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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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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棠瓣儿不知何时飘落,她莹白玉足染了一抹嫣红花汁,肤脂姝艳。

那处肌肤又被沈离疾掌心覆盖,指腹轻轻摩挲。

他指尖触感冰凉,手茧轻薄,似微雨游弋。

密密麻麻的痒意,从她足底传来,蔓延上敏感小腿,酥了半个腰身。

不经意的,唇间贝齿溢出一声细细的喘音。

虞馥紧忙捂住嘴,睁圆了眼儿。

这种感觉好生奇怪。

她轻咬朱唇,一息间泪花濡湿了眸子,呐呐唤了声,“陛下……”

一声“陛下”也似泡在春水中,柔而不媚。

沈离疾却听出了她嗓音里掩盖的丝丝怯意。

他半垂眼帘,透骨的悲怆一点一点溢进心底。

他不想,再把她弄惹哭了。

不想再看,她惧怕的眼神。

沈离疾闭了闭眼。

他缓缓俯下腰,高大颀长的身躯跪在榻间,眉眼虔诚,捧起公主的玉足,薄唇烙下怜惜一吻。

虞馥怔住,仓皇抬头。

却撞进了他讳莫如深的眼眸里,得见那瞳底深处,短暂暴露的炙热温柔。

缱绻灼沉,却不含旖旎。

沈离疾指尖拂落她鼻尖落花,起身低声道:“朕不动你。”

“莫怕。”

虞馥足尖发烫,玲珑玉趾泛红地蜷缩起。

但意外的是,她的惴惴不安似乎因他的举动散去了。

她定了定神思,窝进暖榻被褥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唇瓣张张合合,嗫嚅着想说些什么。

沈离疾耐着性子等待她开口。

良久过后,虞馥憋红了小脸,吸了吸鼻子,语气弱弱,“那,聘礼还算数嘛?”

“……”

沈离疾沉默半晌。

虞馥眼巴巴望着他,眼尾还挂着一抹红润。

他脸色微黑,心绪复杂,和小公主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

是了。

虞馥嫁给他,一为救姜国,二为延国聘礼单上的稀贵草药,那是她母后的救命药引,也是姜国举全国财力也无法寻到的东西。

她怀着赤诚之心,奔赴每一位她在乎的人。

这些人里,独独没有他。

可对上她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眸,他又捱不过,心头泛起浓浓的无力感。

败给她了。

沈离疾挥落鸾账,和衣而寝,“时辰不早,睡罢。”

帐外烛火燃尽“噗嗤”一声熄灭。

黑夜里,虞馥侧过身,不敢轻易触碰暴君,便只好偷偷地戳了戳他散落在枕边的发丝,语气试探,“圣上海涵,恕臣妾僭越之罪,那株药材……”

沈离疾忽而转过身,将喋喋细语的娇人儿搂进怀中,咬牙道:“朕,从不食言。”

虞馥得了保证,讪讪闭嘴,又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脑袋。

她也知此刻提及聘礼,是拂了花烛夜的气氛,可想起母妃病情,又不得不提。

虞馥也慢慢阖上了眼。

本以为自己和第一次见面的夫君同榻卧眠,会睡不着。

但没想到闻着沈离疾身上淡淡药香,想起了母后,安心不少,困意逐渐袭来。

迷糊入睡。

寝宫暖炉融融,长夜漫漫。

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在朦胧黑夜里,看到了一双克制而悲痛的眼眸。

虞馥清晨醒来,沈离疾已不在身侧。

帝王早朝,太后礼佛不在长安,前朝后宫皆无事缠身,是以她清闲了大半日。

晌午时分,李公公传旨让她去广寒殿用膳。

虞馥乘着步辇,越过重重宫门。

北风吹过,掀起帘纱,现出一片雕梁画栋,廊腰缦回映衬着皑皑雪景,堂皇富贵,不似人间。

她望着此景,忽而想了想,入这长安宫闱,将一辈子搭进和亲之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得命运垂怜,她的姜国安定。

又博老天爷厚爱,她的身子康健。

虽异乡远嫁,可有张姆妈与鸣鹿常伴左右,倒也不寂寞。

母后说过,人要知足常乐。

更况一遭洞房之夜她都能平安渡过,她大抵还是有些气运在身上的罢。

虞馥弯了弯眼眸,笑时梨涡浅浅。

舆辇缓慢而行,两刻钟后渐渐停稳。

“广寒殿至,请公主下辇。”

虞馥团扇掩面,单手轻轻提起裙摆,青丝拂过卷帘,脚下探出舆厢,正准备露出得体的仪态。

可抬眸时,她猝然僵住——

她看见了梦里的那座宫阙。

梦境中一场雪夜,火海凌云里,宫殿龙阙,倾颓坍塌。

此时却是日照长安,微雪临风中,楼宇台阁,巍峨矗立。

二者渐相重叠。

虞馥浑身发冷,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跌回坐榻。

灵魂深处传来的浓浓惧意,令她错愕不已。

她在排斥广寒殿。

为何?

