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港新任仓管总管托马斯坐在自己办公室中，他面前的光屏上显示的是一条过期的请假申请，发件人来自23区仓管员伊岚。托马斯没有给出任何批示，并移动手指点击将其删除。

他舒展身体靠入柔软的沙发中，端起茶盏开始享受结束工作后的第一杯热茶。

然而平静的空闲时光很快被不合时宜的提示音打断。

托马斯不满地拿起手边端脑，因这番打扰感到不快。

简讯来自匿名用户，他点开内容，认出简讯中使用的特殊暗语。

又是稽查队的人。

他烦躁起身，对这群总是打扰他正常生活节奏的家伙感到厌烦。

对方希望他帮忙重新开通查阅仓管员伊岚档案信息的权限。

托马斯有些恼怒，他明明一个月前就已经配合他们查阅过所有必要的资料，再三和对方确认过没有遗漏，为什么现在又要再查一遍？

档案信息？

和后勤基地登记的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多些家庭关系、出生地之类的私人信息，每个人大差不差，有什么好看的。

伊岚、伊岚……

那家伙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翻来覆去的查？

真是麻烦。

托马斯在心里抱怨几句，但也只敢在心里抱怨抱怨。

他拖沓脚步走到光屏前，不情不愿依照稽查队的请求调取档案。

指令输入完毕，仓管系统却意料之外地弹出错误提示。

“滴”一声响端，脑后发出警示音：“对不起，您暂无权限。”

“嗯？”

托马斯疑惑再次尝试。

“对不起，您暂无权限。”

他作为仓管总管无权查看一个仓管员的档案信息？怎么可能。

托马斯以为是仓管系统出现故障。他调出系统日志查看，明明一切正常，没有故障。

他皱眉不解，余光突然瞥见堆积的日志中有一条陌生的调岗记录，时间显示是昨天。

托马斯表情微滞，他忙点开，发现这竟是仓管员伊岚被调离星空港的调岗记录。

并未经过他批准授权，直接跳过他生效。这意味着做出这项决定的人级别远在他之上。

托马斯想起刚刚被他删掉的请假申请，心底一咯噔，立刻快步回到办公桌前呼叫23区办公室。

对方很快接起，但却并非他期待的声音。

机械声在另一端礼貌问好：“您好，我是23区代班机器人T586，请问——”

托马斯“啪”地挂断传呼。

伊岚不在岗位，她请假后根本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擅自离岗了。

托马斯摸摸脑门上冒出的细汗，想起自己上岗前顶头上司曾特地叮嘱他看顾好这个不起眼的仓管员，可他却将人在眼皮子下看丢了。

人都已经被调走了他都不知道。

托马斯再不敢拖延，立刻奔回办公桌前登上加密域网汇报这个意外。

他着急忙慌联络上司，通讯那头却一直传来忙音、无人接听。

托马斯心中微慌，立刻挂断重拨。

他不知道加密域网无法接通是因为通讯另一头的人此刻正被别人占用。

他的顶头上司——对待下属素来严苛的泰尔丝·库珀少尉，此刻正黑脸听自己愚蠢的外甥自述如何闯下了大祸。

泰尔丝·库珀自认从未对卡洛里抱有过于不切实际的期望，但他却没想到外甥还是能够一次又一次刷低自己对他的信心。

忍耐听完卡洛里明显压抑哭腔叙述完事情经过，泰尔丝·库珀第一次失去痛骂他一顿的欲望。

他只感受到令人害怕的空洞失望在飞速占据自己的情绪。

泰尔丝·库珀深吸一口气，只能再次向自己强调他是姐姐留下唯一的孩子，是自己无法推卸的责任。

“卡洛里，你的任务是保证丘利的安全，现在丘利是死了吗？你可以保证他处于绝对安全的环境吗？如果我是你，现在我只会更加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而不是做无用的懊悔和哭诉。”

“你向我咒骂暗杀者的意义是什么？让他们从上帝口中听到你的悲痛然后夜半时刻良心发现闯入你房中跪在你床前祈求你的原谅吗？”

“如果你再继续保持这幅懦弱的姿态，那么最好现在就乘坐星船回到三狮星来。我可以立刻为你安排一份清闲的工作，然后你就永远滚出我的世界。

“如果你还有点脑子，就立刻去做你该做的事。照顾好丘利，不要让暗杀行动影响他出席联合会议。”

泰尔丝·库珀有时也会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于纵容且大包大揽才养成了卡洛里这样的性子。

他疲惫地阖上眼，耳边是卡洛里无声的沉默。

而泰尔丝·库珀最后总是会败给该死的血缘羁绊：“……我会联系你父亲和总督府，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他说完不想再听见卡洛里的声音，直接挂断通讯。

