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暧端着暖茶进来，沈娘也站在了门口。
程烟看向门外，沉默了会，说道“沈娘。”
程烟话音顿了下，又补了句“劳烦您帮我喊关叔和郭伯伯进来，您也进来，多谢了”
沈娘关叔郭伯伯是如今刀帮最能代表大家的人，沈娘从事内务，关叔负责探子，郭伯伯则负责武装。
“暧暧不用出去，在这呆着吧”程烟看向要离开的程暧。
程暧若有所思，点头道“好”
程暧重新回来寻了个位置坐下。
等着三人来齐，程烟让人去备了茶启唇说着。
“沈娘，关叔，郭伯伯”
“此番让您三位特地过来，是有两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事，与暧暧有关，当年暧暧出生，我曾说过不让暧暧参与这些事务，也不让暧暧知晓当年的事情，让暧暧一直带着爹娘当年的理想活下去，但是今夜，我希望暧暧能知道真相，并参与第二件事的抉择；第二件事，就是刀帮接下来的走向，此事事关程家的血海深仇与刀帮的初心本源”
“首先，我希望能在三位长辈的见证下，告知暧暧当年发生的事情。”
沈娘关叔郭伯伯三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齐声道“好”
程烟看向程暧，蹙着眉头“暧暧，姐姐从小就没和你说过父母的事情，但是暧暧很聪明，看了那么多书，想来定然也大概猜到了，爹娘是什么人”
程暧低着眉眼“嗯”随后开口“爹爹是前皇帝在位时的程杖尚书，娘亲应是文学造诣闻名宇内的姑苏顾氏独女顾清浅”
程烟许久不曾听人说起父母姓名，一时间不少儿时记忆涌上心头。
“嗯，暧暧说得对。”程烟点点头，扯回自己的思绪。
程暧犹豫着开口“只是，暧暧从不觉得自己的爹娘会是意图谋反的逆贼，可是史书记载，程尚书一家私藏军火，构建武装，意图谋反，罪不容诛，萧启圣皇帝特下密旨，与新年前夕放火烧之，程家全府覆灭”
程烟捏着茶杯，语气中有着鲜明地怒意。
“胡言乱语，程家满门忠义，阿翁程勇一身浴血奋战，救黎民于水火，与萧俞广共建天下，又甘愿退居其次，父亲程杖一生辅佐先帝，勤勤恳恳，从未做过亏心之事，却甘位居尚书，不及丞相，并掩去护卫军，整个程府周围从无守卫，自己也从不学习武术，母亲姑苏顾氏独女，顾氏一门文学造诣名扬宇内，母亲更是集大成于一身，也是一生为修撰文史，为我朝文学发展做出莫大贡献。”
程烟字字句句落地有声，眼里却浸着热泪“刀帮的存在也是我程家心有天下的证明，程家世代习武，偏偏父亲弃了武学，而所追求的无非是天下能有一处可护弱势者，可助天下安定”
“至于当年……”程烟说起往事，眼泪有些憋不住，声音都弱了许多。
“当年的真相，姐姐还在查，新岁前夕，一队禁卫军驶马包围程府，程府无护卫，阿翁也已离世，事发突然，父亲也不习武，全府上下，唯一懂点武学的竟是五岁左右的我，而那是皇宫禁卫军，他们一桶一桶朝程府内外泼着热油，一把火，湮灭了程府，而父亲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将我和还怀着你即将临盆的娘亲送了出去”
“但是娘亲在其路途中历经颠簸，产下你便离世，娘亲一生矜贵，娘亲最喜好干净，最后临终却是，一身锦衣满是血污，一头惹得京城贵女艳羡的如锦缎般的乌发也满是汗水，沾上了柴草。”
程烟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她看着泪珠滴滴滚落的程暧，她重新开口说着“但是娘亲最后是笑着离开的，我想，她是怕爹爹太孤单了”
沈娘闻言，看着程烟，欲言又止。
当时，夫人更多地却是放心不下两个孩子，但是当时的她，早已没有力气发出任何声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程烟是知道的，但是她不想程暧太过悲痛。
“而那之后，我被送至黎山，你也在黎山长大，咱两的名字取自父亲时常念叨的五柳先生的那句诗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而我这些年查到最后，却得知了一些消息”程烟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喝了口茶，让自己冷静下来“当年先帝留下一子，也就是现在的闲王，萧许川，应是当年程府变故的策划者”
沈娘闻言，立刻说道“姑娘可有把握？”