“殿下?”耳边传来张姆妈担忧的呼唤声。

虞馥回过神,对上李公公疑惑的眼神,歉意一笑,小脸发白,颤着声,“本宫忽觉身子有恙,恐会冲撞龙体,许是不能同陛下用膳了。”

李公公面露为难,又想到圣上对这位的态度,犹豫间,小公主已转过了身,伞扇羽仪扬长而去。

虞馥虚靠榻背,轻喘息,回眸望了眼广寒殿,下一瞬,脑海里浮现漫天大火。

她颦蹙,捂住心悸的胸口。

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虞馥晃着神,乘辇离去。

身后,那座高耸帝台被小雪包裹,楼宇碧瓦玉色清澈,寒酥沿着天青屋檐簌簌飘落。

广寒之上,檀木炕桌一盘棋局,黑子落定,正挫白子锋芒。

沈离疾散漫地屈起一条腿,靠坐着罗汉床,单手与自己对弈。

他另一只手腕静静搭在脉枕上。

太医司寇翎诊完脉,执笔点墨记下病症,拟出方子递给寺人,“即可命司药舂捣,膳后煎了趁热呈上,切莫误了用药时辰。”

“圣上旧疾未愈,圣体金贵,现下冬寒正盛,断不可再如昨夜一般冒雪临风……”

司寇翎眉眼温和,但神情沉重,絮絮叨叨嘱咐了许久。

寺人连连点头。

沈离疾半垂长眸,眼皮依旧是淡漠地耷拉着。

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病入膏肓之人不是他。

直到李公公碎步走进大殿,沈离疾神情微动,将白子放回棋罐,目光离开棋局时温和了几分。

转瞬,眼神又如寒冰凝住。

李公公身后空无一人。

李公公对上陛下沉郁的目光,心头颤了颤,“公主她说身子不适,就……回了长乐宫。”

大殿空旷,亦寂静得出奇,似乎因外头下着小雪的缘故,也比以往冷上了不止一点。

沈离疾停顿了许久,“朕知晓了。”

摆手,命寺人太医尽数退下。

沈离疾支颐望着窗外楼阁台榭出神,记忆混乱交错,头颅里抽搐般的疼。

他揉了揉太阳穴,凝睇远处,雪落满了宫廷,玉树与琼枝交错。

又是雪天啊。

他目光涣散,透过灰蒙蒙的苍穹,看向了更远地方。

上辈子同虞馥最后相处的那段日子里,也这般续续不断的小雪天。

可,彼时缠绵病榻的人,却不是他。

日渐消瘦的公主苍白着小脸,安静躺在美人榻里。

明艳的桃花眼已变得黯淡无光。

她怔怔望着燕隼盘旋长空,良久,漂亮的眼尾无声淌泪,“请陛下恩允,放我走罢。”

那泪珠坠入他心口,刺穿他仅存的理智。

……

是夜。

虞馥揉着脸躺进床榻,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若广寒殿是她梦里的宫阙,那么站着火海里的那个男人……

莫非是沈离疾?

她瞪圆了眼,觉得匪夷所思。

须臾。

她又阖眸,摇了摇头,心道许是这几日过于紧绷,才胡思乱想。

虞馥将这难以置信的猜测压下去,后半夜终于在辗转反侧中入眠。

可昏睡中,脑海里又开始缠绕着一团又一团的迷雾,浮浮沉沉,拨开一层便是陌生的记忆。

她像是做了个长梦。

可翌日睁开眸子,醒来时,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只留虞馥干瞪着眼,盯着头顶横梁,脑袋空空,发着呆。

