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意间得知棋类赛事的一切赞助都是自己争取的那一刻开始,宋熠阳心里就已经有了这么一个计划。
小梨汁不是北城棋社唯一的赞助,但却是最容易找到最容易挣得所有权的那个。江洲在收购小梨汁的过程中意外发现它与北城棋社的关系,当即就大手一挥以谢不语个人违约为由取消赞助。
紧接着,他犹如找到了反击门路,私下联系了北城棋社的所有其他赞助,以公司名义与其合作,条件就是各家在合约期满后结束对北城棋社的赞助。
北城棋社这几年的成绩一直不理想,尤其是近一年,几乎没怎么参加国际比赛,老板们得不到回馈,本身就已经在考虑解约的相关事宜。江洲的建议无疑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因利而聚的商人们的合作水到渠成。
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一直担心自己的性格会在与谢不语见面时露怯,宋熠阳这段时间有机会就跟着江致参加大大小小的约会和聚餐,见很多陌生人,努力克服自己一跟陌生人说话就头脑空白心跳加快的毛病。
好在他也不是一出生就社恐,只是越不爱社交的人越害怕社交,就像方如玉说的,多练练就好了。
出发前,宋熠阳再次看了眼手机备忘录里的相关资料,将接下来任何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提前在脑海里排练一番,用来应对的每句话都默默练习过无数次。
确定不会忘词也不会被拿捏,宋熠阳深呼一口气,下了车。
两人约在某家会员制酒店,私密性和保密性都很好,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一起来的还有北城棋社的老板田胜。
谢不语小动作地打量着包间的环境,两百平的空间全部用宾利桌椅填充,角落摆放着一对清丽典雅的青瓷梅瓶。谢不语心情激荡,嘴角因为兴奋而微微勾起,他盯了几眼奢华璀璨的施华洛世奇蝴蝶吊灯,又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俯瞰地面精致华丽的雕刻物和巨型喷泉。
良久,他就着反光的玻璃整理一下头发,眼神里不无得意,“如何?果然还是昴城的有钱人多,一出手就这么大方,我不过就是装装可怜说几句咱们棋社要支撑不住经营的软话,她就傻乎乎地送钱来了。”
田胜有些忐忑,却也渴求这份赞助,起码能撑着他们渡过这次世锦赛,等他们拿了名次,棋社就能恢复从前的辉煌。
他用手帕擦擦额头的汗,“你打听出来她家里人是干什么的了吗?”
“干房地产的,”谢不语气定神闲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一饮而尽,“放心吧,有钱。”
“那她一定要我也在场,这是为什么?”田胜问道。
“不知道。”谢不语看向田胜的眼神已经带了些不屑,等他有了新的靠山,整个北城棋社就没有人能阻拦他做任何事了,就连田胜都得听他的。他猜测道:“可能是想赞助咱们棋社吧。”
话音刚落,包间大门就被两名服务生推开,中间走出一位挂着标准微笑的女生。她向里面等待的两人颔首,随后看向身边,做了个引导性的动作,“请。”
屋里的谢不语和田胜同时伸长脖子看过去。
却并没有看见想象中穿着公主裙踩着高跟鞋的大小姐。
来人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一头黑发乖软地垂下来,医用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冷淡平静的眼睛。
他进门后,身后紧跟着迈进两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耳朵上带着黑色的微型对讲机,一个站在门边,另一个手里拿包的紧跟在宋熠阳身后。
田胜当即愣住,下意识问:“你走错了吧?我们约了别人。”
一直紧盯着宋熠阳的谢不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眉,“我是不是见过你?”
宋熠阳不带任何感情地将他们上下打量了一遍,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随手将口袋里金色的预约卡片丢在桌子上。
两人好歹也是往来于国际间的人,突然被宋熠阳这么直白不加掩饰地打量,那种几乎算得上是霸.凌的眼神让他们分外不舒服。
宋熠阳和江致一样,一般不会给别人难堪,一旦对方觉得不自在,不用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恍惚间,谢不语觉得曾经似乎也有人这么嚣张冷漠地注视过自己。猛地,他瞪大眼睛问道:“你是宋熠阳。”
“什么宋熠阳?”田胜惊愕道,“你们认识?”