程烟垂着眸子转了转茶杯“嗯，我潜入皇宫藏书阁翻阅到的”
沈娘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闭上了嘴。
“但是现如今闲王意图明显，而他的意图与我们而言无害，颠覆当下王朝，当朝腐败无能，皇帝鲜少露面，百姓流离失所”
“我此番聚集三位长辈，目的也就在于，请三位长辈定夺选择刀帮当局应选何路”
三人闻言皆沉默，房间中一时寂静无声。
关叔良久，方才出声打破寂静，他缓缓开口说道“姑娘说的在理，于情于理我们必须抉择，只是，此番商议太过突然，我还是想等明日再做定夺”
“嗯，关兄说的在理”
“嗯，我也认同”
沈娘和郭伯伯也觉得等明日再做定夺。
“好，我们也不急于这一刻，劳烦三位了”程烟知晓，今日肯定商讨不出来，因此，她今日也只打算将这些局面告知他们。
三位离开之后，程烟看着坐着一直未动的程暧，程烟走过去，搂住了程暧。
“姐姐”程暧声音嘶哑地不像话。
“嗯，姐姐在”程烟轻声哄着。
“姐姐，当年，疼吗？”程暧一字一句说着，每一字，都带着锥心的疼痛。
“不疼，过去了，暧暧，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了”程烟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她已寻不到自己继续苟活的意义，而程暧，她只会为她开辟出一条路，剩下的，便任她去抉择。
“姐姐”程暧轻轻出声，眼泪砸落在地。
“嗯”程烟轻轻抱着她，任由她将眼泪尽数流出。
“我想爹娘”程暧话音落下，眼泪倾泻而出，她音不成音，调不成调，再说不出声。
“姐姐也想”程烟微仰着头，将眼泪尽数憋住。
程暧哭至哑声，程烟一直抱着她。
良久，程暧的声音缓缓响起。
“爹娘他们什么样啊”
话音落下，程烟眼中盈满的泪珠，滚落一滴，她克制住翻涌的情绪，用平和的语气说着。
“爹爹有武将气质，却有儒生风范，娘亲是京城贵女，他们恩爱和谐，很疼我们，你像娘亲，很像”
“他们疼吗”程暧低低地问着，
程烟忍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和胃部的抽疼感，她试图笑着遮掩情绪，她缓缓说着“不疼的，爹爹操劳一生，总算解脱了，娘亲也做到了她曾说的生死相随”
“那姐姐呢”程暧抱着程烟，却能明显感觉到程烟周身体温渐渐下降。
“姐姐也没事，有暧暧，暧暧长得很好，姐姐很满足”程烟抬手，轻扶着程暧的头发。
“姐姐，暧暧想哭了”程暧将头埋入程烟的怀中，她声音哽咽。
“哭吧，哭出来睡一觉，就忘了这些事，这些事不该是暧暧背负的，但是姐姐希望暧暧能告诉姐姐，咱们应当怎么选择”程烟微不可察地叹着气，将所有情绪尽数遮掩下来。
“姐姐，暧暧一切遵从姐姐，若是明日姐姐最终选择天下人，姐姐却放不下，暧暧或许可以告诉姐姐些事，当日姐姐重伤，是萧许川送的药，我混在水中喂给姐姐的，而姐姐昏迷时也曾说过，不管如何，萧许川当年也是送你出来过的”程暧仰头看着程烟，虽然程烟说铁证如山，但，她从始至终总觉得，这萧许川最起码对姐姐无害。
“嗯……暧暧好好休息”程烟沉默良久，方才开口。
程暧睡下之后，程烟一人去了山顶，真正地山顶，她鲜少上来，大部分都在山腰便停下。
程烟并未练刀，她将刀拿于上手，刀出刀套之时，月光落于其上，有着锋芒，她看着锋利的刀刃，刀背映着的是那云层之下，稀稀落落的灯火烛影，那是寻常人家生活的印证，程烟余光看见那点点星火，她的目光，却再盛不下刀刃的锋芒。
程烟将目光放在了刀套之上，许久，已有许久，她忘记了，习武的初心。
她自练武起，她便勤学苦练基本功，自手中用起铁刃，她便不曾有过落点差的时候，因为铁刃之下，若非宵小，也定是奸邪，阿翁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一招一式，皆为苍生，既有此番能力，便需得承起这番责任，父亲告诉她，万家灯火便是理由。
直到此时，她方才明白，那日，她对着萧许川落点差，她有心动之嫌，但更是因为，她明白，这天下苍生饱受苦楚，需要萧许川这般的人，来颠覆这皇权，而她，无法因为一家之仇，便杀了他。
虽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但是她知晓，若是萧许川真颠覆了这皇权，这世间不会有那么多苦楚。
程烟手中的刀刃掉落在地，发出了声响，于山野间清澈回响，一遍遍提醒程烟，她习武的初心。