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顾琛倒是一夜好眠了，那头的温然却羞得迟迟无法入睡。

他盖着顾琛月白色毛绒披风，闻着披风身上清雅如莲的淡香，不免想到扛着顾琛或是接近顾琛时刻，于是乎也想起那张同样出尘的脸庞，同样温雅的男子。

出门捡到一个十分清隽好看的男子，他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同这里粗犷的野性之美全然不同的美。

昏迷时候的他只露出半张弧度温雅的侧脸，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绣着莲花的月白色锦衣，烨然若神人。

醒来的顾琛，温文尔雅，翩翩君子进退有度，总是用鼓励且包容的、明净如清溪的目光看着他，却反而让他更不自在——那是堪称宠溺的目光，好似他们早已熟识。

这其中的意味他下意识地、懵懂地觉察到了，却还未明晰，只是面对他时，总也忍不住羞怯——能正常面对其他人的他却总在顾琛面前局促。

明日，他在顾琛面前要大方一点，不能再这么窘迫了！

下定了决心，温然在满是莲香的披风中入眠，是自从姆父重病以来难得的安稳。

……

后半夜，温然却睡不安稳，翻来覆去的。他总觉得身上痒得慌，睡梦中也忍不住挠。

而后就是半睡半醒，难以安眠。卯时，折腾半宿的温然，才被身上异样的感觉还有厨房传来的肉香味彻底叫醒。

他不自觉挠挠手背，抬手一看，是几点红痕，被挠了后红了一片，煞是唬人。

看着这些红痕，他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蓦然半坐起身，撩起袖子一看，是大片大片的红点或者红痕，甚至有许多处被挠破了。

他蹙起了秀眉，还想去挠，却被及时赶来想叫他用早饭的顾琛制止了：

“小然，忍着点，不能挠，会更不舒服的。这应该是因为，床上铺的稻草太久没晒的缘故。”这很可能是生了虫，但顾琛未免温然害怕，没有说。

顾琛说着，凝重地看着这些红痕，心里却很是懊悔——应该悄悄过来看看屋里情况的。现在一看，这屋长久闲置灰尘多不说，家具损坏稻草生虫，哪里能睡人！

“对不起。”顾琛轻轻按住了温然不自觉又想挠的手，看着温然好似十分委屈地快过来的双眸，满怀歉意地说，其中的心疼之意彷佛能从眼眸里满溢出来。

“小然，你忍着点别挠，我们用过早饭便去看大夫！”

“顾大哥，你不烧了吗？全然好了？”

“小然放心。我这些年行走四方，身体不康健怎么行？而且大夫的药很管用。小然先换身干净衣裳，身上这身不能穿了，我等会拿去洗。”

说完顾琛就去厨房端来热好的肉粥，等温然换好才一起用早饭。

想着要给温然补充营养，顾琛早早就起来热粥。从隔壁买来五个鸡蛋，另外蒸熟剥壳以后，碾碎在粥里以免噎着，加上一把买来的青菜加以点缀，就是这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肉粥。

温然昨日给顾琛留下了吃得少的错觉，但生怕温然不够吃的顾琛，还是给温然盛了一大碗。

温然一边吃着许久没吃过的美味，干完了一大碗，一边暗自疑惑：顾琛是怎么知道，自己吃这么多的？

却不知顾琛也是才发现，不免在想昨日温然到底吃饱了没，唯恐温然因为不好意思，饿着自己。

吃完放下碗，顾琛适时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温然擦嘴。温然想到自己不同于其他哥儿的食量，又是害羞又是窘迫地低下头。

“我瞧小然年纪尚小，还未长全，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多吃点不是坏事。”顾琛察觉到了温然倏忽低落下来的心情，沉吟片刻温柔哄道。

温然听完，眼眸微微弯起，里面满是细碎摇曳的星光。

他乖乖点了点头，囫囵擦完嘴，才发现这是用着丝线细细绣着淡雅莲花的手帕。

从未用过手帕的温然觉得糟蹋了它——这比他身上衣物的布料都好呢！于是他提出想洗了归还于顾琛。

“小然与我有救命之恩，单这手帕肯定无法偿还。若是小然喜欢，那便赠予你，还望小然不要嫌弃。”

“不会的！这么好看的手帕，我还从未见过呢！谢谢顾大哥！”温然脸红红地道谢，瞧着很是欢喜。顾琛暗自记下，打算多买几条精致的手帕给温然。

顾琛找来大夫看，发现确是虫子的锅：“这几日不要挠，每日三次在这些红点上敷药，有条件泡个药浴。这几日肌肤敏感，尽量不要见风……”

细细听完认真记下，又亲自送走大夫，顾琛才返回来。

顾琛看着温然眼底下明显的乌青，想着刚刚大夫的话，关心道：

“我这就去烧水，小然不着急涂药，等泡完药浴再说也不迟。但若是实在受不住，涂了也无妨。这药还有许多，足够用了，不必省。趁烧水的时间，小然可以小憩一下……”