并不理会他的诧异,宋熠阳开门见山道:“听说你要去参加世锦赛?”
谢不语心里隐隐冒出些许不安。
所有拿到世锦赛入场资格的选手都会由国际棋联统一公布,江致等级分高,不需要参加各地晋级赛,审核通过后就能直接参加。
名单公示的那天,谢不语就看到了江致的名字。
他能娴熟地说出江致的远动员编号,只是看着后面名单上陌生的“江致”两个字时,谢不语还是愣怔一瞬。
他跟田胜交换了一个眼神,强行压下心里的不安,故作轻松道:“怎么?你想用钱收买我,让我给他放放水?”
谢不语一脚踩上宋熠阳的痛楚,“像上次一样?”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宋熠阳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以为自己猜中了宋熠阳心中所想,谢不语刻意放低声音,语气暧昧引人遐想,“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值得你费那么大的心思联系上我?其实你不用这样的,以你的条件,再加上我的实力,拿下这次世锦赛轻而易举。”
田胜的目光倏尔看向宋熠阳,“你,你真是来赞助我们棋社的?”
宋熠阳把视线从谢不语身上移开,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田胜,轻飘飘道:“当然不是。”
“那你的目的是?”田胜小心翼翼地问。
宋熠阳说:“我想让你以北城棋社老板的身份,开除谢不语。”
“你胡说些什么?”谢不语猛地提高音调,怒喝宋熠阳的同时紧张地观察田胜的反应,“开除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世界冠军!”
宋熠阳根本不理他,只专心地分析田胜的微表情。
孙和曾经告诉过他,这种程度的比赛是不允许个人参赛的,必须要有相关棋社做担保或者作为国家运动员参加。
谢不语从小就为北城棋社效力,翅膀最硬的时候也只是想当一把手,从来没想过离开北城棋社。
田胜也是,棋社青黄不接,他实在离不开谢不语这个唯一有可能征战国际的好苗子。
两人虽然相互看不上对方,但在没有更好的指望之前,也只能相互依存。
到底是生意人,田胜略微思忖片刻,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假设,“谢不语走后,风致会回来吗?”
谢不语咬牙瞪着自己的老板,恶狠狠道:“田胜,你什么意思?”
宋熠阳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一样,弯眼毫无感情地冷笑一声,而后迅速归于平静,面无表情道:“你觉得可能么?”
“那你是什么意思?挤走我这儿能力最强的,又不让风致回来,”田胜心里生了些火气,本来想直接站起来轰人,被宋熠阳身后190往上的保镖扫了一眼,又憋屈地夹紧尾巴,“这种要求我是不可能答应你的,想都不要想,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
撵不走宋熠阳,他自己滚还不行吗?
还真不行。
门口保镖的目光一路追随,田胜气冲冲地开门——
包间外走廊上站着的另两位转身,同时伸手拦住田胜的去路。
田胜:“……”
“干什么?”田胜不得已坐回去,愤怒道,“你要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还能干什么?”宋熠阳气定神闲地坐在原位,“当然是对你们做一些你们对江致做过的事情了。”
说完,他认真地来回打量他们,仿佛在思考晚餐先用哪块肉。终于,宋熠阳指向田胜,“你,开了他。”
又指了指谢不语,“你,退赛。”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公开道歉信就不用写了,我看着恶心。”
两人同时怒喊:“凭什么?”