被甩脸的卡洛里收起端脑，默默擦去眼角挤出来的眼泪。

他松了口气，乖乖挨骂后舅舅就会处理一切。

他从小到大总结得出的诀窍——装可怜是有用的。虽然他哭得是蠢了点，但只要能让舅舅亲自介入调查，杰斯就不会白死，丘利就不会白白受伤。示弱又有什么了不起？

卡洛里心中的症结暂时解决，但泰尔丝·库珀今夜注定过得不安生。

结束和卡洛里的通讯后，托马斯的联络终于顺利通过加密域网接通到他的端脑。

“报告少尉！”

他一上来就急迫告知泰尔丝：“仓管员伊岚昨日已被强制调离23区岗位。”

托马斯着急报告道：“长官，申请调用伊岚的人是疫苗研发中心实验室的崔西博士。她的档案已经被实验室加密，我没有查看权限。”

泰尔丝·库珀觉得伊岚这名字耳熟，他揉着眉心靠在椅背上，想起自己似乎的确曾交代过托马斯留意这么个人。

变异猎犬事故中的幸存者，他看过她击杀行尸的监控录像，觉得此人有些潜力，好好培养或许堪用。

出于个人习惯，他常会留心利用人情恩惠投资人才。

只是看来这份人情没能送出去。

也罢。

中心实验室是个好去处，她看起来找到了更稳妥的靠山。

泰尔丝坐起身：“知道了，以后不必再留意她。”

他从被小少爷气得肝疼的情绪中抽身，重新找回工作状态：“还有什么事吗？”

托马斯欲言又止：“……稽查队向我申请再次调阅伊岚的档案。”

现在人不在他手底下，他怎么给？

泰尔丝漫不经心：“上次不是让他们看过吗？告诉他们没有异常就是。”

托马斯懂了。

少尉的意思是敷衍过去就是，不必太较真。有长官的这句话他心里便有底多了，他早就对稽查队趾高气扬的几个家伙不耐烦，巴不得不伺候他们。

“对了。”

泰尔丝提起另一事：“让你查和总督府私兵一起偷运变异猎犬的那群实验员，你查的怎么样了？”

“额……”

托马斯没准备他会问到这个，一下被问住：“……目前还没有明确结果，长官。”

“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托马斯哽住，后悔一时冲动主动联系上司了。

他新官上任，只想在上司面前留下好印象，怕耽误事才急急忙忙汇报伊岚的情况，早知道泰尔丝少尉并不十分重视那个仓管员，他就不专门联系这趟了。

现在可好，这不是又让少尉想起他办事不利嘛！他心知肚明自己坐上如今总管的位置靠的可不是资历，而是泰尔丝少尉的一手提拔。

托马斯是带着任务上任的。

刷脸刷了个负分，这下亏大了。

托马斯他薅住头发：“……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这段时间我翻阅完星空港仓管系统，发现过去半年内23区曾有过7起原因不明的积压货物移位。这些移位记录与总督府卫兵中转变异猎犬时发生的记录存在一致性……”

“加上变异猎犬这回，这样的情况共发生了8次。”

8次，除了已经交送给实验室处理的变异猎犬，意味着还有至少7只感染生物已经被暗中转移进入RHEA星系境内，且至今下落不明。

“结果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同步给稽查队。但有一点奇怪的地方，因为暂时还没有定论，所以我没有将其写入报告中。”

“疫苗研发中心实验室解剖了那批被感染的卫兵，他们递交的尸检报告中显示，这些卫兵生前全部注射过阻断剂半成品。”

“后来实验室提取感染卫兵体内阻断剂残留物资进行成分分析，发现他们使用的阻断剂与实验室研发的阻断剂并不完全相同。之前怀疑他们是盗用了实验室提供给巡逻队试用的阻断剂，但事实证明两者并非同一批次。”

“……我怀疑，那几个跟随卫兵偷运感染生物的实验员，给他们提供了阻断剂半成品。”

泰尔丝脸色发苦，他甚至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单凭那几个实验员就能自行研究出阻断剂，哪怕是半成品……

可，汇报工作，总不能说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

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道：“只是我尚未查明那些实验员的真实身份，他们的入境许可统一纳入在卫兵队伍入境文书之中，对应人和联邦公民身份还需要时间……”

原本只要拿着文书上的名字核验是否存在匿名情况也能看出端倪。但还没等他动手，入境文书的原件就在火灾中被损毁，这条线索彻底断了……

泰尔丝听完陷入沉思。

稽查队也好，总督府也好，在他们结束内查、找到内部蛀虫之前，他无法交付信任。出身三狮星士族，他再清楚不过被利欲熏心的老顽固们扎堆把控的腐臭之地有多肮脏。

促成联邦军和总督府联合查案，他做得已经够多了。

至于那7只漏网的感染生物，不，泰尔丝想，或许只剩下6只。

今日已经有一只被用于暗杀丘利。

听卡洛里的意思，是有异能者在掩盖它的踪迹，才能使其一直隐匿暗中不被发现。怕是为了今天早早做好的预备。

他们要怎样狗咬狗，他不关心。

但边境线的封锁不能破，这是底线。明争暗斗他可以装做看不见，但在边境军的地盘上利用感染生物作乱，他绝对不可能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