“顾……顾大哥……”回应完顾琛对他关心的询问，温然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琛，鼓起勇气地叫了几声他的名字。顾琛随即咽下更多关心的话语，温声询问何事。

“我今日，本想去镇上找给姆父看过的，更高明的大夫开药方的，但今日大夫说我不能见风。顾大哥，你可否……”

似乎是从未拜托过除了亲人以外的人，温然鼓起的勇气又瘪了下去，话卡在了半途。顾琛适时出声：

“小然是想拜托我去镇上吧。这点事，小然尽可大胆说。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不为这个，我们现在也相识了，拜托相识之人，无需顾虑太多。”

无需顾虑太多吗……

温然愣了片刻，心里陡然有点复杂。他一直害怕麻烦旁人，可总有些人，却是心甘情愿被他麻烦的，就像他的姆父一样。

“小然，回自己屋睡吧，这里是不能再睡了。今日天光大好，我换换稻草，顺便打扫一下这里。这件事比较要紧，不然晚上无法安眠。我明日一早再去镇上，可好？”

温然还在发愣，下意识点了点头却还是坐在床上没动，直到顾琛又温声劝了几遍，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快步离开，半晌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又返回来走到顾琛面前笑着说：

“辛苦顾大哥了！”人这才走了。

顾琛看着温然可爱的反应，不自觉低声笑了起来。

趁灶间烧着水，顾琛找来浴桶洗净，又找村里其他人换来许多干净的稻草，拿到太阳底下去晒。

待水烧好，把浴桶抬进屋子里，顾琛就关切地走到温然床边。

看着温然小小一张脸埋在被子里，闭眼的样子乖巧又引人怜惜，顾琛心软了软，温柔地叫醒了顾琛。

温然一边揉了揉眼，一边迷蒙着轻柔地问：“水烧好了吗……”

顾琛哄着睡得迷迷瞪瞪的温然起身洗澡。现在还未到巳时，沐浴未免有些许寒凉。怕冷着温然，顾琛寻来屏风在屋里立着，把门打开一半让晨间的阳光晒进来。

屋里较小，能晒进大半个屋子。屋外被其他几间茅草屋围着，不怕旁人窥见。

“恐晨间沐浴寒凉。小然觉得这么洗可以吗？”

见温然乖乖点了点头，顾琛又嘱咐一遍：泡到水温了，就起身穿衣服，当心着凉。若是这药泡着不舒服，就不要泡了，和他说……

顾琛走到屋外，又不放心地站在外面注意有无异常——生怕还未完全醒转的温然会不小心摔倒之类的。

一段时间还未有事，顾琛就去干活了。拿来一件外衣罩在身上，顾琛撸起袖子，把另一间的稻草杂物都清出去。大件家具不好动，就拿来抹布细细擦拭。

其间，他还时不时去屋外边，确认温然的情况。他每每守礼地隔着一段距离站着等片刻，直到觉察出温然擦完药又睡下后，才悄悄进去处理洗澡水。

温然这才睁眼，注视着顾琛离开的背影，想到刚刚的一幕幕，眼睛微微红了。

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顾琛照射进屋内，投在屏风上的影子，意识到了顾琛没立即离开，身子不自觉紧绷。

等顾琛离开才松了一口气。可之后，顾琛的影子时不时就投在屏风上，让他意识到他在屋外。

后知后觉地，想到洗澡前顾琛不厌其烦地叮嘱，他才意识到，原来顾琛害怕他出事。

温然猛地潜下去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位，脸颊羞红：

真是的，他感觉，顾大哥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了呢……

转头看向屏风上的影子，温然一边抬手在空中描摹，一边呢喃着说：

真温暖啊……

不知说的是这大好春光，还是旁的什么。

那边的顾琛放下心来继续干活。他抬来几桶清水细细洗刷地面，又用工具清理土墙上的蜘蛛网。地面未干，杂物还不能抬进去，只好晚些再说。

他把晒得暖和且满是太阳味道的稻草细细铺好，多余的稻草则拿去修补隔壁屋顶的洞。

忙活完这些，地也干了，再把杂物都抬回去整齐摆好，这间屋子已经焕然一新，时间也已来到了申时。

怕温然饿了，顾琛连忙换洗掉身上的外衣，抬来清水稍微收拾一下自己，擦净脸上的汗，擦干净手，这才来到屋里看温然。

温然已经醒了，小脸睡得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顾大哥，我已经好多了。这个时辰，该做饭了！”

顾琛瞥了一眼温然露在外面的手背，又迅速收回视线免得冒犯温然。早上还红红的一片，现在淡去了些许。顾琛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和缓地说：

“小然涂了药，出汗会影响效果，而且也会让小然不舒服，还是我来做饭吧！小然放心，我走南闯北这些年，做点简单的吃食还是会的。”

温然只得作罢，顺着顾琛的心意又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