“凭什么还要让我写道歉信?”谢不语多喊一句。
“北城棋社现在只是失去了一个赞助,”宋熠阳勾勾手,身后保镖立马把手里的文件递给田胜,“不开除谢不语,你们就一个都没有了。”
“你……”田胜紧张地翻看合同文件,全部都是以棋社没有成绩为由取消赞助的通知。
他终于有些颤抖。
其实养活一家棋室并不需要多少钱,但这家棋社坐落在北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还要兼顾学员训练、日常集训、关系打点。
就有些紧张了。
注意到田胜变得慌张忧虑的脸色,谢不语跟着慌了。谢不语比谁都了解田胜,当初那么有实力又肯努力的江致,田胜还不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以他打假赛为由,说扔就扔了。
这个唯利是图的人。
谢不语强压住心里的不安,尽力安抚田胜,“胜哥,你别被他骗了,世锦赛就要开始了,他不过就是想来搞我们的心态好让江致入决赛。只要这次比赛我们赢了,还愁没有赞助吗?”
“他只是一个小孩,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谢不语拍拍田胜的胳膊,也不知安慰的话是在说给谁听,“只要我们齐心协力赢了比赛,一切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你怕他干什么?”
田胜意味不明地看了谢不语一眼。
谢不语坚定地点头,“你信我。”
宋熠阳无所谓道:“忘了说,我已经申请重查当年的比赛事宜了。”
一提比赛,谢不语反而不那么着急了。他诡异一笑,“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
他缓缓坐好,伸手理了一下因为焦急而略显凌乱的头发,提醒道:“那件事早就被压下来了,证据全毁了,根本不可能重查。江风致重新比赛又怎么样?他终归会在耻辱柱上钉一辈子。”
他被宋熠阳气得不轻,阴毒道:“我听说他得抑郁症了?你是医学生吧?你知道抑郁症和毒.瘾一样,是永远治不好的吗?”
宋熠阳不欲跟他多费口舌,淡声道:“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有钱,任何人都会为你行方便。谢不语,这个道理你比我懂吧?”
谢不语狠狠咬牙。
宋熠阳铁了心不想让这两个始作俑者好过,再次催促道:“田老板,你考虑好了么?我的时间很宝贵,没工夫在这里跟你耗着。”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田胜还是想继续挣扎,起码给自己捞点好处。否则,没了谢不语的北城棋社还算什么?
宋熠阳冷冷地看着他,“当然,我不但请求了国际棋联重查当年的事,还以个人名义递了一封‘北城棋社’包庇妄为的检举信呢。”
检举的内容一旦被调查,不但田胜跑不了,就连当年包庇他们的工作人员也跑不了。
这样他就彻底不用混了。
战战兢兢的田胜当场解除对谢不语的担保关系。
气得谢不语浑身颤抖,指着田胜的鼻子骂他见利忘义。
田胜临走时冷冷道:“对,你不也是一样吗?宋少爷,您不知道吧,当年的事都是谢不语一个人的主意,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谢不语随手抓起桌上的水杯就砸过去。
杯子应声而碎,被泼了一身水的田胜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谢不语的审核状态变为“未通过”,没法再去比赛了。他愤怒地瞪着宋熠阳,“你现在满意了?”
“我当然不满意。”宋熠阳说。
他只要一想到在江致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这位师兄头顶世界冠军的光环收获全球各地的掌声和祝福,他就恨得牙痒痒。
突然,谢不语喘着气道:“你以为搞垮我江风致就能顺利比赛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江风致是同性恋,体育局不可能允许这种劣迹运动员以国家的名义参加世界赛事的。”
“同性恋不是劣迹,”宋熠阳定定地看着谢不语,直白道,“你才是。”
“那有如何?”谢不语癫狂一笑,“从前的网络环境有多烂,现在只会更糟糕。国家能接受,群众能接受吗?我能搞垮他一次,就能搞垮他第二次。”
“群众又不是傻子,空穴来风的造谣谁会信?”宋熠阳没想到谢不语会跟他来这套,直接气笑了,“或者,我也可以只做江致身后的男人,永远不公开。你敢造谣,我就告你诽谤。”
谢不语心头一梗,简直快嫉妒死江致了。
真是搞不懂,那个没心机没脑子的人到底哪里招人喜欢。
缓了缓,宋熠阳又说:“以后,别出现在北城和昴城,其他的,你想干嘛都随意。加入其他棋社也好,继续当综艺咖也好,我都不会干涉,如何?”
