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宣帝的言外之意，贺昀是明白一二的。
但他并不是如崇宣帝所以为的那样，怕将来娶不到夫人。
“陛下，我不是急着成亲。”
“不急？”崇宣帝斜瞥着贺昀，笑道：“不急着成亲，那便是已有了心上人？”
身为君主，揣摩臣子的心思不是难事，像贺昀这般年纪的，心思直来直去。
只看他的脸，很轻易就方可揣摩出他想要的是何物。
贺昀颔首道：“是。”
崇宣帝明说道：“伯爵府的六姑娘，云栖？”
“陛下猜对了。”贺昀亦清楚他在天家面前根本无秘密可言，甚至老头子不知道的事，天家都知道。
崇宣帝随手拿起放在棋盘边的花瓷茶碗，轻啜一口，道：“猜？你父亲嘴边挂着的人除了你，便是伯爵府的六姑娘，朕虽未见过这姑娘，但永昌伯在朝廷这么多年，朕颇是欣赏他管教孩子的那一套办法，她兄长云峥年纪不大，却可为朕排忧解难。”
崇宣帝盖上茶碗，贺昀觑见他手背的皱纹纵横，想到马将军生前说，陛下爱棋如命，下朝后总是要找朝臣下一盘，若是没有朝臣作陪，他就会独自一人下棋。
朝臣在陛下眼里，时而是黑棋，时而是白棋。
贺昀不懂这些棋道，他如今之所以敢向崇宣帝要赏赐，是因为至少现在没有人可以代替他帮崇宣帝镇守塞北。
有一个卫元朔就已经够他头疼的了，若今日他不问崇宣帝要赏赐，那狡猾的太子不知要作出什么妖来。
崇宣帝说：“景央前几日跟朕提到过伯爵府的六姑娘聪明伶俐，是他唯一能吐露知心话的女子。”
“你与这姑娘若是情投意合，那朕倒是愿意给你牵红线赐婚。”
适才崇宣帝思忖一番，贺昀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勇猛武将。
倘若事事遂他的意，日后他必会恃宠而骄，不把皇室放在眼里。
贺昀如此胸有成竹，借此事来磨掉他的锐气是不二之选。
“云栖和我自幼相识，即使之前我在塞北，也同她有着书信往来。”贺昀早料到崇宣帝不会轻易答应他，说出绞尽脑汁想了几十个时辰的措辞，“她幼时便要求我长大后要娶她，也许她忘了，可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年我答应了她，必须想办法娶她。”
他记不大清云栖的原话是什么，总之是有这么个意思就对了。
且马将军说，不要跟天家耍心眼，毕竟谁也耍不过他。
“你的记性要比你父亲好得多。”崇宣帝别有深意地笑道，“你既决心要娶伯爵府的姑娘，怎么不直接去伯爵府上门求亲？”
贺昀面不改色地说：“有陛下帮扶，我心里能踏实一点。”
崇宣帝继而朝着魏平笑道：“他这是不想打没有把握的仗，想让朕给他撑腰呢。”
“少将军性子耿直，又为陛下立了汗马之劳。”魏平俯首说，“老奴觉得正是少将军披肝沥胆，今日才问陛下要这个赏赐。”
“老奴对伯爵府的云栖姑娘略有耳闻，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子，她与少将军也算是郎才女貌。”
魏平不多言语，话说到此处，他扬唇向贺昀露出无声的笑容。
崇宣帝撇了撇眉，问道：“那姑娘叫什么？”
魏平回道：“叫云栖。”
“贺昀，可是朕听说国公府的卫二郎也和云栖情谊匪浅，永昌伯似乎很看好他做伯爵府的女婿。”崇宣帝沉吟道，“朕下旨给你赐婚并非不可，但云栖现在若是心有所属呢？朕莫不是在棒打鸳鸯？”
魏平在一旁默默看着，陛下的问题着实刁钻。
而且陛下往常棒打鸳鸯的事不少。譬如镇国公的嫡子原本与青州知府的女儿李婉两情相悦，甚至已经交换了庚帖。然陛下的一道赐婚圣旨，便拆散了这对鸳鸯，最后李婉生了一场大病，嫁进镇国公府当了妾室。
贺昀故作懵懂地说：“陛下，恕我脑袋转不过来弯，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婚姻大事需要仔细斟酌。”崇宣帝慢悠悠地说，“待朕好好想一想，再给你赐婚也不迟。你过几日就要赶赴塞北，这婚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定下的。”
贺昀点点头，说道：“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崇宣帝起身下榻，贺昀自是随着他走到外殿。
“贺昀，你这次回塞北，有何计划？”崇宣帝望向龙椅后边的斧钺，说道，“契丹只是暂时收手，大单于惦记着朕的皇位，惦记着朕的燕朝，不会就此作罢。”
“等你出宫的时候，让魏平给你几本兵书，靠冲劲野蛮打仗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你要自己认真琢磨，不能原地不动地等着敌人来欺负。”
贺昀应道：“陛下，这次我想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崇宣帝目光灼灼，问道，“你想怎么出击？”
燕朝从未主动发兵攻打契丹，朝中文臣以和为贵，天天念叨啰嗦着讲和，却不曾想过燕朝死于非命的百姓何其无辜。
纵使手里有兵权，崇宣帝要做仁君，要考虑到百官的想法，只得被契丹压着头。
如今贺昀提出主动攻打契丹的计划，崇宣帝很难全部否定。
……
过了除夕，整座汴京城不分昼夜地热闹，白日锣鼓喧天，夜晚灿若星河。
正月的头三天，云栖乖顺地陪着母亲在伯爵府招待来客，和丹桃她们打马吊，再到别的府上拜年吃茶。
云栖是想找机会去将军府跟贺昀道谢，她一眼就看出木盒装的发簪绝对不是贺夫人送给她的。
那样独特罕见的发簪，恐怕只有贺昀选得出来。
初四这天黄昏，云栖带丹桃坐着马车去了樊楼，赴贺昀的约。
与此同时，卫元朔在国公府的书房烦躁地看着卷宗。
墨九瞅着主子的眉毛快拧成一股绳，他试探地问：“公子，要不咱们去樊楼看看？”
“看什么？”卫元朔把卷宗放进木柜，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圈圈画画，“有什么好看的？”
墨九唉了一声，劝道：“主子，您去看看吧，图个安心。”
今儿个雪芝姑娘差小厮来传话，说贺昀要请云栖姑娘到樊楼用膳。
也不知贺昀打的什么主意。
公子知道之后就闷在书房，一会儿看卷宗，一会儿用揩布擦剑，现在又开始往宣纸上乱写，明显是心烦导致的。
主子嘴上说着有什么好看的，估摸着正在抓心挠肝。
卫元朔垂眸看着杂乱无章的宣纸，陷入沉思。
其实让雪芝禀报小东西的行踪，非君子所为，是极其不道德。
但他如果今日不去樊楼，他一定会食不下咽，寝食难安。
良久，卫元朔语调沉稳地说：“墨九，备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