更莫名其妙的是,她心口隐隐刺痛,胸腔里浮漫着淡淡的悲凉。

虞馥茫然不解,默了许久。

等缓过神思,才察觉到寝殿内有人在。

她侧过头,见沈离疾正憩靠在榻侧,单手支着头颈,半阖的眼下淡淡乌青,像是在她身旁待了许久。

与前夜里不同,他身上穿着朝服,玄衣纁裳,典雅庄重,似乎下朝后就直接来了长乐宫。

只是这副穿戴,和梦里人更像了。

虞馥倒吸一口凉气。

也顾不及其他,忙撑起身子,欲行礼,“臣妾恭迎……”

“躺下。”沈离疾面色还有些困倦,抬手按住她的肩头,“朕闻皇后身子不适,来看看便走。”

“托陛下的福,臣妾……”虞馥乖巧说着说着,忽反应过来他的称呼,倏地顿住。

她茫然抬眸。

沈离疾见她脸色红润,紧绷的心弦稍松。

他替她捻好被褥角儿,转身对外头吩咐了一声,“呈上来。”

内司服宫人携诰命妇进寝,伏跪于珠帘后请安。

她们捧着嵌螺钿鸾凤纹函匣,小心翼翼地取出盒内的提花锦缎,缓缓展开。

赫然是一册诏书。

虞馥目光穿过朦胧的帷幔,小脸疑惑。

“禀娘娘,这是册封诏书,是陛下昨儿亲笔拟定,只差盖下玉玺御印。”司仪语气郑重,“腊月初一乃吾皇及冠之礼,娘娘届时要同陛下登天墀,祭祀告祖。”

这堆话挤进耳,虞馥来不及消化,懵懵看向身旁的沈离疾。

沈离疾起身,虽未看她,但也轻声解释了一下。

“朕会在冠礼大典上——”

“封后。”

虞馥瞳孔缓缓放大,满脸震愕。

沈离疾垂下凤眸,长睫掩盖了眼底狂风暴雨般的占有欲。

生则同衾,死则共穴。

他要她百年之后,入得依旧是他的帝陵。

“皇后好生歇息罢。”沈离疾淡淡颔首,转过身,拂袖离去。

虞馥盯着他的背影发愣。

也愈发觉得这背影熟悉。

耳边传来内司服宫人和诰命夫人的恭贺声:“奴婢/臣妇贺喜娘娘,娘娘金安。”

虞馥的心也随这些起伏的声音,沉沉浮浮。

睡醒后本就不堪的思绪,愈发混沌。

她时而凝神。

和亲之事让姜国至少五年的命运与延国紧密连在一起。

她若为后,那姜国的未来便会和延国绑在一处。

又时而晃神。

虞馥想起,她曾经一次次被拉入的那个梦魇。

火海,吞噬了一切。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在思忖,自己为何会如此,如此反复进同一个梦境。

她从前理不清。

见到广寒殿后……更乱了。

扑朔迷离的梦里,沈离疾会在某一场大火里死去,延国也会覆灭。

司仪又拿出一叠红纸金册,举案而伏,“这是生辰筵的礼书与画策,细节流程全在其中,劳娘娘过目。”

虞馥僵在原地,未有动作。

如果这不单单是普通的噩梦呢?

万一预示着某种未来。

她眉心紧蹙。

延姜两国利益相同。

九州混战,姜国依附着延国才得以从战火中喘息,若延国临困境,那么姜国亦会有危机。

延国亡,姜国必亡。

她脚底发凉。

即便尚未明了诡谲之梦是何缘由,但唯一能确定,她不能让沈离疾就这样死掉。

她双目呆滞。

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一切?

眼下,眼前,沈离疾已走出内寝,背影越来越远。

她梦里感受过的无助和慌惧,顿然涌现,周身一切都仿佛陷入无尽黑暗。

她脑海开始又变得一片空白。

然,身子先动了起来。

虞馥掀开床被,赤足下榻,提裙跑向那个背影,伸手想要触碰。

现下唯一能做的,大抵只有将梦中所见,尽数告知沈离疾。

哒哒哒的小步子,轻盈里透着焦急。

让候在内寝和外殿的宫人们纷纷侧目。

与此同时,虞馥也如愿以偿地抓住了沈离疾的……大氅。

只是,那大氅刚被他披上,襟带尚未系好。

这一抓,一拽,就这么被随意扒拉了下来。

她也因没抓稳,小跑的身子瞬间前倾,一个头槌撞到了沈离疾的后腰。

顺道还把他的龙纹大氅踩在了她光溜溜的脚丫子底下。

虞馥:“……”

宫人们:“……”

按大延律法,撞了皇帝还踩了龙袍是几等罪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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