谢不语一愣,原本绝望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真的吗?”
“只要别再招惹江致。”
谢不语这种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豁得出去也放得下面子,如果真的把人逼急了,谁也不能保证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围师必阙,穷寇勿追。
谢不语答应了宋熠阳,当天晚上就离开了昴城。
至于去了哪里,宋熠阳一点都不在乎。
他今天恐吓威胁用了个遍,谢不语当然会明白,若是自己不肯珍惜这个痛改前非的机会,以后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谈了一下午,回程路上宋熠阳靠着车座昏昏欲睡。前排开车的保镖放轻声音问:“少东家,我们直接送您回家行吗?”
“先去我住的地方,”宋熠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停南门。”
“好的。”
几分钟后,宋熠阳坐起来,给今天来的人每人发了个大红包,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今天辛苦各位了。”
“应该的。”保镖收了红包,笑得更欢。
“嗯…”宋熠阳欲言又止,犹豫着说,“今天这事,别让任何人知道。”
“大老板也不行吗?”开车的保镖问,“您今天真是英姿飒爽指点江山,我还想跟大老板转述呢,大老板肯定很欣慰。”
防的就是你的大老板!
宋熠阳在心里尖叫,嘴上笑道:“一点小事,跟他们说他们会担心的,还是别说了,我回头让我爸给你们升职加薪。”
保镖一乐,点头应允,“行,都听我们少东家的。”
宋熠阳默默松了口气。
须臾,车子停在小区南门,宋熠阳摆摆手,“我一会儿就回来。”
一单元门口,江致刚送苏折安去机场回来,正低头缓步往家走,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
“江致!”
脑袋里正想着宋熠阳去找谢不语做什么的江致应声抬头,悬了一下午的心猛地落下,眼睛本能地弯起来,伸开手站在原地等。
宋熠阳像一直归巢的小鸟,欢呼着扑进江致怀里。
江致一下子笑开,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捧着心肝宝贝的脸狠狠亲了几口才问:“怎么现在来了?事情都办完了?”
“嗯,都处理好了,”宋熠阳软软地笑着,“我路过,就来看看你。”
“是么?”江致温和地用目光描摹爱人的轮廓,心里准备的一万句担心在此刻尽散。他亲亲宋熠阳的额头,低叹道:“一切顺利嘛?”
“嗯!”
江致又眷恋地跟他接吻,仿佛怎么亲都亲不够似的。
“好啦,”宋熠阳温柔地推开他,“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
“不用,家里人在等我,”宋熠阳往后退了几步,摆摆手,“我走啦?”
江致笑着跟他摆手,眼睛里莫名蒙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烁生辉。
宋熠阳转身,慢吞吞地往外走。路灯自上而下打在他身上,穿过他白皙的皮肤和飞扬的发丝,宛若神明降世。
突然,江致擦干眼泪,朗声喊道:“宋熠阳!”
“嗯?”
宋熠阳转身,眼里的笑意尚未散去,像一颗闪烁飞舞的流星,轻而易举地砸进江致的心里。
“你是不是……”江致不知该怎么说,事实上,他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就高兴得恨不得晕死过去。
他舔舔唇缝,泪水还没干涸,眉眼就完全弯起来,他动了动喉结,语气里止不住笑意,“你是不是喜欢我?”
宋熠阳没有丝毫犹豫,回道:“是呀。”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江致说,心脏不合时宜地砰砰乱跳,就连喉管、指尖都能感受到一下又一下蓬勃的跳动,青涩得像是第一次表白。
不再犹豫,江致睁圆明亮的眼睛,直言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喜欢我?”
“是呀,”宋熠阳的眼睛忽而一弯,歪头调皮道,“我一直在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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