你，何况这一路上还有认得你我的王昊与宋思思在，师叔就这么离开碧霄宗，若这个消息被他们传回去，碧霄宗会不会上赤水峰偷玄枢真符？”

“容泽不敢，也没这个本事。”钟离净说着，反问谢魇，“你不希望我以真面目现身？”

谢魇被戳穿心事也不慌，只道：“我怕他们看到师叔如此宠爱我，会眼红我，嫉妒我。”

钟离净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轻哼一声，“我确实不想以真面目现身，你认为，我该用什么身份与你同路，才能顺理成章地时不时让你为我缓解情毒，安抚妖胎？”

这个问题又抛回谢魇身上，谢魇望着钟离净思索了下，眸光一亮，“我确实有个想法。”

钟离净示意他直说。

谢魇却摇头，“师叔要先答应我，这一路上得听我的安排，师叔的私事我不插手，我只希望师叔平安无恙，若无必要不要轻易动用灵力，毕竟两颗蛋如今还未稳定。”

钟离净眉头紧皱起来，他先前说谢魇处处占他便宜是胆大妄为，话说得还是早了一些。

“没有人能命令我。”

谢魇就知道他会误会，笑叹道：“我这么说，只是怕上回师叔动用灵力后被两颗蛋倒吸灵力的事情会再发生，若遇上劲敌，师叔无力抵抗，这会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钟离净不悦道：“即便没有灵力，我也不会无力抵抗……”

他说到此处忽地顿住，抿紧唇硬生生地转移话题，“我会幻化成别的模样与你同路，也暂时没有兴趣插手你的私事，至于我的身份，你不是最擅长胡说吗？你随便编。”

谢魇失笑道：“我怎么就最擅长胡说了？好吧，我随便编。”他摇摇头，若有所思地凑近钟离净，“不过师叔，你方才怎么说到一半就不说了，莫非你上回其实给我留手了？那时你并没有杀我的意思，这是不是说明，师叔心里确实是有我的？”

钟离净只道：“你就这么喜欢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吗？”

他甩开谢魇的手，站定在客栈前，门前一块青砖上留下了一道妖气印记，他指尖弹出一道灵力，那道妖气印记便飘起悬在他手上，化成了一片光泽如润玉的雪白蛇鳞。

谢魇知道钟离净不会承认，可这不妨碍他往好处想，他心里高兴，笑眯眯地跟过来，一眼认出这是钟离净那条白蛇的蛇鳞。

“师叔也留了人在这里盯着王昊吗？他们好像都走了。”

钟离净收起那片被妖气包裹的玉白蛇鳞，目光幽幽望向谢魇。若不是谢魇带他去妖市，他早已经混入了碧霄宗前往云国的队伍当中。

谢魇半点惭愧的自觉都没有，牵着钟离净的手走进客栈，“走了也无事，你我要追上去也不过片刻功夫。师叔这几日独自喂养蛇蛋辛苦了，今夜就将它们交给我吧。”

钟离净被他牵到麻木，到底没有挣开谢魇。自从妖蛋有了意识后，他每日都会被吸食大量灵力，导致他时不时便要停下调息补充灵力，可如今谢魇也在，谢魇身为两颗蛋的另一位父亲，主动要喂养妖胎，也能省下钟离净不少功夫，何乐而不为？

众人走后，客栈中空荡荡的，唯有年轻的伙计半夜守在大堂中打瞌睡。谢魇放出一缕妖气，足以让他好梦到明日，扔下一块玉石后便牵着钟离净去了楼上的客房。

钟离净默不作声跟着，他想去云国直接去便是，来寻谢魇，不过是觉得这种巧合太过蹊跷，想来看看谢魇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目前看来，谢魇还是装得密不透风。

知道螣蛇转世的预言、为了所谓的气运之子与为螣蛇转世改命而来，能打开妖市入口……

他究竟是什么人？

谢魇牵着他坐下，正欲安抚两颗妖蛋，便察觉钟离净望着他的幽深眸光，不由笑出声。

“师叔怎么这么看着我？”

钟离净索性大方地打量起他，“你说你为了给螣蛇转世改命而来，气运之子的未来与你的性命相关，先前宁愿与我争执也要来云国，为何今夜却放弃他，带我去妖市？”

“因为这个吗？”

谢魇知道自己的身份漏洞百出，钟离净早晚会猜疑到他头上，但闻言却莫名有些好笑，他思索着，故意板起脸来，“自然是因为在我眼中，有一件事，比气运之子重要。”

钟离净问：“什么事？”

选择他而放弃气运之子，将他带走，远离气运之子，莫非是因为怕他杀了气运之子吗？

谢魇总是看不穿钟离净心中所想的，他们曾经是秘境中互相成就的师徒，如今在现世当中用着陌生虚伪的身份却有着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他望着钟离净，缓缓勾唇。

钟离净不明所以。

却见谢魇弯身曲膝，竟在他面前半跪下来，这种类似臣服的姿态令钟离净僵了下，素来冷静的双眸因突如其来的跪拜睁大了几分。

紧接着，他左脚腕一凉——

谢魇一手轻松圈过他的脚腕，他不由蜷缩起漂亮的脚趾，藕粉色的指甲盖上透出一缕苍白。

“你……干什么？”

谢魇将他雪白漂亮的左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笑道：“只是想做一件一直想做的事。”

钟离净倏然回神，眼底无措瞬息之间化为怒火，他感觉认真等待回答的自己很可笑，因为谢魇又在糊弄他，依旧满口胡言。

却见谢魇手上灵光一闪，手中便多出来一只缀满水滴状玛瑙珠的金环。这只金环轻薄小巧，不失精致，约有半指宽，色泽耀眼如铂金，在烛光映照下折射出一层浅浅银白，形如一尾小蛇波浪一般蜿蜒着以头衔尾，蛇身上每一片细小鳞片都闪烁着璀璨而绚烂的金光，晃得钟离净眼前一怔。

“本想送师叔一件礼物，方才师叔一直在生气，也找不到好时机。”谢魇举着金环在钟离净脚腕上比了比，金色的圆环与红色的玛瑙珠衬得钟离净纤细的脚腕白得亮眼。

谢魇满意一笑，“好看。”

脚腕受制于人，又被那只金环轻轻触碰，金器的冷硬触感让钟离净心底升起不安，他本能地冷下脸警告，“放开，我不要！”

谢魇轻轻握紧他的脚腕，无奈道：“方才在妖市看到这只金环，我就觉得很配师叔，何况这只金环是顶级护体法器，紧要关头可以保护师叔，也是我想赠师叔的回礼。”

“你方才与那蛇族老大离开片刻，就是为了这个？”

被握住脚腕的感觉太过陌生，隐约给钟离净带来某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他不自觉攥紧衣袖，低头望向谢魇，或许是因为紧张，他的呼吸变得有些不稳，只想让谢魇尽快松开他的脚腕，面色也有些僵硬。

“什么回礼？”

“师叔给我契印的回礼。”

谢魇笑着点头，又晃了晃手上的金铃，水滴玛瑙相撞，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但他指向自己的耳朵，“我在上面加持了一道法术，师叔靠近我时，我便能听见声响。”

他仰头望着似乎与生俱来便对自己有着致命吸引的钟离净，眼底的痴迷丝毫不作掩饰。

但他也想独占这份至美。

在钟离净抗拒的眼神下，他那琥珀般明透的竖瞳若隐若现，温声哄着他的语调充满蛊惑。

“也只有我能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更啦，一些瞎撩日常（不是）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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